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儿 正文 016 顾大场面
齐进敬了季鹏一杯酒。季鹏回敬一杯。你来我往，又谈着生意上的事，两个人勾肩搭背，好得不像两辈人。
年跟前，桂圆和齐进的事算定下来。两家大人碰了面，都感觉不错。只待择日领证，摆酒。齐家老少凑钱，费了吃奶的劲，房子咬下来。是套二手房，小两居，顶层，有电梯，简单弄弄就能住。亚玲也去看了，还算满意。
年里，郝家聚会，小桃从亚玲这知道进展，说什么也要把齐进叫上。她是介绍人之一，居功至伟。小桃可不愿错过接受感谢的机会。不过，来之前，桂圆就跟齐进说明了利害关系。有什么不能说的，什么不能提的，都挑明。比如，在大舅大舅妈面前别提孩子，在小舅妈面前要多提孩子，在表妹巧彤面前别提工作，在弟弟桂宝那又也要多提工作。奶奶要给压岁钱，别要，但给巧彬的压岁钱得准备好了。
齐进逻辑思维能力强，一条条一件件都记好。一出场，就几乎敷衍住所有人。
男人们喝酒，女人们吃菜。桂圆左边是巧彤——她不愿跟老妈念巧坐一块，投奔了表姐和大伯母这边。亚玲按说得陪着念巧，但今天小桃实在重要。所以她得留在大嫂旁边。这样一来，念巧那边，除了季鹏，就只有桂宝陪着。
桂宝对教育话题不感冒，跟小舅母唐念巧寒暄几句，就只顾着吃自己的。季鹏坐在齐进旁边，喝了好几杯。
敬完小舅，齐进又回过头敬大舅。
小桃连忙上前阻拦，“不能喝了，再喝手抖，没法画画。”
冠峰故作豪爽，“那不画了嘛，多大事。”
小桃硬把酒杯夺过来。
齐进知趣，改敬小桃。桂圆见状，连忙也过来。两个人并排对着小桃。桂圆看齐进一眼。他不吭。
于是桂圆说：“大舅妈，没有你就没有我们的今天，以后，有什么需要我们的，随叫随到。”这话打到小桃心坎上。她费劲张罗，不就为了亚玲一家能承她的情，她跟桂圆走得近，顺带收半个女婿。再过过，年纪大点，有个些来小去，好歹能叫到人。比起巧彤、巧彬、桂宝，小桃觉得桂圆更靠谱。
“我们我们，我们好，就得是我们，敬我们。”小桃欢喜着。比岳母还像岳母。她坐在岳母后头，垂帘听政。
应酬了一回，桂圆怕小舅妈受冷落，又端着杯子转去跟念巧说话。孙志明被淘汰，念巧老大不快，觉得桂圆不识抬举。可桂圆端着杯子来了，念巧还是得顾大场面，应付一句，“祝贺啊。”
桂圆笑笑，转移话题，问念巧给彬彬报班的事。
念巧道：“报了，钢琴大师班，你小舅嫌贵，跟他说不通。”
桂圆用那种很专业的口气，不徐不疾，引用哈佛大学校长的话，“如果你觉得教育的成本太高，试试无知的代价。”念巧激动，好容易找到知音，在家里，巧彤不跟她谈这些，季鹏常不在家，她只有跟保姆李姐说说。鸡同鸭讲。桂圆才说一句话，就被念巧引为同道。
“这话你跟你小舅说说。”念巧手一指，“他还觉得跟他那时候一样，死做题就能上大学，就能出人头地，靠天收。”
桂圆呵呵道：“你们这一代父母，是应试教育最直接的受益者，不过现在教育的起跑线整体提前，教育资源分配不均衡。人不说笑么，孩子四岁，英语词汇量只有1500个左右，在美国够了，在中国的一线城市的一线区域，可能远远不够。这就是竞争。现在不但是应试教育要比，素质教育也要比。所以才有素鸡嘛。”
“素鸡？”念巧忍不住加了一块豆腐干。约等于素鸡。
“鸡血级别的素质教育，”桂圆做名词解释，“给彬彬报大师班，也能算得上素鸡级。”
念巧豁然开朗。
齐进过来找桂圆。念巧一高兴，也敬了他一杯。
没有亚玲在中间拉拔。冠峰和季鹏之间话向来少。两兄弟一个文一个武，都挺厉害。从小到大，感情不错。不过自打季鹏要了二娃，两个人话更少。季鹏理解为，大哥有点自卑。好几次，郝季鹏都想问问大哥，这丁克，真是你自愿，还是有什么毛病。有病咱治病。
但话在肚子里转了几转，还是自己慢慢消化。万一是大嫂的毛病呢。那不尴尬？他相信大哥那个年龄段的人，会打心眼里认可“丁克”。郝季鹏有个老观念根深蒂固，男人有本事，就是要多留后代。无能的男人才无后！赚了万贯家财，没后代，白挣！不是有新闻说，据科学家调查，成吉思汗的后代到如今有一千六百万！什么概念？一千六百万的血液里都藏着成吉思汗的精魂！这才叫伟大！
季鹏举杯，跟冠峰碰了一下。
冠峰一饮而尽，深深叹一口气。
季鹏感觉大哥有心事。但他什么也没问。
又给大哥满上，再喝。
桌子那一边，小桃和亚玲窃窃私语着。老奶奶坐在一旁，挑宫保鸡丁里的花生米吃。亚玲阻挡，“妈，吃点软的，小心牙。”老太太看看亚玲，继续动筷子。
小桃不敢说孝顺不孝顺的话。亚玲的妈——小桃的婆婆早走了，她没机会当孝顺媳妇——不过就算老人不死，小桃也做不到亚玲这样。
她庆幸。
小桃望了桂圆和齐进所在的方向，又对亚玲，“多好。”
亚玲不得不说好。
小桃道：“我怎么都没关系，等真办事，得给老吕一个大红包，人家这次，真是菩萨。”老吕是介绍人，红娘，月老。
亚玲忙说是是。
桂宝和巧彤不吃了，坐在旁边低头玩手机。
表兄妹俩相互看不上，无话。
听到小桃那么说，桂宝促狭，朝巧彤飘一句，“你小心点。”
“什么？”
“小心你大伯母给你介绍对象。”
“要操也先操你。”
“喂，文明点。”桂宝不乐意。
“操你的心，你比我大。”巧彤解释。
“我是男的你是女的。”
“男的怎么了，男的就能置身事外了，”巧彤道，“你不是一般的有病，是病入膏肓，癌症，直男癌。”
“瞧着吧。”桂宝嘴硬。
巧彤放下手机，“我们女的还能嫁人，你呢。”
“娶个有钱的问题全解决。”
“随你怎么说，你就过过嘴瘾，”巧彤嘀咕，“穷鬼。”
“你再说一遍？！”桂宝拍桌子。说他丑都可以，不能咒他穷。
所有人都看他。亚玲叫：“你干吗？想造反？！”
老奶奶挥挥筷子，对孙子，“坐下吃饭，好好吃饭！”
桂圆错愕。齐进第一次在全家人面前露面，桂宝就这么不给面子，这是把她这个当姐姐的不当回事。再有矛盾，也不能拍桌子。
“桂宝。”桂圆走过去。声音低沉。
桂宝要解释。桂圆说了句住嘴。念巧早把巧彤叫了过去，小声批评着。齐进讪讪上前，他担心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到。桂圆回头小声说了句没事了。又张罗让服务员上主食。
宴席接近尾声。为了避免女儿再闹事，季鹏带着巧彤先走了。趁年下，还有几个朋友要拜会。他想帮巧彤再铺铺路子。他算看明白，杂志社绝非长久之计。不过念巧说的给彤彤介绍男朋友的事，季鹏倒觉得可以错后。他不想让女儿这么快出嫁。
季鹏一走。念巧只顾喂巧彬饭。冠峰年纪大了，饭后犯困，在包间长榻上躺会。
小桃还和亚玲凑一块。跟个线疙瘩似的紧密。今儿这一顿，小桃和念巧的话不超过三句。存心晾着她。
齐进叫服务员结账。服务员道：“刚才那位先生已经结过了。”是指季鹏。
亚玲不好意思，忙对念巧，“说好我们请。”
念巧摆摆手，微笑。又坐了一会，才走。
小桃望着那背影对亚玲道：“也该老三请。”
亚玲没反应过来。转头看大嫂。
“没贡献，吃饭的人又多。”
亚玲心想我这人也少。窘着。
小桃仿佛看清楚她心思，转而道：“羊毛出在羊身上，齐进还给小萝卜头压岁钱了呢。”
这个在理。不过，小桃指的小孩的坏处，要钱，但亚玲却想着小孩的好处，如果将来桂圆有了孩子，每年也能这么收钱，那多少年来出去的，就能慢慢收回来。
待季鹏四口子走了一会。小桃让桂宝去楼下车里拿过来一幅画，说是郝大画家特地给桂圆和冠峰画的。打开来看，又是葫芦锦鸡图。
小桃解释，“葫芦，多子儿。”意思很明显。她讨厌念巧生孩子，却鼓励桂圆早生。
桂圆跟齐进对望一眼，尴尬地笑。
……
一直到上了车，郝巧彤还在跟老爸解释，“是他先骂我的。”
季鹏道：“他是你哥。”
“我哥就能不讲理？”
季鹏沉着脸。巧彤知道该闭嘴了。季鹏要带巧彤去见朋友，孙志明，就是念巧想介绍给桂圆那个。趁年下聚聚，一给女儿通通路子，二也算赔礼。一石二鸟。礼物备得重。一块寿山石。孙志明四十出头，按说年纪不大，可玩石头却有年头了。
礼物奉上，志明奉若宝贝，连声道谢。季鹏道：“这可是专门为你找的。”
“那更不敢当了，”孙志明客气，“小弟何德何能。”
男人们说话，巧彤听话，乖乖站在一边。两个人寒暄完，志明才对巧彤，问季鹏，“新秘书？”
巧彤忍住笑。
“我女儿。”季鹏说。口气低调，但仔细听，里面是带着骄傲的。
“郝兄那么年轻，女儿都这么大了，”志明还是一张笑脸，“我现在生，是不是都赶不及了。”
“无知，结婚早。”
“有儿有女，人生赢家。”志明上赶着夸。
季鹏怕女儿听了不痛快，于是把话往别处引。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生意上的事。全程，巧彤喝自己的茶，一句话不多。等聊了一阵，志明道：“令千金很矜持。”
没等季鹏开口，巧彤抢着说：“我爸不让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