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亚玲嘟囔着。说不上劝还是拱火。
桂圆忽然转过身,“他奶奶病,我一点都不知道。”
亚玲道:“不知道不更好,知道还要忙前忙后。”
桂圆哽咽,忽然放声,“妈!这是性质问题!知道一个样不知道一个样!他瞒着我们把婚结了,你不觉得我根本就是一个道具吗?”
亚玲连忙说不至于,“真要耍你,何必买房,弄那么复杂。真的,别多想。”
桂圆道:“那房跟我们有关系吗?除了一个感觉良好,有面儿,说句难听的,就算现在掰,咱也分不到半平米。”
亚玲呸了三下,“不作兴这样,喜事还是喜事,别弄成丧事。”
桂圆蹬脚,“现在不就是成丧事了吗?!”
亚玲道:“死了一个奶奶,跟你有什么关系。”
桂圆索性点破,“妈!您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人拿咱冲喜呢!八成是为了奶奶,才着急忙慌找的我!”亚玲是老江湖,当然想到这一层,只是,眼下女儿已经出嫁,她左衡量右比较,还是维持现状最上算。嫁鸡随鸡,木已成舟,就算要离,也不能是现在。
亚玲随即埋怨道:“当初都劝你选小孙,你就非齐进不可。”她找后账。
“你意思怪我?”
“没说怪你。好多事情,一旦促成,就没有回头路,齐进也没大毛病,就算这事有点不地道,可以批评,可以观察。千万不能说离就离,不是儿戏!”又补充,“你是女的。”女的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桂圆一转身,再次面壁。她得好好想想。一场游戏一场梦。还是魔幻现实主义的梦。
左璐瑶来看桂圆。亚玲警告她,只准劝和,不准劝分。一定不许拱火。左璐瑶只好收起性子,劝了一会儿。也劝不到点子上。她原本就是来吐槽的,可郝亚玲一阵预防针,弄得她无从施展,好生没趣。
左璐瑶是真为闺蜜着急,她甚至对桂圆念了几句歌词:没那么简单,就能去爱,别的全部看,变得实际,也许好也许坏各一半!
桂圆沉默,垂泪。
左璐瑶只好又念下一段:别人说的话,随便听一听,自己作决定。
一番劝解后,左璐瑶偷偷跟桂宝抱怨,“看到了吧,当时我就感觉那男的不行。”桂宝道:“还没提审呢,你就给人判刑了。”左璐瑶冒火,“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看过多少人呀!整天招聘,火眼金睛,男人都这德行!”桂宝送她到车站,两个人站在站台底下。
“别,我就不这样。”桂宝把自己摘干净。
“你什么样?猴样?”
“我有一说一呀,”桂宝嘿嘿笑,“好的不好的都摆在面上。”
“说不好的。”
“不好的就是没钱,没房。”
“说好的。”
“好的就是人底板不错,个头有,长相有。”
“病也有。”左璐瑶抛下一句,上公交了。
两天游园回来。念巧才得知“新郎落跑”的事。第一反应是怪小桃,“大嫂也是,不审查审查,胡介绍,能跟志明比吗?人才没人才,钱财没钱财。”季鹏终于忍不住,“没去就别发表议论。”又问彬彬钢琴比得怎么样。念巧临时编,“发挥得还不错,优秀奖。”
季鹏道:“人回来了,有空去看看,别一下都不露头,太不像。”丈夫的批评,念巧听,她担心再驳他面子,季鹏要火山爆发。她也想去看看热闹。对于桂圆,她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老大家。小桃是自责,“怎么就没识破他真面目,这老吕也是,吹上天,家里有个弥留的奶,硬瞒。”冠峰反倒要反过来劝她,“别棒打鸳鸯。”
小桃道:“人是我介绍的,我心里难受。”
“我画幅画你带过去。”冠峰问。
小桃笑道:“你那是画,不是符,治不了鬼。”
桂圆的情绪需要照顾,眼下是个微妙时刻。结了婚,没有蜜月。代桂圆立刻投入到新校区的建设和销售当中。她是分部校长,责任大,担子重,接连两天,她都加班到晚上十点多。念巧和小桃先后来找亚玲,东问西问。在桂圆下一步怎么办的问题上,小桃和念巧严重分歧。
念巧先来的,抓着亚玲的手,诚恳道歉,说实在忙,抽不开,不然一定是来的。再问情况,得知新郎的确是当天就回老家奔丧,念巧道:“不能就这么算了,要过,就要有过的样子,咱这时候服了软,以后人还不拿住桂圆,吃得死死的,桂圆憨厚,人那可不是善茬。”
亚玲苦笑,“不算了能怎样,奶奶死,孙子奔丧,全家只有他一个顶盆的,他不去谁去。迫不得已。”
念巧没好气,“死也挑个时候,我不来,那是真有事,她奶赶这时候死,就是家里人存心,知道奶奶快不行,还不延后。”延后更不吉利。
亚玲埋怨,“哪怕晚死几天。”两个人全然忘了那句老话——阎王让谁三更死,谁敢留您到五更。
老奶奶从里屋出来,质问,“嫌我活得长啦。”
亚玲道:“妈,说人家呢,别添乱。”念巧也说,“阿姨,您得长长久久地。”
念巧前脚走,后脚小桃到。两个人躲在桂圆卧室说话。
“怪我。”
“大嫂——”
“怪我没查清楚。”
“生老病死,阎王管着。”这时候想起阎王来了。
“桂圆什么态度。”小桃又问。
“消极。”
“怎么个消极法。”
亚玲觑小桃一眼,“说不行就离。”
“傻不傻?”小桃屁股挪了一下,“人家顶多损失点彩礼,咱们损失的是名誉。”
“我也是这意思。”
小桃道:“不能等齐进回来。得先发制人。”亚玲问什么意思。小桃道:“他们理亏,咱更要做到位,就是以后掰,咱也要占据道德高地,不落话把儿。一脚给他踩到泥里。”说到这,小桃有点兴奋,“进一步讲,如果还是继续过,经过这一战,以后两个人过日子,桂圆妥妥上风。这日子,就好过多了。”
话赶话分析,亚玲越听越觉得大嫂的话有道理,绵里藏针,以退为进,总好过不留余地,贸然进犯,而且咱是女方家,能不展现得传统女性的美德。女人最大的能耐,是让男人说不出,要能把金刚钻化绕指柔。
小桃亚玲密谋一番。待桂圆下班回来,亚玲第一个问:“齐进来电话没有。”桂圆说,来了,没说什么。亚玲拉女儿到小屋里,说:“你请个假,明儿就去齐进老家一趟。”
“疯了?”桂圆呆呆地望着老妈。
上了火车,代桂圆才来得及仔细反刍老妈的话。大舅妈和老妈虽然没说明,但在桂圆看来,她们的意思无非是鼓励弘扬妇女的传统美德——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代桂圆理应以孙媳妇的身份出现。他们不请,她自动出现,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如果在过去,桂圆一定认为这是封建思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眼下,桂圆觉得她如今南下,也是人之常情。齐家做事在常情之外,她不能。她得周全了。她认为大舅妈穆小桃有一句话在理,即便未来有变故,眼下,她也不能让人留下话把儿。不过最糟糕的,是她猜不透齐进的心。他爱她么。他跟她在一起的初衷是什么?他似乎足够理性,她却已经陷进去了。
桂圆反思。这都是因为她太久没有感情生活,猛然尝到一点甜头,便欲罢不能。因此,这次南下,也算是给齐进一次解释的机会,同时给自己一次机会。她要再次确认,自己是否还爱着他。
门开了。齐进老娘抬头。桂圆站在门口。地址她知道,她跟齐进回过一趟老家。时间很短,有点类似路过。地方她还是记住了。齐进老娘愣住。
桂圆轻轻地叫声妈。齐进妈连忙让开路。家里不知哪个年轻亲戚从桂圆手里接过东西。她来带了礼。
桂圆站在门厅里,齐进也从人群里出来,快步走到她面前。桂圆看看齐进娘,又看看齐进,脸上说不上是有笑容还是没有,淡淡地,似乎又藏着点内劲,“这么大的事,应该早点告诉我。”
齐家人窘了半秒,又连忙热情招呼。热度似乎冲淡了奶奶去世的悲伤。在桂圆看来,他们的这种反应,恰恰证实了心中有鬼。她这场婚事,八成是被当成冲喜来办的。只是,老家这场没来得及。
人一到就忙。尸体在家停了三天。火化。说实话,桂圆有点害怕,因此一直住在酒店里。齐进看出她心里毛咕,因此没强安排她回家住。家里吊唁来客不断,齐进作为长孙,要磕头还礼,晚上又要守灵,没法陪同。正好,桂圆在酒店遥控处理校内事务。
有好几次,看齐进那意思,是要道歉,欲言又止。桂圆微笑着挡回去,“证领了,仪式办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奶奶生病这么大的事,不告诉我不合适,奶奶去世,我不来不合适。”齐进不好再说什么。
桂圆横了心到头七。等齐进一起回去。
因为桂圆表现太过优秀。人还没走,她的美德就在齐家小圈子里传播开了。说她孝顺、老实、懂礼,是传统的好女人,夫唱妇随型。公婆觉得有面子。齐进更有面子。他更加觉得亏欠桂圆。
人下葬。在老家最后一天。桂圆搬回齐家住。是婚房。准备好的。不过因为在丧期。原来的大红被子大红床单都撤了,换成素雅些的。桂圆坐在里面,格外凄清。齐进娘给桂圆一副金镯子。说是传了好几辈儿的。桂圆没敢戴,收好。她怕是从奶奶那来的。不是她嫌老人。只是人刚走,她实在害怕。
这才是她和齐进的洞房花烛夜。
齐进爬过来,搂住她的肩。
桂圆轻轻推开。
他加大力气。加五分。
桂圆就用七分的力气抵挡。
齐进只好再加力。男人毕竟力量大。桂圆使出吃奶的劲。齐进腾出一只手,从下面进攻。围魏救赵,调虎离山。桂圆进退失据,陡然沦陷。
黑暗中,他听到桂圆的哭声。
“怪我。”齐进柔声。
“要不咱离。”桂圆抛出一句话到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