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先找住处,打华老大给的电话号码,果然有个本地郑姓渔民,说家里可以住。谈好价钱,一行人住进去了。
尹子玉是横着进去的。美凤偷偷问,说当地有没有可靠的医生。渔民说镇上有个小医院,也有诊所。
“有能上门的没有?”美凤问。渔民说那得加出诊费。美凤叫疤瘌。“有钱没有?”只有疤瘌带了现金。
疤瘌说董阿姨这……不是……现在不是都有手机支付……实在不行把那箱子打开,这守着金山银山,还老从我这抠……
“快点!”美凤正色,“一分钱不会少你的,都给你存着呢。”疤瘌没办法,掏出钱包,钞票露出来,他恋恋不舍,美凤一把抓过去。一会,医生请来了。是个中年男人,戴着老式眼镜,蓬着头。看着像赤脚医生。可为今之计,也只能信他。
美凤让峻桐清场,储姐不愿意,说我这还有伤在身,我业是病人。
美凤瞪她一眼,说总有个先来后到,等着。储姐嚷嚷,说要治也得治活人,死人有什么好治的……峻桐侧身挡在前头。医生解开子玉肩膀的绷带——一只衬衫袖子。
“什么时候的事?”医生问。美凤看峻桐。峻桐连忙说是两天前。“被什么所伤?”医生又问。峻桐支吾了一下,终于说:“刀。”医生没再深问,只说建议立即送医院治疗。美凤好声好气,“大夫,我们家这位大侄女,迷信,不愿意去医院,能不能看看就在这治,费用不用担心。”
储姐从外头冲进来,说大夫,您给我看看,我这腿。美凤挡在前头,不让她说话。储姐猛撞过去,嚷嚷道:“怎么啦,一样是人,她的命就贵,我的命就贱!我又不是没钱!箱子打开!”她朝老头喊。痴呆是痴呆,老头手脚却利索,三两下,箱子弹开了,一箱子人民币重见天日。
众人戳手不及。医生呆在原地。
峻桐连忙过去把箱子盖好。
医生有些害怕,颤抖着收拾东西,背起医疗箱就要走。
“大夫!您不能走!”美凤在他身后,恳切地,“命比天大!我们都是善良人!”
站住了。赤脚医生没转身。
美凤见其动摇,才说:“医生,我们真是走投无路了,孩子他爸欠了高利贷,我们被追得没办法,才一家老小把上海的房子卖了逃到此地。就她,我大侄女,就是被高利贷追债的捅的,心真狠!”美凤应该去做编剧。
峻桐的脸一阵红热。他是“罪魁祸首”。
他扪心自问,为什么要心虚,一刀还一刀,也是帮养母报仇。还有爸爸……可是,尹子玉又何尝不是受害者……这可怕的情仇闭环。
储姐还要讲话。美凤瞪她一眼。要吃人。“你先给她治。鸟枪打的,幸亏打到腿上。”赤脚医生道:“去我诊所,拿酒精,青霉素,葡萄糖,生理盐水,不清楚的问李老师,我太太,你们是什么人我不管,不过能不能救活,我不能保证。”
深明大义的白衣天使。
疤瘌愿意跑一趟。美凤拦住,说让峻桐去。他办事稳妥些。等东西拿过来,储姐腿上的子弹已经挖出来了。杀猪般嚎叫。
引得房东郑渔民都来问怎么了。
老头当门神,挡在门口。美凤又来解释,说是胆结石又犯了。
郑渔民提醒说那吃点蛤蜊,我们这的枸杞蛤蜊挺好。
忙好。
轮到给尹子玉治疗了。杀毒,消炎,重新包扎,想不到这海岛上的医生竟也比较专业。弄好,医生说现在有两个问题比较棘手,一是有感染的风险,二,病人失血过多,建议尽快输血,但是我们岛上没有血站,最快也得等到明天到嵊泗大岛,如果没有,则要去舟山甚至宁波,只是那样的话病人将十分危险。
美凤、疤瘌、峻桐、储姐、老头子,几个人都不说话。储姐率先,“我没有血了,都流干了。”老头子疯疯傻傻,也跟着说没有没有。美凤看看疤瘌。疤瘌吓得后退,小声嘀咕,“我都出钱了,还要出血哇!……”美凤说你年轻力壮。赤脚医生又说需要测血型。美凤说哦,那可麻烦了。谁料医生拿出个试纸。峻桐问是什么。“淘宝买的。”医生说,“测血型用。”
疤瘌嘀咕说淘宝可靠不可靠。美凤不耐烦,说你有好办法吗?没有就闭嘴,测!
先测尹子玉。A型。
美凤第二个,B型。
疤瘌第三个,AB型。
储姐拒不测试。老头也不愿意测。
该峻桐了。手指取血。一会,结果出来,A型。
这几率。美凤看着峻桐,眼神里都是内容,到底是亲母子。张峻桐也没说什么,只是低着头,胳膊亮出来,“抽吧,还她的。”
尹子玉闭着眼,她听不见。如若有知觉,恐怕会感动落泪。
美凤的心却一阵绞痛。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残酷的命运!她走过去扶住峻桐,抚慰他,叹一声,找不到的时候要找,找到了又恨,不是还不还,就当做善事,哪怕是陌生人,能帮也帮一把。”峻桐笑笑,说,现在我就是帮陌生人,她是陌生人。
“开始了?”医生确认。峻桐点头。“500毫升。”医生说。美凤连忙提醒峻桐,说有不舒服一定说,你最重要。医生瞟了美凤一眼。美凤解释:“那是,大人和孩子,当然先报孩子,孩子是祖国的未来。”说出来她自己都尴尬。
“再来200毫升。”一会,医生又说。峻桐换了个胳膊。亮出来。美凤连忙阻拦。“不行了不行了,不能再弄了。”峻桐说董老师,我没事的,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继续献。
脸色发白,嘴唇发乌。峻桐忍住。是,他要献,就算今天把全身的血献完了,流干了,他也要这么做。不是因为人道主义。而是她欠他的,血债血偿了。他欠她的,也应该还。
医生收拾好,拿了钱,走了。尹子玉躺在小床上,血一点一点进入她的血管。又有希望了。峻桐坐在箱子上,很虚弱,疤瘌过来扶他,美凤问房东要了点红糖,冲了碗红糖水,端给峻桐喝。
“行了,”美凤喟叹,“扯平了。”
疤瘌劝说别这么想。一人还有两万呢,什么扯平不扯平。美凤不理他,只对峻桐,“要不,咱们回去?”峻桐点点头。
他从来也没把钱放在第一位过。人活一个情字,钱算什么。
储姐听到了嚷嚷,说回去好回去好,不过回去的人不能带箱子回去。疤瘌怒道:“你个老财迷!”
美凤说那行,歇一夜,等那个女人醒了,咱们就走,这钱本来跟咱们也没关系,什么贪官清官,不是自己的财,不能要。
疤瘌着急,说别啊,董老师,你这是干什么,人家都说了是无主的,你就当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你就揣兜里,没人知道……你就过好下半辈子。疤瘌的窘相令峻桐和美凤发笑。
外间有人说话。美凤侧着耳朵,挥手让疤瘌别出声,只听到渔民房东说:“孙警官,这么晚还过来,值班呐。”
美凤连忙让疤瘌去把门销商。“都别出声。”美凤声音小得只能看嘴型。她打手势。没人动弹,都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