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过去。美凤有些着急。这么干,开业就是贴钱,这一对不起大红,二对不起她和峻桐的劳动,三,峻桐找人的目标也无法实现。美凤问峻桐,“现在停止还来得及,我再问你一遍,你能确定你妈妈就在我们这个区?上海地方可不小。”峻桐信誓旦旦,他甚至声明,就是因为有人有线报,他才一路跟过来的,不然他没必要再找个区找房子。
“可是你连她的长相都不知道。”
“我有画像,我见到她会有感觉。”
“你见过?”说出这话,美凤又觉得自己问得无稽。他要找的是自己的妈。怎么会没见过,充其量,只是记不清而已。“那就继续干。”美凤下定决心。老了老了,要玩,也就痛痛快快玩一把。总不能像楼上的老魏那样,活得忧伤,死得凄凉。痛快。峻桐的到来,仿佛是一张网,一下把美凤从乏味无聊的日常生活中打捞出来。无论是找人还是开店,对美凤来说,都是新鲜刺激的。具有超越性。
主意定了。接下来是对策。作为投资人,大红的意见还是扩大宣传。“什么报纸、杂志、电视台,都应该宣传宣传嘛。”说得容易,经费呢?美凤跟得上时代,张口就说:“地推嘛,继续做,这个峻桐会,再一个,互联网宣传。”
这个词从美凤嘴里吐出来,大红侧面。
“线上线下。”美凤头头是道,“找几个微信公众号,利润分成拟定了,一起推,会有效果,就是需要峻桐去跑一跑,再一个,名人推荐。”美凤算是老上海,有几个老餮朋友,美凤介绍,峻桐带着手机去录像,做推荐,录完剪接,再跟自媒体平台联系。拐着弯的关系,大红介绍了一个上海著名的美食作家。
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
办公室内,长条桌,桌子上都是吃的。美食家的工作之一就是品尝美食。
峻桐把炸羊尾端端正正奉上,一只小盒子。
中年妇女端详了一番,“卖相还不错。”吃了一口,嘴唇努力包住牙齿,“馅料还算真,炸得也不错,用蛋清和的面吧?”峻桐忙说是。吃得差不多,妇女美食家问:“叫什么名字。”峻桐连忙自报家门。美食家不耐烦,说不是问你自己的名字,我问它。手指着炸羊尾。
“就叫炸羊尾。”峻桐说。
“没有品牌名?”妇女美食家皱眉头。当得到否定答案时,美食作家又问,“又说头吗?”峻桐没理解,伸着脖子,作请教状。
“说头,说头,”美食作家又捏着吃第二个,“有故事没有,这东西有故事没有?现在传播都要靠故事。”
这下峻桐理解。很遗憾,这小吃并没有什么故事。
“我倒是可以帮帮忙。”中年妇女嬉皮笑脸。意思说她写一个故事。峻桐问价格。很谨慎地。“五万吧,包发表,还在自媒体上推送,你们肯定挣得回来。”她很有信心。可美凤听了却不服气,急得脚都没泡完,就随便找了一张从肯德基拿回来准备折垃圾盒的餐盘纸。“笔!”美凤一伸手,峻桐果真递上来一只笔。仿佛她是大人,他是书童,一下笔就能写出千古名篇。
美凤戴上眼镜,抬头看了峻桐一眼,“开始?”也是说给自己听。“不就是故事么。”攥着笔,美凤又觉得不自在,“你来。”她把笔塞给峻桐。他就趴在床头柜前。老式台灯拧开。老东西也派上新用场了。
“我说,你记。”美凤摘下眼镜,头微微后仰,开动脑筋。
“话说民国年间。”慢悠悠地,一个字一个字都念准确了。
峻桐连忙记下来。美凤纠正,“话说两个字不要,继续,一个男孩刚来上海,在码头做事,初来乍到,工头恶意盘剥,男孩整日劳作,却吃不饱肚子,有一次,连续七天没吃饭的他……”峻桐纠正,“七天不吃都饿死了。”美凤说那改成三天,三天没吃饭的他。故事继续,“三天没吃饭的他饿晕在码头,被一个老婆婆发现。好心的老婆婆给了他一个馒头一样的吃食,金灿灿,里面还有红豆馅料,男孩如获至宝,两口就吞下了这道美味。他想要感谢老婆婆,可一抬眼,老婆婆已经消失在人海。”美凤渐渐入戏。峻桐刷刷写着。峻桐着急知道后面的故事。
美凤想了想,说:“几年后,男孩渐渐在上海滩混出了名堂,吃的当然是不缺了,可他总是怀念在码头吃的那口金灿灿的吃食,怀念那个老婆婆,他派人四处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老婆婆的踪影,后来偶然的机会,有朋友从西北来,带来了这种吃食,男孩一见,正是当年老婆婆的给他的那种。表面金黄,吃一口,香甜软糯,男孩专门从西北请了厨子,开了三天的流水席,大宴宾客。因为这个人的大力举荐,这道西北的美食,在上海滩,便也跟这个男孩有了联系,叫做月笙团。而当年那个在码头受赠的男孩,正是大名鼎鼎的杜月笙。”
美凤说完,自己满意地晃了晃头。峻桐写得忙不迭,时不时问这个字怎么写,那个词是什么。
完稿之后。峻桐问:“都是真的?”
“假的。”美凤毫不掩饰,咯咯笑,“听上去是真的就行,这世界上有什么真真假假,你小孩子不懂。”
峻桐点头。美凤补充,说再加一句。“因色泽金黄,团圆可爱,这道点心还有招财之用。”
编好故事。美食作家勉强出手。大红又找关系拍了宣传视频。国内有亲戚在做本地自媒体,反复这么一推送。峻桐和美凤的档口成了网红档口。从门可罗雀到排长队,也就是几天的事。一个月下来,有利润了。一个季度下来,本赚回来一半。峻桐问美凤,“董老师,看了一个月了,你说能找到人么。”美凤说:“你就一个一个瞅,仔细看,只要她还在这个区域,就能找到。”
但美凤有美凤的担忧。做餐饮,三个月下来,她身体多少有些盯不住。人多了以后,收银也是个累活。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请小区的环卫工,一个乡下来的大姐帮衬着,一个月给开工资。没有保险。先顶上。等盈利再多一点的时候再请人。
这日,大姐正在手忙脚乱收银、递货。峻桐在工作间包馅。美凤拿着扇子,就坐在柜台边。
一人下,上来一个新顾客。
大姐问:“要几个?”
新顾客不说话。大姐又问了一遍。新顾客还是不语。
大姐不耐烦,抬头,“这位先生,要几个炸羊尾。”
顾客寸头,额头上有个疤瘌。他敲敲柜台玻璃,“让你们老板来说话。”
美凤不由自主站起来,却看到柜台前,站着疤瘌。
冤家路窄。几秒钟,美凤寻思了一番,面沉如水,心里却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