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桂宝分了手,一雯便陪秀云回浙江。因为这场尴尬,小桃没去送。她跟秀云,也不似从前热络。冠峰顾面子,还是叫了车,一路送去机场。
小桃百无聊赖,本想跟亚玲说说郝彤的事取取乐,但又拘着面子,不肯主动打电话。只能在家画画解闷。
倒是志明有始有终,他主动跟穆小桃联系,说了郝彤的近况。手机归还,他跟郝彤能联系了。“安全就好。”小桃道。又鼓励,“是真爱,就要坚持。”志明受了鼓舞,坚定不移。
冠峰回来,小桃忍不住在他面前夸,“小孙多好,桂圆当初非要找小齐,让彤彤捡个便宜。”冠峰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小桃来劲,“那也分好萝卜坏萝卜。”
冠峰道:“彤彤这点像我。”
“又不是你女儿。”
“叛逆。艺术家要有点叛逆精神。”冠峰说自己。
“你说老三两口子最后怎么办,”小桃遐想着,“是罗密欧朱丽叶在一起了,还是分了,还是都死了。”
冠峰侧目。都死了有点狠。
小桃继续道:“客观说,小孙除了年纪大点,其他没毛病,甚至可以说还比较优秀。有能力,有事业,脾气也不错。最近看上去比以前还年轻了。从长远看,找小孙,比找个毛头小伙子强。有实力。比找富二代也强。二代再好,也得看一代脸色。但人家小孙,自己就是一代。”
冠峰捏着眉毛,微微点头,深以为是。
鏖战不止。
这已经是唐念巧第三次跟女儿谈判了。
结果么,她居然差点被女儿说服。最主要是,她谈判的主题不明,或者说,是谈判主题过于宏大,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定夺。
按季鹏的主意,孩子肯定要打掉。但这话从念巧嘴里说出来却并不容易,她生过娃儿,有两个孩子,她深知孩子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没法劝女儿堕胎——她自认担不起这罪过——于是只能反复跟彤彤分析利弊。只是分析来分析去,孙志明的劣势似乎也唯有年纪一条。当然,还有一条念巧没说出口,郝彤帮她说了,“你们就是只在乎自己的脸!面子!怕人说,女儿嫁给了朋友!怕人笑话!有什么,那个张叔叔,还有王伯伯,那找的老婆,比我年纪还小呢,他们比孙老师年纪还大!孙老师哪点让你们瞧不上?!年轻有为,一表人才,你们不是要强强联合吗?他的发展,不比我爸差!就我爸那什么互联网金融,说不定哪天就倒台,搞不好还得进去!我这属于你们期待的战略性联姻!是为了家族利益着想!是帮大家找条后路!那么着还不乐意,烧高香吧!”
念巧没法反驳,讪讪地,“也不能这么说。”
郝彤激动,呜咽,“那怎么说,你让我怎么想,妈,你是女的,我也是女的,女的懂女的。爸让我流,他轻松,上嘴唇碰下嘴唇,知道有多疼吗?肉疼!心疼!要是流了,以后再也怀不上,谁来负责?!谁能负得起责?!妈,您高龄生了弟,两次做娘,体会比我深,娃儿对女人太重要了,说句不好听的,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男人可以换,娃儿是血脉相连。退一万步,如果有天我爸离开了你,你有两个娃儿,总好过孤苦一人!”
郝彤胸口一起一伏。念巧劝她别太激动。
郝彤继续道:“反正妈我告诉你,这娃我肯定要,你们要实在反对我跟孙老师在一块,我放弃,男人我不要了,孩子留着,反正到什么时候他都是孩子爹,这改不了。”
念巧听闻大惊,她本来是来劝女儿流产的,可话赶话到这儿,郝彤不但不流产,还不打算跟孙志明结婚,这成什么了。巫婆跳大神,她邪门!
念巧提着气,“不许胡闹!”在外面偷听的季鹏终于耐不住,门撞得天响,硬生生冲进来,“不结婚好!我去把那王八蛋杀了!”
念巧烦丈夫添乱,转头喝,“不胡闹你会死?!”看着几乎失控的父母,郝彤心里竟突然有种莫名的满足感。是的,这个家多少年来都在他们的统治当中,他们生杀予夺,为所欲为,想生二子就生二子,连招呼都不用跟她打。现在好了,她也不用跟他们打招呼,她是成年人,她有生育的权利,谁说也不行,她就要生,而且,她还不着急跟志明结婚。不就一张纸么。不结婚有孩子的多了。至于以后结不结,老娘看心情。祸祸吧!
念巧和季鹏一言不合吵了起来,堡垒强攻不下,内部已经分裂。郝彤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这出戏她看过太多遍,乏味。
“能不能出去吵。”郝彤有气无力。
季鹏念巧顿时静止,瞅女儿。
“我能恢复自由了吧。”
季鹏阴沉着脸,“事情没解决之前,你只有在这个家活动的自由。”
郝彤叫道:“还要怎么解决!孩子生下来才叫解决?!”
季鹏骂,“你混蛋!”
念巧两手一撑,挡开父女俩,“行啦!都是自己人!团结!一致对外!”这是大实话。郝彤气也撒够了,靠在床上,蜷缩着腿。季鹏沉着脸。念巧又道:“彤彤,妈妈知道你是故意的,要气气你爸,气气我,”顿一下,继续,“但要有个度,适可而止,现在孙老师,”她也跟着叫孙老师,“孙老师还把你当盘菜,那是因为你娘家还不错,他是投鼠忌器看人下菜碟,不是妈妈吓唬你,要你跟咱们断了关系你试试,看孙老师是把你当宝还是草。”
这话说到底了。郝彤缩着。是时候见好就收了。
念巧又转头对丈夫道:“事实就是事实,所有的问题,解决方案,只能在事实的基础上去弄。发火不解决问题,女儿终究还是咱们的女儿,咱不能把彤彤往外推。”
一席话,一瓢冷水。郝季鹏也慢慢冷静下来,他讨厌志明,不是讨厌他这个人,是讨厌他的做法,他凭什么不吱声不吱气把他郝某人的女儿“密西”了。彤彤小,不懂事,他那么大个人,不知道什么叫礼数!在季鹏看来,彤彤没出嫁之前,都是他私人所有,想要求取,必须先经过他这一关,拿到通关文牒,然后再交往,再有后面的故事。他小孙好,直接偷渡!季鹏这口气,始终平不下来。念巧抚着丈夫的背,拉他出门,到客厅才小声说:“反正你记住一条,亏本的买卖咱们不做。”
季鹏随口道:“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卖!”是歌词。念巧左边眉毛抖了抖,“可以卖呀,咱们现在谈的无关爱情,是婚姻。”
贵州有个活动,冠峰去采风。小桃一个人在家,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一雯那事太对不住桂宝和亚玲。人是她领过来的,她多少有责任。只不过,原本她认为是愿打愿挨的事,一雯也谈不上多么不对,但想得次数多了,她开始慢慢偏向亚玲方,越发认为秀云一雯忒不地道。
小桃打算去看看亚玲。一方面缓和关系,另一方面,志明和郝彤的八卦。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志明上次送的人参,她请人看了,水货。既不百年,更不千年,专家说,估计是浇了肥长起来的。小桃瞧不上,打算转送给亚玲。参肥肥大大,壮面子够。
郝亚玲对穆小桃突然上门感到意外,但人都来了,笑脸对着,又带了那么大棵人参。亚玲不是那种无情人,只好笑着招呼,仿佛过去什么都没发生。奶奶见了人参,一个劲夸小桃,又说年轻,又说能干。人到这年纪,唯一的交换价值只剩一张嘴。奶奶聪明,不讨嫌。
小桃笑问老奶奶身体,又问亚玲怎么样,她正面仔细端详,“好像瘦了。”
亚玲一笑泯恩仇,“都过去啦。”
小桃顺着道:“年轻,就一点好,还有犯错的机会。不像咱们这个年纪,一步都不能错。”
亚玲呵呵道:“由着咱们错,能错到哪儿去,没那机会。”奶奶插话,“我倒想犯错误呢。”亚玲拦住,埋怨似的,“妈,哪跟哪。”三个女人随即笑开。
小桃习惯早起,这次来得也早,半上午,她主动提出要陪亚玲买菜。两个人拉着小车,往菜市走。买好豆腐、西红柿、空心菜、胡萝卜、韭菜等,又转到超市买肉。超市肉更放心。
肉柜前,亚玲拿食指在肉身上戳了戳,看实不实。小桃说:“应该都是实在肉吧。”亚玲小声,“就怕是剩的。”转了一圈,亚玲嫌肉贵,称了点肉馅,说回去包饺子。都买好,小桃请客,在奶茶铺子喝茶歇脚,小桃才突然说:“你知不知道。”
“什么?”亚玲白眼珠比黑眼珠多。
“那个小孙。”
“哪个孙。”
“孙志明。”小桃鬼鬼祟祟地。亚玲皮紧,问他怎么了。小桃道:“你真不知道?跟彤彤在一块了。”亚玲早就知晓,可大嫂特地拿出来说,她便配合做出个惊讶表情。小桃继续,“老三两口子直接把彤彤扣了。”
亚玲问她怎么知道。
小桃把志明来求助的事说了。亚玲问她帮了么。小桃道:“人到跟前,恨不得下跪,咱不得不伸把手,打了个电话给老三,老三不咸不淡,我看,这对鸳鸯迟早得分,父母不同意,你就是再热乎,也有凉的一天。”
亚玲下意识道:“凉不了,彤彤都怀……”嘴秃噜了。生咽。却已经来不及。
小桃多聪明,连忙追问怀什么。
亚玲为难,扯,“怀……才……不遇。”
小桃不受蒙蔽,问:“到底怀什么?!”她像个渔夫,捉住黄鳝尾巴就不撒手,非拽出来。亚玲还不想说。她怕大嫂受刺激。小桃假作生气,屁股悬空,眼看要彻底离开凳子,“不说我走了。”
亚玲面有难色,“不确定。”
小桃厉声,“说!”
亚玲只好把上次奶奶寿宴郝彤呕吐的事说了。
小桃头嗡得一响,像有千万只蚊子飞,魄散魂消。现在的女孩,不得了!她嘴上不承认,心里却不痛快。这种不痛快,几乎来自本能。她一辈子没生,每回听到有人生育,总有点反应,但天长日久下来,多少也有些免疫力。可这次是彤彤呀!她免疫不了。有其母必有其女!都是属母猪的,就知道生!
穆小桃心中不快,表面上还得优雅,她及时跟亚玲道了别——中午饭不一起吃了。一路回家,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她想给冠峰打电话,可这事,怎么抱怨呢。于是穆小桃静了一会儿,可气还是下不去,她拿着手机,怒气冲冲给孙志明拨过去。通了。
她不寒暄,直接问:“你跟彤彤到底怎么回事?”孙志明支吾着。小桃道:“你要不说实话,就是把我和郝老师往坑里推,什么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好,自己这边都没摸清楚,你让我打什么电话求什么情!”
志明连忙劝她别生气。
小桃逼问:“你跟彤彤,到底到哪步了!”
孙志明见退无可退,只好如实相告,又道:“大嫂,我也是没办法,只有您能帮我,要不您带我过去一趟,实在担心彤彤……”
“什么大嫂!是大伯母!”小桃纠正辈分。
志明连忙改口叫大伯母。他请大伯母和大伯压阵,说彤彤还被扣着。
小桃道:“找我有什么用,有妇女有儿童,你应该找妇联,或者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