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介带着转了一圈,桂宝赫然发现,即便押上老本,他和首付款,仍旧有好大一段距离。而且中介有技巧,比如,你的预算是五十万,他就给你报六十万上下,让你觉得似乎快达成目标,那么,中间的差距,只能去借了。
谁没几个亲戚朋友呢。
桂宝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大舅二舅,都是财主,可再一想,自尊心又不允许他去借钱,打小,大舅二舅都力捧桂圆,对他桂宝,总是斜着眼看。这次买房,就是一次翻身仗!关系到男人的自尊。绝不能找大舅二舅借钱。
找老妈、老姐想办法也不成。一对苦瓠子。老姐怀着孕,老妈照顾奶奶,不能再添麻烦。思来想去,桂宝认为自己跟新晋富婆郝彤还算有点交情。
拎着一套玩具,桂宝上门了。先去看然然,鼻子尖贴到小脸蛋上。郝彤拉他起来,“行啦,一脸的油。”她给他递吸油面纸。
“什么事儿,说吧。”郝彤敞亮。
桂宝被猜中心事,反倒不好意思,“没事就不能来啦。”
郝彤道:“家里亲戚不多,虽然你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你,可到底一起长大,不一样,我也变不出两个哥哥来,有什么困难,直说。”
一席话,桂宝心里跟打了暖灯似的。他暗叹郝彤嫁了人,跟着孙志明见了世面,在上流里混,就是不一样。桂宝叹一口气,“真不该来找你。”
郝彤笑说:“不该来不也来了,说吧。”
“我想……买房。”桂宝这四个说得很严肃,拆开来说,犹犹豫豫地。都是辛酸泪。
“想借多少。”郝彤脑子快。桂宝支支吾吾,一时说不出来数,郝彤抢白道:“借你十万,多了也没有,这有家有业跟你们单身汉不一样,你妹夫最近生意也难做,都艰难,不用利息,也不用借条,你先用着。”
桂宝还能说什么呢,妹妹如此仗义。的确,郝彤跟过去又不一样了,过去是有主意,现在是主意大了去。他原本想开口多借一点,可妹妹话抢先说出来,宽宽厚厚地,他只能接受。不然就成了不知趣——要饭还嫌饭凉。
桂宝道:“别跟我妈说。”又改口,“谁都别说。”
郝彤呵呵地,“呦,做好事还不能留名。”
桂宝指指脸,“面子。”
郝彤喝,“那一点男人的臭面子,我踩脚底下。”
大事办妥,桂宝难得来一次,又在各屋参观,书房里,他看到幅画。过去他老陪一雯去大舅那,看熟了,认得出是大舅手笔。他问郝彤,“大舅给你的?”郝彤说是志明朋友的。桂宝心里打鼓,怎么跟大舅的葫芦图一模一样。他没多说。转而去书画院打听。没人知道。他又去问妹夫志明,志明见瞒不过,才跟他说是他老丈人郝季鹏的安排。桂宝一听,脑子转了个弯,回家就跟亚玲说了此事。
亚玲道:“人家什么路子,你什么路子。”
桂宝说:“我开车送过多少画家,接过多少收藏家,都有联系,怎么就没路子。”亚玲道:“那我也不能跟你大舅提。”她怕小桃不高兴。这明摆着,老大搞私销呢,八成有小金库。桂宝着急,说谁让你跟大舅说了,跟小舅说就成,他负责。亚玲说:“你自己跟他说。”桂宝道:“您支持。”亚玲说:“我支持不支持有什么关系。”桂宝说:“小舅也是看您面子。没有你,哪来我。”亚玲只好同意。
不日,桂宝找季鹏要活儿,季鹏向来不信任他,可见外甥一脸可怜相,又拘着二姐的面子,就同意分两幅去让他分销。冠峰最近产量很大,将将又来一批新货。
每周三次,孙志明是必须给儿子念童话书的。哪怕然然听不懂。也要念。在这个问题上,郝彤遗传念巧。不过,老妈那天特地发来一条判断男人出轨的细节,郝彤本能地觉得,唐念巧的心态出问题了。郝彤问志明,那个胡女士跟爸还来往么。
志明一句话,“人都单飞了,跳槽去别的平台了,还来往什么。”
郝彤问:“不联系了?”
志明道:“应该不联系了吧。”
尘埃落定。无事发生。郝彤似乎又有点为老爸惋惜。这些年,她和老爸都是家庭的“受害者”,处于念巧的统治之下。现在,她逃出来了,季鹏还在里面。适当的罗曼史,跟放风一样,对老爸的身心健康有益。
郝彤想起桂宝借钱买房的事,提醒志明,“文化行业,别做了,我爸那也不能跟。”
志明不解,“那做什么。”
“得往回收了。”
“收哪儿去。”
“买房呀。”
“那不成土财主了。”志明不满,他是要资本运作的。资本必须运作起来,才能不断扩大。
“作土财主有什么不好,”郝彤道,“你不看看行情,都在降,房子买在那儿,是不动产,不动,明白吗,读过《红楼梦》么你。”志明嘿然,老婆开始谈《红楼梦》了,四大名著他就差红楼没读,嫌娘们气太重。
志明笑着凝视郝彤。
“知道贾家怎么一败涂地的么。”
志明不解。
郝彤继续,“就是因为没买地,约等于现在的没建房。”
志明不纠缠,“买房可以,有个要求。”
轮到郝彤盯着他看了。
“再来一个。”
“来什么。”
“二子。”志明嬉皮笑脸。
“你自己生。”一个就够够的。
“瞧瞧你。”
“我什么,你别指望我当家庭妇女,也就这二年,等然然大了,我得重出江湖。”
“一个,少了点。”
“儿子你带过几天。”
志明不语。他没理。从生到带他就床上忙了那几分钟。郝彤敲打他道:“我先跟你说好,生不生,我说了算,子宫是我的,但如果你敢出去搞事情,我直接把你那玩意儿剁了!”志明吓得双目圆睁。
小桃和亚玲围着豆豆。亚玲碎碎念,说逗逗逗逗飞。小桃在一旁看着,时不时侧过身,仔细听画室那边的动静。是小桃把亚玲叫过来的。明着,是说问问孩子的养育知识,暗着,她是想亚玲过来瞅瞅她大哥。
从浙江回来以后,冠峰的精神状态明显不正常,时而狂画一通,不睡觉,时而一睡好几天。可画来画去,似乎也没画出什么道道。
小桃断定,这下冠峰江郎才尽无疑。
都怪秀云死得不是时候。豆豆没来家里之前,小桃就觉得冠峰情绪不稳定,她之所以抱豆豆,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冲淡冠峰在家里制造的熵值。也确实,豆豆来之后的一段时间内,冠峰稳定多了。可秀云一去世,一夜回到解放前。
当啷一声巨响。是从画室传出来的。
亚玲惊诧,看小桃。
穆小桃一脸苦闷,“快成仙了。”亚玲这才忽然明白大嫂请她来的目的。劝也不好,不劝也不好。安顿好豆豆,郝亚玲跟着大嫂到画室去。
推开门,她大哥郝冠峰,郝大画家坐在地上,打着赤脚,案桌倒着,墨汁在墙壁上打了个大黑点,笔散落着,有些因为跟冠峰作对被腰斩。
一地狼藉。亚玲连忙去扶。
小桃已经麻木。掀桌子,这不是第一次,她认为郝冠峰现在遇到了一个哲学难题翻不过去,想不通,那就是人为什么活着。冠峰看《易经》,看《老子》,看完似懂非懂,更感虚无。亚玲一边安慰冠峰,一边蹲下收拾东西。
蓦地一声巨吼。是冠峰发出来的,简直山顶洞人。郝亚玲吓得差点没屁股着地。小桃连忙拉她出来,小声说别管他。过了一会儿,屋子里又死一般寂静,直到卧室里传来豆豆的哭声。
“都怪张秀云。”小桃归纳总结。
亚玲应和,她恨一雯,顺带也不喜欢秀云,“活着祸害人,死了还祸害人。”
小桃骤然,“我老了会不会这样。”
亚玲笑,“嫂,你离老还早呢。”
老实说,这大半年,除了大哥这一桩糟心事,郝亚玲没有一处不满意。婆婆又开始认人,居委会评选慈孝人物,她郝亚玲蝉联。女儿那儿,齐进妈伺候得好好的,一天三顿不用她操心,唯一不愉快的小插曲是,总部怕代校长太累,只让她负责一个小区,桂圆两个校长缩减为一个校长,心中不快。亚玲劝:“正常,量力而行,你现在非常时期。”又说:“不能怪你婆婆。”
桂圆说不出什么,齐进妈每天送饭,风雨无阻,她有点感动。齐进也说:“天意,你就不想跟宝宝近距离接触两年。”桂圆不置可否,一切,到时候再说。她又告诉自己要有强者心态。工作家庭最好兼顾,她不想把全部希望都压在丈夫身上。
桂宝定了套房,老远老远。还没盖呢,期房。尽管如此,亚玲也庆祝了好几天,儿子长大啦,挣钱啦,有本事啦,有了房,估计成家不成问题。
郝亚玲喝着小酒,跟儿子碰杯,美滋滋地,“某些雨字头的人,是不是瞎了眼。”
桂宝知道老妈在说一雯,道:“提她干吗。”
亚玲老滋老味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呐,别太抠唆!”
桂宝举杯,“妈,我敬您。”
亚玲摇头晃脑,“敬得有说头。”
桂宝道:“这些年,您不容易,照顾老的,培养小的,我姐和我都成了才,你是大功臣,以后勤等着享福。”
亚玲鼻子一酸,眼泪要下来,儿子真懂事了呀,知道妈妈的不易,她郝亚玲这些年的奋斗史,可歌可泣。“干!”亚玲举杯,仰脖子,喝了酒,晚上又好睡觉了。
合同签完,地方定了。桂宝就开始畅想自己的房,房贷已经开始还,那种扎了根的感觉慢慢真切。等一切正式开始的时候,桂宝请左璐瑶吃饭。他还欠她点钱没还。
吃完饭,桂宝开车,带她到他的“新家”认认门。当然,一切只能靠想象。
桂宝指着天,一片蔚蓝,“就在那儿。”
璐瑶戴着墨镜,嫌刺眼,“挺好。”
两个人又在工地转悠一圈,才上车走人。车稳稳开着,桂宝突然关心起璐瑶来,“姐,你打算咋办。”
“什么咋办。”
“跟你那大款男朋友呀。”
“他?”璐瑶笑笑。她对老于的感情又有变化。刚开始是不理解,后来理解了,再后来,理解更深入。反倒没法继续。老于拒绝治病。不想生育。她算看清楚,他似乎只是把她当成个床伴儿、炮友。当然,老于也没亏待她,答应她的事,无论是帮忙还是经济上,都肯出力。可左璐瑶归根到底还是想要个孩子。
“没可能。”璐瑶补充。
桂宝叹了口气,“姐,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呀。”璐瑶的择偶标准老变。左璐瑶道:“要求不高,结个婚,要个娃儿,下班了能一起吃饭,吃完饭能一起看电视,看完电视能一起上床,说说话,然后一起睡着,一觉到天亮。”
桂宝问:“听出来,要娃儿是关键。”又说,“那得抓紧。”左璐瑶这才笑出来,说这辈子要不要娃儿,还没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