东西留在上舱,储姐抗议,可都是钱,后半生的依靠,老爷子上前交涉,蛇头依旧不允,说带东西上来已经是特殊对待了。能送到就行。
六个人被分成两组,一组被赶到网舱,一组去水罐舱。储姐连忙拉住老爷子和美凤。他们去水罐舱了。待遇好一些,起码有窗户。
网舱没有窗,只有进口一个门,子玉、峻桐和疤瘌被赶进去过后,蛇头用渔网在门口一堆,再关门,就是个大闷罐。
美凤蹲在窗户底下朝外望,天蒙蒙亮,船慢慢停下,一艘印着警徽标志的船靠近。是海警。
储姐问情况,美凤打了个手势,让闭嘴,老头子不受控,哇啦哇啦说韩国话,储姐伸手捂住他嘴巴。
海警上来了。蛇头小心赔着,美凤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大概意思明白,海警巡逻,每一处都要看,蛇头不敢怠慢,一个劲儿递烟。
到水罐仓门口。门咚咚两下。海警用警棍砸门。美凤的心快跳出来。
门开了。他们甚至能听到海警的呼吸声。皮鞋跟敲击甲板。停了一下。
海警又问了问,蛇头连忙给出合理解释。
鞋跟声渐渐远了。
老爷子嗷一声站起来。大踏步往外冲。储姐拉他不住,只能任由其去。美凤恨得眉毛皱紧。
要出大事。
蛇头和海警转头,老爷子暴露在他们视线中。
“阿爸几……”蛇头急中生智,上前拥抱中国老头,一劲儿叫爸,老头似乎也被他突然起来的温柔抚慰,竟不吵不闹,抱住蛇头。海警愣在一旁。老爷子说韩语,是北边的土话。海警再次警觉。蛇头又解释,说我爸爸小时候在北面长大的,现在回不去,心里难受,所以精神有点失常了……
国仇家恨,海警暂时信了。
老爷子留在原地。蛇头狠狠瞪他一眼,跟着海警走了。
有惊无险。美凤和储姐的心放回肚子里。老头子差点毁了他们。峻桐他们呢?
海警来到网舱,打开,当门口堆的全是渔网。三个人藏在后面,大气不敢出。蛇头糊弄海警,说现在鱼都不好打了,都被中国渔民打走了,希望警方多做主。
“鱼也分国籍?”海警没好气,“大韩民国的渔民都能这么丢脸?难怪现在的明太鱼越来越贵了。”
蛇头连忙说继续努力,嘿嘿赔笑。
没暴露。
三个人松懈下来,门重重关上,机括呱哒一下,锁紧了。尹子玉轻叫一声糟糕。疤瘌问怎么了。
“这里没窗户。”子玉深吸一口气。
峻桐似乎也觉闷,手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脖子。
疤瘌皱着鼻子猛吸,又拍拍胸,哎呦呦呦叫喘不过来气。子玉不屑,说别自己吓自己了,调整呼吸,匀速,我们分头看看这里头有没有出气孔。峻桐和疤瘌得令,都按照子玉的安排,沿着网舱的壁角一路看,看能否找出条透气的缝来。
找了一圈,很遗憾,这是个密闭舱,渔网的天堂,活人的地狱。
“大概能撑四十分钟。”子玉算算时间。
疤瘌道:“叫吧,喊救命。”他的智商只能想出这法子。
峻桐阻止,说不知道海警还在不在船上。子玉也不建议喧哗。疤瘌反手卡住脖子,作垂死状,说自己真的胸闷,肺泡要爆炸。
“隔壁是水罐舱。”峻桐看了子玉一眼。
革命同志在旁边。子玉凑到舱壁旁,轻轻拍了两下,算是呼救。没人回应。“中间有隔热层。”子玉才想起来。找美凤营救是没希望了。
“冲出去吧。”疤瘌嚷嚷。他作风一向水泊梁山,打打杀杀。
子玉说不行,小不忍则乱大谋。疤瘌说忍,还要忍到什么时候,我们已经漂了那么久,谁知道还能不能上岸!难道就憋死在这个闷罐里?!
峻桐这回站在子玉一边。“再等一会,海警走了我们再行动。”
疤瘌道:“要没人听到呢,就算遣返,也比闷死强,本来就是笔不义之财,我不玩了。”说着,疤瘌一个弹跳,猛冲向门口的网堆,峻桐懒腰抱他,没抱住。
真他妈猪队友!
舱门是鼓,疤瘌擂响了。
哭天喊地。
没动静。
船体起伏,仍在乘风破浪。
浪高风急,疤瘌在闷罐里的这点声音,只是一点点小插曲。
海警下了船。蛇头回船舱悠哉,老头子陪在他旁边,两个人热聊着过去的事。
“有特务!”老头突然用中文说。蛇头紧张,老头又用韩语说了一遍。“快掩护我!”还是韩国话,老头进入战备状态,猫着身子,躲在驾驶轮下。蛇头哈哈大笑。
“要不要出去看看?”老头许久没回来,储姐担心。
美凤的意思是先不动,说马上就要到丽水了。
“到丽水,然后呢。”储姐为未来担忧。美凤只说先安顿下来。储姐问,董老师,你真是为了钱?
“当然。”美凤不假思索。
“看你不像爱钱的人。”
“还有人不爱钱?”美凤反问。储姐说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你没必要冒那个险。美凤说,哼,你又必要?我比你还轻松点,一个人,想怎么走怎么走。
这触动了储姐的伤心事。她说我有儿子有什么用,哼,这个社会,养小不养老,我这失踪了有几天了,儿子孙子联系过我吗?没用!在上海这些年我算看透了,钱抓在自己手里才是真的。真的,董老师,以后咱们有钱了,就在海边买个房子,咱也春暖花开。
不是第一次畅想未来。美凤说你想得挺美好。
网舱。空气稀薄了。三个人斜靠舱壁,有气无力。“不能睡。”子玉摇了摇峻桐。再用脚蹬了一下疤瘌。
疤瘌睡成个大字。意识丧失中。
峻桐闭眼。
子玉拍他的脸,“别睡,咱们就在这里交代了?”尹子玉苦笑,“我欠你的,还没还清呢……”她的气息也弱了。
生死边缘,峻桐柔和许多,卸下防备,他们在一条绳上,“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子玉泫然,“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她说不出那个妈字。话到嘴边又吞下去。峻桐果决,“妈。”
一个字清清脆脆。
子玉又惊又喜,呼吸急促,她爬过去抱着峻桐的头。
是空气稀薄的功劳吗?他昏了头,才认了妈。子玉一脸泪,她真心感谢这密闭的网舱,那可恶的蛇头……意识渐渐模糊。
子玉仿佛睡着了,怀抱着峻桐,圣母一般。
疤瘌突然站起来,用最后的力气在网舱一侧狂跑乱叫,渔网绊住他。疤瘌摔在网里。
哭。还有力气哭,只是哭得毫无章法,乱七八糟。
手凉了一下。疤瘌低头看,渔网底下,隐隐约约,有条长柄,再摸,有头。是根消防斧。
疤瘌举起斧子,黑暗中,他要上阵杀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