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六之前,杨思璐都不太痛快,她的所谓情绪不带到工作中也根本无法实现。叶倩给周芳芳发了一个文件,并亲自打来电话,说文件需要翻译,并得通过官方邮箱发给乌兹别克斯坦那边。周芳芳请示杨思璐。
杨思璐说放一放。表情很冷淡。周芳芳回复叶倩。叶倩老大不高兴,她在QQ上跟曾帅抱怨。曾帅只能提醒她,杨思璐心情不好,不要惹她。叶倩说一句,这是工作,不是她家的私事。曾帅跟叶倩同部门过,还算有点战友情谊,他建议叶倩找乔丰。叶倩回了个厌恶的表情。她讨厌乔丰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但为了工作,叶倩还是只能给乔丰电话,请他协调。乔丰还算给面子,当即致电周芳芳,好声好气请求。周芳芳作为杨思璐的“通房大丫头”,在中高层那也有点体面——毕竟,打狗也要看主人。
周芳芳向杨思璐回报。杨思璐这才给乔丰一个面子,说:办了吧。
周芳芳立即翻译了一通,发给乌兹别克斯坦。
没办法,杨思璐就是一万个不高兴叶倩,也得给乔丰面子,他是二把手,跟万重山搭班子。给他面子,就是给重山面子。杨思璐不想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到礼拜六。曾帅果然找了辆车来接杨思璐。
礼拜六是杨思璐的空窗日。重山一般不会找杨思璐,这是他的“家庭时间”,除此之外,就是加班、开会、走关系,当然,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重山从来没跟杨思璐提过,但她知道——他几乎每个礼拜都会去养发馆护理头发。
重山把头发看得很重。他头发至今全黑,他很骄傲,曾经歪着头让杨思璐看,说一根白的没有,像他这个年纪,少见。何况又是在这个职位上。杨思璐则笑着说,我都有白头发了。重山不信,问在哪。杨思璐低下头,扒开后脑勺的头发让他看,重山伸手拨弄着,好像拨开一片草丛发现珍宝,杨思璐觉得痒痒的。终于发现了。
重山说,我帮你薅掉。
不用。摘一根长十根。
我来摘,种庄稼哪有不除草的。重山坚持。
杨思璐只好由着他。快准狠,他手起刀落,摘掉了杨思璐的白头发。偶尔他们就那么坐着,太阳晒在头皮上,暖暖的。杨思璐喜欢这个画面。岁月静好的样子。那是在出差的一个宾馆里,隔着玻璃窗,外面是雕梁画栋,假山丛林。
杨思璐知道,因为有自己在,重山总是想往年轻了靠。在头发之外,他着装也有变化。比如,前一阵有次开会,他竟然穿了连帽衫。全公司人惊讶。杨思璐则是一边惊讶,一边得意。他是因为她才这样。
杨思璐并不排斥曾帅。他们年纪相仿,学的专业也靠近。可她对他,绝算不上喜欢,只能说是一个玩伴。工作好几年了,曾帅一直单身,并且对杨思璐十分迷恋。彼此没点破之前,杨思璐就这当作是对自己魅力的证明,老少通吃,大众情人。要把握的,是程度的深浅,必须要常在河边走,也能不湿鞋。曾帅还没向她表白过。
曾帅正开着车,他早就拿下了驾照,但一直摇不上号,以他的收入,想买好车也困难。这车是他一个朋友借的,那朋友年轻有为,自己开公司,一年就能赚上千万。这话杨思璐听过好几次,好像他朋友有钱,他也就有钱了似的。典型的粉饰太平。
曾帅最近刚把新房装修好,他很得意的,说好了几次要请杨思璐去他家打麻将。杨思璐觉得好笑。打麻将,她倒是会,搭子呢?她既然决定跟重山好,这些情况不能出现,得“洁身自好”。更何况,她跟谁打呢,他们共同的朋友只有同事。以她现在的身份位置,不可能下了班还跟同事打成一片。找陌生人打又尴尬。
曾帅踩了一脚油门,杨思璐连忙说慢一点。
年终奖差不多能买一辆,曾帅说。
房子也装得差不多。他又说一遍。意思无非是说,自己马上是有房有车的人了。杨思璐还都没有。
她听得不耐烦。
一会开到香山,两个人往山上走。刚爬一段,杨思璐鞋子里进了个石子儿,她扶着核桃树干,脱下鞋,倒出来。曾帅瞎过情地问,脚不舒服吗?我背你。杨思璐觉得好笑,又是小男生的把戏,或者说是三十岁的男人聊发少年狂。背她?典型的没有机会自己制造机会。
我能走,你开路。杨思璐把鞋子穿好了。
爬了四十分钟到山顶,曾帅的带的路有点偏,属于凤凰岭上的偏僻山头,杨思璐没什么方向感,就跟着走。到巅峰都一样,都是俯瞰北京城。杨思璐来自南方,曾帅是北方人,但归根到底都是外地来北京打拼,看到这囫囵个的浩瀚风景,两个人都有些感慨。曾帅买了房子,基本等于定下来,跟北京和解。但杨思璐没有,杨思璐的心很大,她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杨思璐问曾帅,你这辈子打算怎么过。
曾帅说,以前想搞学术,现在回归现实,就是安安分分过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我想要自己的家庭。
杨思璐对这个答案很失望。曾帅问你呢。杨思璐撒了个谎,说,我的理想跟山口百惠一样。曾帅不懂山口百惠的理想,问那具体呢。
杨思璐说相夫教子。
曾帅笑了。
杨思璐跟他不客气,说你笑屁。
曾帅忙解释说,我是为你高兴,美女能够这么落到实处,不容易。
杨思璐说我一直落到实处。
显然,他们理解的落到实处的意思不同。曾帅的落到实处,是说一个美女,能够放低心态,不恃靓行凶,难得。杨思璐的落到实处恰恰相反。她的意思是,她想要的就必须得到。这叫落到实处。
就比如房子,杨思璐认为必须有两套,一套给自己,一套给父母,是为“一碗汤的距离”,还有两个妹妹需要照顾。虽然都不让她漂亮,但她依旧鼓励她们到北京的四流院校读书。无他,北京机会多。
杨思璐不能固步自封、不能浅尝辄止。曾帅的父母可以为他包办一切。她是得包办父母。正因为这个分歧,她总觉得跟曾帅谈不到一块。
可跟重山能。重山也是苦过来的。他有时候会跟她说自己的奋斗历程,怎么从一个小县城读书出来,怎么在石油系统攀爬,又怎么样的处世哲学,人生智慧。杨思璐愿意听。她愿意当重山的小学生。重山也是个好老师。
日正当午,北京城被照得赤白,凤凰岭的小道上,突然一群天体攀登者经过,杨思璐下意识地背过脸,曾帅却盯着看。一会,队伍过去了。杨思璐说现在的人真不知廉耻。曾帅纠正,说这也算是解放天性,跟去宾馆开房的人比,我倒觉得这些人坦坦荡荡。
杨思璐被打中心事,有些不乐意,说那你应该去外国,不应该中国。
曾帅说跟中国外国有什么关系。
杨思璐说只有老外喜欢光着屁股在大自然里打滚。
天热,曾帅脱外套。杨思璐立刻警觉,说你干嘛。本来没什么,可杨思璐一叫,曾帅也觉得不好意思,好像他真要干什么似的。
有点热,他解释。但说着又把外套穿好。
杨思璐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纠偏道,热你就脱。曾帅只好遵命脱掉。太阳太烈,两个人坐在一棵松树下躲阴凉,喝水。曾帅特别殷勤,稍喝了两口就去找平地,把背包里的帐篷拿出来,支好,又叫杨思璐进去。都忙好,他蹲在帐篷口跟杨思璐说话。
时机已到,鼓起勇气,他说璐璐,要不我们试一试。
杨思璐没听懂。不语。
曾帅又说,我这个人简单,上进,有幽默感,孝顺父母,房子也有,马上车也有……
一连串说下来,杨思璐明白了,他在向她表白。
说完了。杨思璐看着他,一言不发,兀自钻出帐篷。背好包,才回头对他说,我当你没讲过,你收回,我们还是朋友。
曾帅不甘心,追着,破罐子破摔,他说璐璐,真的,我这个人其实挺好,为什么不能试一试呢。
以为是买化妆品?还试用?好不是自己说的。你说试就试?杨思璐骇笑。男人成熟的就是晚,像曾帅这种年纪的,居然还只是个毛头小子。他充其量只是一杯可乐,泡泡冒光后就剩糖水,腻歪。重山才是烈酒,越品,滋味越悠长。杨思璐自认是有品位的女人。
手机响了,杨思璐掏出来看,是重山打来的,是他的办公号。
嗓音浑厚,他在电话那头质问:你在哪?干嘛呢?
口气很急,显示着他对她的控制权。
杨思璐不撒谎,说爬山。她跟重山向来说实话,因为知道说谎也没用。
什么时候回来?他问。
一会。杨思璐说。
曾帅在旁边听着,大概也明白是老大打来的。只是,他总觉得不至于。杨思璐那么年轻,怎么可能喜欢他?自古美女爱少年,这是定律。脑子刚转了一圈,曾帅的手机也响了。他连忙接,还是万重山。
你在哪?依旧那句问话。这回是领导对下属的口气。
曾帅撒了个谎,说在健身房。
万重山说,立刻到公司来,有急活。
曾帅只能说好。
挂了电话,曾帅和杨思璐都有些尴尬。毫无预警地,万重山横亘在他们中间。只是,和曾帅不同,杨思璐除了尴尬,还有些小得意。
重山吃醋了。
不用说,估计是隔壁宿舍的张姐打的小报告。她估计看到曾帅开车来。重山没说过。但看张姐的升职速度,杨思璐猜得到她的这位邻居估计是重山的眼线。
就这样好!他不是让她去相亲吗?反手给他一勺醋尝尝。这次爬山,其实是意外,但无心插柳柳成荫。
杨思璐要给万重山一点教训。
曾帅立刻回公司,果然有一大堆任务布置给他,一忙就是一夜,第二天交到乔副总那,被打回来,改,又忙一天,交上去,又被打了回来。曾帅去找乔丰问具体原因,哪里不好,好针对性修改,乔丰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说不够细致,你回去再改。
曾帅没办法,领导动动嘴,下属累断腿,这份报告来来回回一周,出了十八稿,终于通过。跟着开全员大会,要做年中总结,并且选优秀员工,部门主任提前跟曾帅说,他可能选不上优秀员工,让他放平心态,原因是,有其他新员工更加优秀。轮这个优秀员工曾帅轮了好几年。主任又煞有介事地点了曾帅一下,同事们最近对你意见很大,你要注意自律。
开会,曾帅坐在人堆后头,埋得深深的,万重山还是把他拎了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故意问:曾帅呢?员工们连忙找曾帅,终于在角落里把他挖出来。
重山说:曾帅同志得特地表扬,年轻人都应该学习他的精神,叫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曾帅百口莫辩,只能受着。
跟着,一周之内,曾帅跟的项目转手给另一个部门的新晋员工,他仿佛一下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所有这些经历一遍,曾帅才确信,杨思璐和万重山真有事。但他还是不愿理解不肯接受:杨思璐!好端端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喜欢万重山,那么一个老男人,还有肚子。
曾帅不服输,还想硬顶。然而一个下位者,又如何跟上位者较劲。他太过弱小。
曾帅一“出事”,同事们也都躲着他,只有这天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周芳芳端着餐盘,装作若无其事坐到他对面。等周围的同事都吃完了,他盘里还剩一只肉丸,周芳芳才跟他说:一定要注意。
曾帅不知道怎么接话。
周芳芳又说:有些人沾不得,沾上就撕你一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