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儿 正文 029 止乎礼

    桂圆真佩服念巧。

    为了孩子，排场能铺成这样。彬彬钢琴赛汇报演出，念巧甚至备了荧光棒，并用祈使句告诉每个拉来的人熟，“都要来啊！”

    到现场，桂圆和亚玲才发现，朋友是来了不少，偏偏季鹏没来。估计忙。公司重组，事务众多，人家是赚钱的。大后方的事不归他管。拿银子回来就行。

    亚玲小声问女儿，“至于么，兴师动众，上次这么着，还是小时候我跟你姥去追梅兰芳。”

    桂圆好笑，道：“唐国强你不也去追了。”

    亚玲道：“对对，唐国强，再加一个张丰毅。”

    桂圆又说：“中午小舅妈请。海鲜自助。最高级那种。”亚玲叹，说真开了洋荤。

    前排，念巧回头，桂圆和亚玲连忙招招手。这就算对过点了。念巧又指了指东面坐席，桂圆没反应过来。亚玲明白了。孙志明坐在那。他旁边的座位空着。桂圆才想起来，那票给左璐瑶了。今儿算间接相亲。

    桂圆四顾，左大奶奶还没到。她给璐瑶发了个消息。璐瑶回复，堵车，马上。

    片刻，后场走来个人。是郝彤。她估计是奉母之命，来支持弟弟演出。只见她径直走到东区，在孙志明旁边的座位稳稳落座。

    亚玲问桂圆，“那不是左璐瑶的位置么。”桂圆心急，但还是得稳住了，说人来了再说。演出快开始。左璐瑶才慌慌张张进厅。桂圆在门口等她。

    “怎么才到？！”桂圆口气有点急。

    “堵车。”

    桂圆说了声来吧，就领着她往东区去。

    到孙志明旁边。刚才桂圆见着的都是侧影、背影，这回见了正脸，桂圆也吓了一跳。孙志明瘦多了，脸小了一圈。人一瘦，他的M字型秃头似乎变得不那么可恶。

    “桂圆。”孙志明站起来。显然也有些吃惊。郝彤跟着站起来。桂圆笑着点头，又对郝彤，“彤彤，走。”郝彤不动。桂圆又招手，“来。”再侧过身，跟左璐瑶打个眼色。待她领着郝彤往外大厅走。左璐瑶在孙志明身旁坐下。

    时间差不多，厅内，演出开始。桂圆郝彤姊妹俩还站在厅外说话。郝彤表情有点扭曲。桂圆刚告诉她左璐瑶和孙志明的来意。

    郝彤惊叫，“谁多的事？！”

    桂圆没想到妹妹反应这么大。“小舅妈牵的线。”她必须稳住。

    “我妈？”

    “有什么不妥当的么。”桂圆问。

    “她就没干过一件好事！”郝彤叉着腰。

    桂圆不动什么意思。

    郝彤呆了一下，看表姐，“孙总有女朋友。”

    桂圆惊，“小舅妈没说。”

    “她知道什么。”

    “确定吗？”这事复杂了。

    郝彤跺脚，“哎呀我的大表姐！他是老板我能不知道吗？这么做是害了你那同学。”

    桂圆懊悔牵线。面子比天大。左璐瑶必然会跟她闹。可音乐会还是得听下去。桂圆抚着郝彤的背，说先进去看演出。一整场演出，郝彤坐在桂圆和亚玲旁边。虽然周围一片黑暗，可桂圆还是能到表妹的愤怒。从呼吸中传达出来。郝彤的气儿是乱的。桂圆气也倒不匀。

    演出结束，桂圆作为家属代表上台送花。她叮嘱老妈，先去稳住璐瑶。等桂圆下台，跟念巧寒暄几句，再看看，志明和郝彤都不见了踪影。

    念巧招呼，“都别走啊，吃自助！不许走！”

    盘子里是大螃蟹，各种海鱼肉。亚玲和璐瑶有说有笑端盘子回来，换桂圆去取。代桂圆叹为观止。这么多人，高端海鲜自助，得多少钱？！她一面惊异于小舅妈唐念巧的大手笔，一面又替舅舅心疼。得多能挣，才架得住这么造。

    不过，更令桂圆忧心的是璐瑶和志明的相亲。怎么解释？如何收场？实在麻烦。而且看样子，左璐瑶似乎对孙志明还算满意。桂圆端着盘子跟上排队队伍，念巧取了煮物，刚跟一个熟人聊完天，桂圆连忙插上。小舅妈社会关系太多，吃饭没跟她们坐一块。

    “恭喜啊。”桂圆先说好听的。

    念巧贵妇一般伸着脖子，居高临下似的，微微点头，报以微笑，“多谢捧场。”

    桂圆道：“舅妈教子有方。”念巧笑得更厉害。她就爱听这句。

    桂圆见时机成熟，这才说：“志明和璐瑶见了。”

    “怎么样。”念巧收起笑容。

    “没说。”

    “慢慢来。”念巧一副掌控大局的态势。

    “就是那个……”桂圆有点说不出口，但还是得说，“孙总现在好像……有对象……”

    “什么？”念巧警惕。

    “他有对象。”

    “谁说的。”

    “不是……”桂圆表情像便秘。

    “他自己说没有。”念巧神色愈发严肃。桂圆望着小舅妈，欲言又止。念巧停了两秒，忽然大叫，“他骗我？！”桂圆连忙安抚住小舅妈，说先吃东西，小事，都是小事。

    餐桌上，左璐瑶和郝亚玲有说有笑。桂圆还从没见璐瑶这么放松过。现在就告诉她真相？显然不合适，太伤人心。桂圆觉着自己简直做了一件天底下最蠢的事。

    亚玲不明就里，还问：“怎么样。”

    “说不好。”左璐瑶微笑着。桂圆暗叹糟糕。说不好就是感觉很好。桂圆在家里跟老妈交代过。别说过去的那些故事。亚玲守得住，憋着，但从过去起，她就看好孙志明，现在璐瑶喜欢，她也巴不得促成，于是说：“千载难逢独一份，看准了就咬住。”

    璐瑶侧目。阿姨用“咬”字，很凶狠的样子。亚玲怕吓到璐瑶，又伸手，做了“龙爪手”的态势，改口，“抓，抓住。”

    桂圆直叹气。

    亚玲扭头问：“吃啊，多吃点三文鱼。”

    桂圆哪有心思吃。

    中间桌一阵响动。宾客们都站起来，向念巧敬酒。桂圆、亚玲和璐瑶，不得不去凑个热闹。亚玲一边喝着香槟，一边悄悄对女儿感叹，“你小舅，真挣到钱了。”

    会议结束，人快走光，郝季鹏还坐在那。胡斯楞一起身，看到最后一排有个人。她有点近视，眯缝着。季鹏起身，径直走过去，伸手，“欢迎归队。”

    胡斯楞笑，“多谢郝总给机会。”

    季鹏道：“有你回来执掌市场部，营销和客服这两块，董事会放心多了。现在互联网信贷大发展，要做好宣传，做好服务。”

    胡斯楞一笑，“人到中年，最后一搏，公司就是我家，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胡斯楞握住了季鹏的手。到现在为止，季鹏和斯楞还是相敬如宾的。他和斯楞没有故事。或者说，有故事，及时终止了。季鹏和斯楞发乎情止乎礼，是在念巧中年怀孕的肇始。后来念巧流产，季鹏实在不忍心迈出那一步。

    斯楞为了阻止悲剧发生，陪女儿远走美国。现在，她又回来了。还离了婚。清清爽爽一个人。并且，很快就入主季鹏担任董事的这家公司，做市场部的一把手。

    当然，其中志明出了多少力，季鹏出了多少力，自不必说。都是暗的。最关键是斯楞优秀。去国之前，她就扎根金融系统。季鹏算半路出家，业务上，他不得不佩服斯楞。不过，季鹏和斯楞都不认为这算“旧情复燃”。两个人还是保持着距离，业务的距离，仍旧发乎情止乎礼。

    季鹏警告自己，你现在是两个孩子的爹。不能乱来。家庭永远是第一位的。在胡斯楞走后，季鹏还跟两个小姑娘有过，就几个月。二姐亚玲知道，她撞见过。很快分了，没意思。不试不知道，郝季鹏认清自我——他伺候不了小姑娘，太任性，道行太浅。在一起，永远是单项输出，没有过招。无味。

    两个人走出会议室。郝季鹏本想约胡斯楞一起吃饭。庆祝一下。想了一下又放弃了。没必要那么心急。都是合作伙伴了。不在一朝一夕。回到办公室，季鹏给志明打了个电话，问有没有时间出来坐坐。志明说有事，婉拒。季鹏这才想起来，儿子今天汇报演出，这会儿应该结束到家了。

    夜幕降临，桂圆和齐进坐在沙发上，两个人都不喜欢看电视。但结了婚，桂圆怕太安静，吃完饭后，还会把电视打开。有时候桂圆加班，齐进稍微做点，或者点外卖，给她留着。下了班好歹有口热乎饭吃。

    中午吃得多，桂圆晚上不吃。齐进饿。她就去下了点面条，打个鸡蛋。看到齐进吃得欢，桂圆又觉得饿了。吃两口。撑了。饭后血集中到胃部，脑子晕晕乎乎地，某个瞬间，桂圆突然有了点“中年”感。有个丈夫，下班一起吃饭，饭后一起看电视，日子跟坐船似的，晕晕乎乎过。唯一的缺憾，是暂时没有孩子。

    说实话，桂圆挺满足。一个家，两个人，踏实上班，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晨昏相对，能心平气和聊几句，再添个孩子，夫复何求。想起左璐瑶和孙志明的事，桂圆有点闹心。她跟齐进简单说了说。没提志明跟她相过亲。

    齐进来一句，“那有什么。”

    桂圆再次强调，“人家有对象。”

    “不是没结婚么。”齐进口气轻松。

    桂圆两手挥动，“可是人家有对象了呀！”在她眼里，有对象等于鹊在巢里，鸠就不能去占。

    齐进只好再次重复，“有对象，没结婚，都还有选择权嘛，公平竞争。努把力。”

    桂圆知道跟齐进说不清。只好闭嘴。

    茶几上，手机震动。是郝彤打来的。桂圆连忙接，第一时间感受到表妹的尖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