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家目前的主要矛盾是娃儿。
豆豆。
郝穆豆。
小桃对冠峰不满意,认为他对女儿的爱,不够。可这话又不能从她嘴里说出来。于是只能用其他方式,间接、侧面表达。一来二去,就有点找别扭的意思。
小桃会故意给冠峰安排些活儿,比如,抽尿不湿的时候,她会让冠峰来帮忙,保姆见了,大惊失色,连忙要整个接过去。小桃就会说:“他是爸爸。”实在如果晚上闹腾,小桃更是会叫冠峰一起操心。只要他稍微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她就会“战斗到底”。
自从豆豆来家后,小桃和冠峰开始分床睡。豆豆时不时闹腾。尽管有住家保姆,小桃还是会起来。连带地,冠峰受影响。他昼夜颠倒的毛病在他创作遇到瓶颈之后算刚恢复,孩子来了,再次打破新规律。实际上,穆小桃要求不高,但凡冠峰表现出一点真心实意的爱,她就会松口。
问题在于,真心实意装不出来。他总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说好听点叫仙风道骨,说难听点就是二百五。
亚玲来看过小桃两次,豆豆是她和小桃一起抱回来的,感情自然与深点儿。不过亚玲也提醒,“嫂,弄不动,就交给保姆,一样。别顾了小的,忘了大的。”
小桃一肚子苦水,叹息:“你大哥当丁克都当麻木了。”亚玲也看出大哥的不积极。多少年没娃儿,冷不丁来一个,生分。她只能劝嫂子慢慢来。又说冠峰,其实也就是个孩子。小桃幽默一把,“那我是两个孩子的妈?”亚玲道:“你家三个孩子。”小桃诧异。亚玲补充,“你也有孩子气。”
那边厢,唐念巧和郝彤矛盾也大大的。主要集中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念巧发现郝彤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她的成功教育经验,郝彤是一点不肯接受。甚至反着来。
或者干脆说:“妈,咱晚点荼毒行么。能不能让娃儿过个快乐童年,才刚落地,就要被您洗脑。您适合一份工作。”念巧问是什么。郝彤道:“月嫂,方便近距离洗脑。”
可气的是,女婿孙志明还两面三刀,这边说好,那边就站在彤彤那边。念巧无奈,人家是两口子。更糟的是,她的另一半郝季鹏,郝总,也没站在她这边呀!只有儿子彬彬坚决维护她,“妈,他们不配上哈佛。”听儿子这么说,念巧眼泪快下来。这儿子没白生!这儿子没白疼!女儿跟妈,就是个仇!
不过,女儿生育之后,她也碰着喜事了,用季鹏话说就是,女儿给她带来了财。
女婿志明在婚后立马出手相助——本来就助,现在加把火,上天了,资金到位,又能跑路子找人,公司里,季鹏管得这一支异军突起,成为公司最承重的部门,吸纳民间资本数额大得惊人。当然,其中也有胡斯楞的功劳。一时间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为了犒劳自己,谈生意方便,郝季鹏入了套别墅,靠山,有水,念巧送孩子上辅导班也还算便利。整个家欣欣向荣,谁见了季鹏都说羡慕——女儿嫁得好,儿子聪明,事业有成老婆知书达理还漂亮,他郝老三是标准的人生赢家。胡斯楞也入手了一套房,公寓,独住。季鹏偶尔过去,都是喝茶,或者几个朋友聚会,斯楞那俨然成了个据点。
巴黎的故事没再发生。
季鹏感觉自己很伟大,一碗水摆得平,对得起所有人。
不过,跟彤彤结婚后,只要是胡姐叫的局。孙志明就不去。季鹏得知,气道:“这小子!”斯楞点破了,“搞得跟怕撞见老丈人什么不可见人的事似的。”
季鹏两手一摊,“就是嘛,光明正大!”
搬进去不久,念巧在清扫后院草坪的时候就遇到个中年妇女,叫周凯丽。她家院子比念巧还大。孩子却比彬彬小点。两个人一见如故。原因很简单,都是鸡娃的人。都把娃儿看得重。
周凯丽有段感慨深得念巧的心。说这话的时候,周凯丽站在草坪上,抬头看看天——是个阴天,云层迭起,有点压抑,她拖着悠悠地调子,“没意思。”
念巧不懂她意思。
周凯丽收回眼神,朝念巧一笑,“放眼看看,都住着千万的房子,都开着百万的车,都穿着一万多的羽绒服,都拎着好几万的包,出国都是头等舱,学费三十万顶天了,还比什么?只能忙活娃儿。娃儿好,才是真的好,娃儿好,这辈子打下来的基业,才能守得住,整个家才能站得稳。”越说口气越慎重,仿佛她是太后,有整个帝国要传给儿子。
念巧心有戚戚!天下的妈是一国的,对于教育娃儿,她们怀揣同一份焦虑。尤其现在郝老三事业更上层楼,更显得念巧鸡娃有先见之明,因为说到底,娃儿,代表的就是你的基因、能力和未来的可能性!财富是成倍的,焦虑也是成倍的。她唐念巧不仅仅抓的是现在,而是郝家未来五十年的繁荣昌盛!她不知道苦?彬彬学高尔夫,学冰球,她就带着孩子一会海南,一会哈尔滨,整个中国从南到北跟逛菜市场似的;她不知道累?彬彬学英语,她就跟着把英语拾起来,直接考了个口译证;她不知道艰难?彬彬练游泳,她也跟着报名,自己先拿下中年组冠军,顺带去美国考了个ASCA(美国游泳教练协会的国际牌照)。开玩笑!她不但要赢一辈人,还要赢下一辈人!她不能像郝老二那样鼠目寸光,更不能像穆小桃那样,弄个孩子玩儿,纯粹以娱晚景。反正不是自己的亲后代。
录像设备架好了。
所有内容必须录制清晰,回家要继续研究,这是数学大师课,说老师提名过某著名大奖,念巧费了大劲抢到。胡梅没抢到。念巧的理解是,可能财力不足了。只是没点破。她同情胡梅和恬恬,可她也不能替她缴费。
念巧占了一个位子。旁边来了个人。黑皮鞋。念巧不看他。她要做一个心无旁骛的高冷贵妇。
“彬彬妈妈。”有个声音在耳边荡。
听着耳熟,念巧抬头。高高大大一男士,夹克衫,棒球帽,黝黑脸庞,却是翔翔爸爸。念巧立即不好意思,挽了一下头发,笑着打招呼。
“没位子了。”翔翔爸说。
念巧连忙把三脚架移了移,“我这有,不嫌弃的话,凑合用。”人真不客气。从双肩背包里拿出器械,照排实理地弄起来。念巧余光观察,翔翔爸的摄影器材,高级。跟他本人一样。
一整堂课,唐念巧就没听进去几个字。老于站在旁边,她心思都在老于身上,都在自己身上。她立刻对自己有了极其严格的要求,坐也要坐直了,体态要优美,面部表情要控制,既不能太严肃,又不能太放松,要有一种淑女的气度。整个人要传达出四个字:从容优雅。
实际上,坚持到一半,念巧腰就酸了,腿就麻了,她反问自己,这干吗呢。就一个翔翔爸,至于么。再一想,我也不是为他呀,我本来就是个淑女。极富魅力。于是,挺直腰板,继续坚持!树活皮人活脸,要的就是个脸面、体面!
小忙一帮,顺理成章,翔爸提出请彬妈吃饭。彬妈礼貌拒绝。淑女当然不能一次就同意跟陌生男人单独吃饭。只不过,等到翔爸发出第三次邀请。彬妈还是“勉为其难”同意了。
日子定下,念巧心情大悦,仿佛有个好事在眼前,接下来的几天都成了好日子。季鹏和郝彤也跟着受惠。郝彤问老爸,“妈更年期是不是过去了。”季鹏道:“一阵一阵地。”郝彤道:“可能住大房子还是舒坦。”
季鹏立刻归为自己功劳,“她有什么不舒坦,丈夫成功,女儿嫁得好,儿子优秀,吃香喝辣风风光光,她要还不舒坦,群众都该暴动了。”他不懂念巧的焦虑。
他顶多看五年、十年,念巧要看五十年。
郝彤随即道:“爸,我可说好了,你做妈的工作,我儿子,我管,她管她儿子就可以了,我不指望然然去什么哈佛耶鲁,家门口大学上上,平平凡凡普普通通,什么祖产家产,大小都是他的,守着就行。”
季鹏懒得听娃儿的事,于是一秃噜嘴,“随你。”
郝彤又说:“爸,投资那事,志明就不掺合了,忙照帮,还跟以前一样。”季鹏的心咯噔一下,拉下脸来,“彤彤,嫁了人就不帮爸爸了是吧,光顾自己小家?忘了爸爸当初是怎么支持你的。”郝彤道:“不是不帮,是志明的钱都盘在链上,不能动,剩下一点老底,全是生活费,您忍心让你女儿外孙喝西北风?”
季鹏还是绷着脸,不乐。郝彤继续做工作,“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一个家,得四面开花,不能孤注一掷。”
季鹏心痛,“随你!”
郝彤打趣,活跃气氛,“爸,你可别伤妈的心呀。”
季鹏转脸对女儿。郝彤说:“胡阿姨来了几个电话,志明都不敢去,为啥?”
“那你得问他!”季鹏站起来。小小激动。
郝彤拉他回来坐,“要能去他能不去吗?那肯定有什么不能听不能看得呀。”顿一下,又说,“我不是纪检委,就提醒提醒,适可而止。”
季鹏道:“什么都没有!自己思想肮脏,把别人想得跟他一样。”鼻孔一张一翕,“你就这么不相信你爸爸?我郝季鹏是谁,真要动那心思,绝不会偷偷摸摸!”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着不如偷不着。”
“放肆!”
郝彤缩脖子,“这不关起门来说么。”
“嘴巴上把锁!你爸爸马上要选人大代表。”季鹏硬着脖子,又恨道,“这个龟孙!见面我抽他!”
“别,”郝彤偏着头,为丈夫说话,“爸,以后您用词也得注意,别张嘴就龟孙王八蛋的,他是龟孙,我成什么?都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