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呜，不哭 正文 第五章（1）
治疗效果良好，大喵又长胖了。它已经慢慢接近一只成年猫。体型肯定是大了。蹲坐在那儿，身形已经有点英武。能力也增强了。尤其是跳跃能力。
爬楼梯那叫一个快，飕飗上去，飕飗下来。书桌以及厨房的洗手台再也无法对它造成阻碍。小腿一抬，如履平地。不过随着体重的增加，大喵的治疗费用也在增加——针剂剂量加大了。
什么时候停针，不好说，医生说了算。停针有风险，陆大夫也说，不能保证停针后不复发，最好的办法是，等所有生化指标都合格之后再停，虽然大喵的精神状态不错，但炎症这一项始终降不到标准水平。看来，大喵还需要在中心医院治疗一段时间。
曹医生给施救的那只得了传腹的大猫，打了十几天就停针了，它的症状是腹部积水，应该属于湿性传腹。大喵是干性的。不过那只猫的优势是抵抗力强，大喵毕竟是从小就得病了。
一切还都是未知。
病得时间久了。对病，我和小楼似乎都习以为常。带猫打针看病已经成生活的一部分。久病成医。我和小楼慢慢也学会了给猫打针，因此，去曹医生那的次数少了。只是在那只大猫宣布完全康复时，我和小楼作为病友家属，去乐宠恭喜了那个女孩。那女孩还给曹医生送了锦旗。
我对大喵的病情保持乐观，接下来，就是挣钱，治病，生活。对，就是生活，我们的生活需要常态化。小楼很忙，他错过了一次升迁机会，原因是，不想太忙，想有点自己的时间搞搞副业，谁知道，没升上去，反倒闲不下来。我呢，在家办公的机会少了。原因是：社里换了个社长，新官上任三把火。
我们开始坐班了。而且是一天八小时的坐。无论你几点到单位，八个小时必须保证，而且，一年必须出版十二本书。本数不够，码洋不达标，工资和奖金会打折扣。全社编辑苦不堪言。
我压力大了，看稿子的速度要快，基本上是随时随地看稿，比如马桶上，比如饭桌旁，大喵很听话，总是乖乖坐在一旁陪我。
它真是一只懂事的猫。下班回来，身累，心烦，大喵坐在我旁边，我就随手摸摸它，拍拍它。相处的时间久了。我竟然摸索出一套撸猫的技巧。
什么，你想知道，那可得收钱。算了，告诉你吧，听好了我只说一遍。猫正趴的时候，撸它前爪，舒服；侧躺的时候，撸前爪，舒服；露肚皮的时候，前爪，撸起来，撅钩子对策时候，尾巴和头，撸它，舒服。
当然，因为躺和坐的时间久，我的身材也开始日渐膨胀，小楼批评我，怎么养啥自己也像啥。
大喵长大了。虽然还是一只没有痊愈的猫，但因为有特效药吊着，它外表看来一切正常。好几次小楼都建议停针。我说，陆大夫说了吗，查了指标吗。小楼又不说话了，擅自停针，很可能功亏一篑。
小楼着急，说那也不能永远用针水吊着呀，总共算下来已经花了……字数他没说我也知道，因为大部分是从我的钱包里拿的。小楼也有功劳，他出力了，还有就是房租和家用他在出。实际上，就算大喵不生病，养猫也是一件费钱的事儿。
数数家里为大喵添的东西吧，生病过后，基本该置办的都置办齐了——
猫碗是新换的，陶瓷的，塑料的不要了，滋生细菌。水碗比粮食碗大一号，白瓷的，还是放在洗手间，大喵习惯了去那个位置喝水。
猫包。原来的双肩包因为被拉了太多次屎，我和小楼都懒得再洗，弃了。
猫砂盆还是原来那个。还用膨润土的猫砂。
猫抓板照旧，瓦楞纸的箱子还在，多加了小玩具。逗猫棒换了一茬儿。
猫粮。干粮换了一种，是曹医生推荐的，里面有牛油果油，属于食疗粮食，颗粒小一些，心型。大喵爱吃。湿粮延续了过去给的幼幼粮。连带还有各种罐头。小楼创造的南美大虾也慢慢成为老节目。所以每次我都抱怨，人吃不上的猫吃上了。老干部待遇。
然后就是卫生用品。沐浴露、碘酒、浴巾、牙刷。
还有猫草、益生菌片，驱虫药，洁耳药。
最后就持续治疗的各种针剂、补益剂。丰兹氨不能停。
银子花得哗啦啦地。可我和小楼只讨论过一次，从那就再没为钱的事纠结过。我还是那话，既然大喵来到我家，这是缘分，我就是他妈，小楼就是他爸，我们要对它负责到底。
不过，天慢慢变冷之后，有一件事我和小楼的态度全然不同。曹医生建议给大喵绝育。
补充一句，因为接触得频繁，曹医生和小楼已经成为半个朋友。什么？为什么是半个。当然，人家还是要收钱的，拿钱才给看病，所以只能算半个。
绝育的好处，是曹医生解说小楼同学转达的。小楼是这么跟我说的。选在一次晚饭后。他突然说，猫尿好骚。我说什么骚。他说大喵呀，到处尿。我说打扫就是了。
我们要小心了。小楼说这话的时候提着眉毛，他眉毛本来就粗，吊着有点可笑。
小心什么。
大喵是大孩了。
然后呢。
你不怕他……叫春。
叫就叫呗，自然现象。我耸耸肩。
吵着你睡觉你可别烦我。小楼故意有点不高兴。
你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可以考虑给大喵做一个小手术。小楼表情鬼鬼祟祟地，右手食指和中指捏着，正式开始了他的演说。
一听就不是他自己的话，每一句都那么专业，十之八九是别人教给他的。他苦口婆心说你知不知道，不管是从身体还是心理上，绝育都是对大喵负责……绝育会少生病，肾脏方面的病会减少……性格也可以保持快乐纯真……
我不说话，任由他说下去。直到所有理由说完，我才问他一句：大喵还能活多久。
小楼发愣。显然，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
我反问，如果大喵还有半年，甚至一年，好，就算长一点，有两年的寿命，还要去带它做什么小手术吗？就不能让它的猫生完整一点。
完完整整。
我的理论让小楼有点发懵。他沉默。过了一会儿，走开了。大喵不能绝育，我希望它经历囫囵个儿的猫生，不枉来人世间一场。
北京的银杏叶子落光了，大喵长得胖乎乎的。我和小楼已经基本掌握了打针技术。近年末，小楼做3D打印项目挣了一笔外财。我们打算好好放松放松。一年没出去了。活着真累。首选地，海边。
怎么安顿大喵成了个难题。送到米雪那儿当然放心，只是大喵有病在身，是，曹医生说了，这病不传染，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万一米雪的那两只猫受到牵连，我担待不起。
送曹医生那养着也成。一天七十。包打针。可我又觉得于心不忍，大喵还没好好看过世界。不过，这次旅行很快就因为种种因素取消了。因为我觉得大喵根本承受不了。
健康检疫证去办了。飞机票也订了。选了海南航空。
订好票之后我跟客服联系，申请了宠物有氧客舱。可临出门前几天，大喵的状态不太好。它更加抗拒打针，每天早上九点，只要我一蹲下，拉开电视柜底下的抽屉，它就立刻往阁楼上跑，死活不下来。小楼对我说，看到了吧，打针打怕了。又说，万一带出去，再来个应急反应，怎么弄。
小楼的话给了我提醒，南边气温风光是好，可一路颠簸，又换了环境，大喵能是适应吗。它胆子那么小，过去去曹医生那打针，好多次出门，它都会吓得跳到人肩膀上。这次出远门，能行吗。我动摇了。这就是养猫的成本，有猫在，不远游。健康的猫还好，据米雪说，有粮有水，能在家关个四五天，可大喵还是在康复的猫呀。最后，本着对猫负责的态度，我还是把机票退了，行程取消，一切以大喵为重。
那段时间，我经常在一楼的的空调外挂机上看到几只流浪猫。我说是野猫，小楼不同意，认为从种族学角度看，这些猫都不能算是野生动物，而归属于家猫，被抛弃在外就属于流浪猫。
由此延伸，小楼还犯了考据癖。看着图书馆，借书方便，他弄了一堆图鉴百科回来。我经常一边撸猫一边“涨姿势”。猫科动物有豹属和猫属两个分类。豹属都是大型猫科动物，比如狮子、老虎、豹子。猫属有六种，从林猫、荒漠猫、黑足猫、野猫、沙漠猫，还有家猫。
生病之后大喵很挑食，过去买的那些比如伟嘉牌的猫粮，它基本不动。我趁机做慈善，把猫粮拿出去喂那些流浪猫。楼梯口栏杆旁边有几个塑料黑色小碗，每天都会有人往里头放猫粮和清水。
我加入到大妈们的“慈善组织”中去，发现很多流浪猫身形壮大，体态健美，很有活力。再看看大喵，虽然已经长肉了，可还是不能跟外面的飞檐走壁的大猫比。
偶尔，我忍不住跟小楼悲叹，唉，大喵什么时候能长成大猫呀！小楼不看我，直接说大喵已经是大猫了。我说还不够大。小楼放下书，问我，那你希望多大。我一口气说，健康，体态健美，活蹦乱跳。
小楼找后账，说当初你说要一个不闹腾的、听话的，都是你自己选的。我急了，说我哪知道不闹腾等于生病呀。小楼很严肃地对我说，这种事情，轮到了就轮到了，你只能说接受，或者不接受。我见小楼有点抬杠，追问道，接受咋地，不接受咋地。小楼不理我，带着大喵去床上玩儿去了。
有一次我敲边鼓，用一种若无其事顺带一说的口气对他说，米雪家两只猫挺和谐的。小楼依旧不看我，眼睛对着书本，不是说大的不让小的上床睡觉么。我连忙扭曲事实，说那是过去，现在许了。
沉默。短暂的沉默。
小楼直接戳破我，他说你要说想养两只就直说。
我的弯弯绕全无效用，小楼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什么，你说我矫情，你不矫情，天天喷香水，一个男的喷香水就是矫情。
什么，然后呢。然后就相安无事过了几天，这事就没提了。后来突然有一天，我正在马桶上看稿看得昏天黑地，小楼发来个小视频。
是抖音上的。视频里有个小黑团。是只黑猫。只见它一步一回头，从客厅地板上走到储藏间，摇摇晃晃，步履蹒跚，萌萌的。我回复问咋地。小楼没理我。直到下班回来，他才解释说，这猫是曹医生发来的，说是一只刚生下来不久的弃养猫，正在寻合适的人家领养，问我们要不要。
不问不要紧。一问，我的选择恐惧症又来了。
主要是三点担忧。第一是已经有一个大喵，现在还打着针，再养一个，无论是经济上还是日常生活上压力都会增大。第二是大喵这个病挺严重，小猫来，会不会传染上，难说。第三，是我的私心。这猫周身全黑。虽然我查了，这是中国特有的品类，叫玄猫。说有辟邪的作用。可我老早就读了爱伦·坡的小说《黑猫》，老觉得黑猫瘆得慌。关了灯就看不见，只有一双眼睛瞪着你。
我问小楼，你故意的吧。小楼屁股对着我，问什么意思。我说你就是故意的。小楼还是不懂，继续问。我说你知道我不喜欢黑猫。小楼俏皮地说，那黑猫警长不照样看得起劲。这话我没法儿反驳，实际情况是我喜欢看动画片，尤其国产的老动画片，从《黑猫警长》到《葫芦娃》到《天书传奇》都是我下饭的好片子。
一说要放弃“小黑”，我又有点落寞。小楼安慰我说，反正你出门就能喂到猫。是，他说得对，我们现在搬到一楼住了，喂猫很方便。流浪猫经常在我窗前流连。大喵在窗户里，流浪猫在窗户外，好像一个是温室的花朵，一个是野玫瑰。大喵能得到好的照顾，流浪猫有健康的体魄，各有各的幸运。有时候我在想，可能正因为大喵如此孱弱，老天爷才安排我的出现。
小楼看出了我的脆弱，又补充说，再等等，等我们买了房，你可以再多养两只，家里有三只猫没问题。我说到时候就该要孩子了。
天愈发冷了。北京甚至迎来了一场薄雪。日子过得很平淡，带猫看病，上班，下班，偶尔出去吃饭，在链家和贝壳上关注房子，跟中介讨价还价斗智斗勇，我跟小楼一有空就去看房子。那是我们那段时间生活中最大的乐趣。对于究竟是买两室一厅还是一室一厅，我和小楼有分歧。我主张两室，什么，孩子，不不不，不是为孩子，我是想有一间自己的书房。
小楼建议先买个一居室落脚。价钱低，付了首付，压力小一些。但在我的坚持下，他好歹同意买小两居了。这事我倒是跟我妈商量了，小楼他们家指望不上，如果买小两居，可能还是需要我家这边给点赞助。至少是借钱。
我跟我妈提了，我妈只说让我们先看着，有合适的也发给她瞅瞅。她老人家帮我们长长眼。
对了，这段时间还有两件事值得一说。算是小插曲。一个是大喵鼻孔里突然多了很多鼻涕。之前我们一直关注的点是它的眼睛。因为传腹，它眼白上有黑点，用了441之后，黑点逐渐变小。我经常抱着大喵瞅，就希望黑点彻底消失。突然有一天，我发现黑点没彻底消失，大喵却开始鼻涕啪嗒了。
很糟糕。很严重。是并发症吗？我忍不住多想。后来经过曹医生检查，排除了猫鼻支，大喵的鼻涕多半是因为抵抗力不足导致的鼻炎。天一冷，就容易有鼻涕。
我又心疼又好笑，真跟人似的，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也有鼻炎，医生说缺乏锻炼，后来有一阵我坚持骑自行车上下班，半年之后，我的鼻炎不药而愈。我想能我做的，恐怕就是陪大喵多玩儿，多运动，有朝一日应该能好。包着这种想法，我狠狠跟大喵玩了几天，流鼻涕的情况，似乎真的有所好转。
另一个小插曲是米雪带来的。她要带家里那只疑似长了肿瘤的大猫去参加某杂志社举办的宠物大赛。猫组。很多猫舍都会参加。个人也可以报名。
猫咪在四个月左右就可以参加角逐，在进入成年猫之前就可以在幼年组为自己打下一片江山。猫不参加比赛，就无法获得头衔。没有头衔，就没有身价。这种比赛比的就是血统，真正的纯种猫需要年年参加比赛，然后爸爸妈妈奶奶爷爷姥姥姥爷都得是赛季猫。血统好的猫能卖好几万。
虽然米雪始终强调，咱们居家养猫不用在乎这些，但看得出来，她对这种比赛还是“趋之如鹜”的。血统。知道吗。不光是人有血统的讲究。猫也有！不过在我看来，米雪的那番话，十之八九是“安慰”我，因为我的大喵就是只血统“乱七八糟”基本无法追溯的中华田园猫。可我根本不在乎，在我心里它是贵族，那它就是贵族，我稀罕它，抬举它，而且大喵现在也是有身价的猫啦，什么，为什么，这都不懂？大喵看病花了两万啦！它身价至少有两万了吧。
就在去参加宠物比赛后没几天，家里又发生一件事。那天早上我正准备出门，一抬脚，看到我们家门口有个纸盒子。谁的？！我下意识喊了一声。
我们这栋楼一个单元有三户人家，我租的房子居中，但旁边两户都空置着。没人住的。
箱子动了一下。我吓得连忙后退。
我喊小楼出来。小楼穿着棉毛衫探出头，大喵跟在他后头。小楼还没弄清楚情况，大喵倒先折回头乱窜了。
纸箱子里探出个头，是只狗。头不大。头发乱乱的。好像是泰迪。它眼神幽怨，看上去没什么精神。我以为是流浪狗，叫了一声去，打发它。
那狗根本不能动。我轻轻用脚踢踢箱子。纸箱晃了两晃。直到后来我们带着它去找曹医生瞧病，才确定，这只狗后腿已经瘫痪，可能永远无法正常站立。
它有六七岁了。我给这狗取名叫虎子。究竟怎么处理虎子，一时间，我和小楼都很为难。不过还在曹医生那儿做检查到时候，虎子就流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