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问,她如实答。尽管立人对不住她,可余嘉坚信,作为官员,立人是尽职的、合格的,甚至是优秀的。他也的确因为心系百姓,死在任上。“有什么问题么?”末了她问。“不用多想,只是常规问话。”他们说。
走在回店里的路上,多少个线索连起来,余嘉的脑中忽然形成一张网。会不会跟才判的那个人有关?对,元凯提了,判了二十年还是十九年的那个,那名字她好像听立人提过。但记得不真切。
余嘉立刻打电话给栾承运,让他马上到店里来一趟。承运没多问。即刻动身,碰头。两个人见了面,余嘉问他老狄身前跟那个人到底有没有往来。栾承运一口咬定说没有。余嘉着急,“上头都找我谈话了,你说实话!”栾承运点一支烟,终于说:“有是有,但我敢肯定,他们没什么。”余嘉问你怎么知道没什么。
栾承运说,老狄跟的头儿,和判的那个人是对头。
余嘉舒了口气。栾承运又说:“他去西北,也实在因为在这边受打压。”这事余嘉都不知道——她只知道,立人在这边不痛快。具体谁打压,里面怎么个复杂关系,她不清楚,立人也不会告诉他。
“他告诉你的?”余嘉问。承运苦笑,说这还用说。谈完关键问题,两个人顺理成章聊到余梦。余嘉转述了元凯的话,提到了余梦的困难。栾承运说:“早就提醒她小心坑。”余嘉问他什么时候提醒的。
栾承运把他们在飞机遇险的经历说了。
余嘉道:“那你们也算是生死之交。”
韩广再度现身前,翁悦已经出国,说去找兮倩。稳定孩子情绪。余梦想找她帮也帮不上。集团股价不断下挫,有中高层离职,叶察和余蕊四处救火,可终究不过扬汤止沸,杯水车薪。
叶察对余蕊说,“我怎么有一种呼啦啦大厦将倾的感觉。”他中文系毕业,酸,“怎么办,想想后路吧!”大难临头,不飞就被烧死。
余蕊却目光坚毅,似乎要与公司共存亡。
韩广不回来,没人能批款,余梦只好使出浑身解数,到处拉钱,可做买卖就是这样,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过去那些狂峰浪蝶,没一个愿意给月亮城注资。余嘉找到小白,他倒愿意帮忙,可公司账面上的钱都压在人工智能项目上,一时半会周转不出“余粮”。
余梦急得眼绿,恨不得去找良才想办法。只是,他管着的钱属于公家,不可能往月亮城这样的项目上放。翁阳好样的,愿意救火,余梦问他能投多少,翁阳说,“两百万!”
余梦傻眼。两百万,够他妈屁!你钱真大。
一切似乎都到了崩溃边缘。
只等待那最后的一根稻草。
猝不及防地,韩广现身了。
集团一个小时内便对外官宣,董事长韩广照常出席会议,并要追究造谣者的法律责任,集团上半年财报随即公布,营收同比增长六个百分点。
跟着,股价慢慢回升。
余蕊看到韩广走进来的样子、状态,她也相信,他韩某人没有任何问题,神采奕奕,状态大勇,说话底气十足,还增添了几分幽默感。第一天回巢,就处理了一大票工作。是强作镇定?余蕊怀疑。管他呢,哪怕是强作的镇定,只要能镇定,就是强者。韩广的一系列举动,有力地回击了传言,仿佛失联只是一场竞争对手的恶意打击。
余梦得知韩广回来,第一时间赶到集团大楼。韩广听了她的汇报,只说不要着急,集团马上要有大动作,那个项目不成问题,他又说会派对外事务部跟缅方打招呼,维持合作者的信心。“钱什么时候到位?”余梦关心这个。“尽快。”韩广利落地。临出门,余梦多嘴问一句,“老韩,没事吧。”韩广说不用担心。
余梦到余嘉的店坐会儿,愁容满面。等一拨客人过去,余嘉才得空陪梦坐一会儿。余梦把困扰简要说了,余嘉劝,说韩总答应,肯定没问题。“没问题?”余梦反问,“男人的话能信?”
余嘉叹了口气,聊起立人原单位找她了解情况的事。余梦听了惊诧,“不至于吧,他能有什么问题,受贿?那你还那么穷?”余嘉也觉得蹊跷,她问余梦,知道不知道老狄以前的别情况。
“什么别的情况?”
难以启齿,但余嘉还是得说,“那方面,跟别的……女的……”声音很小。余梦为难,人都死了,又是烈士,还提那些干吗。她说没有。余嘉说:“这次系统表彰,简报里立人屁股后头烈士两个字去掉了。”余梦着急,“这还能收回?!”余嘉叹气,说她也不清楚。过去,她觉得狄立人名字后头的烈士两个字,带给她的是巨大讽刺。现在,如果真没有了这两个字,她又觉得怅然。做一名烈士的遗孀,总比当一个堕落干部的遗孀要强。
楼里人快走光了。余蕊还在工位前坐着。韩广不走,她不走,非常时期,她和叶察决定守着韩总。他们怕发生意外。有个文件传来,余蕊拿着去找韩广签字。
门半掩着,灯只开了一盏,办公室光线不足。她看到韩广呆坐在那,神色落寞,一双眼仿佛被抽调灵魂。她轻轻敲门。他才条件反射般回过神来。他伸手要文件,她递过去。他翻了两翻,签上大名。
“坐会。”他说。
他并没有问她怎么还没走。
余蕊小心翼翼坐下,两手放在膝盖上。她想问问他发生了什么,或者聊点别的也行。可终于没有问出口。这个时刻,他想说自然会说。不说,她就陪着。天荒地老的样子。相对无言。她看着他。他不看她,抽自己的烟。
深沉,压抑,无限愁绪。
因为这一场沉默,余蕊明白事情根本不是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平静的海面之下,酝酿着一场风暴。她所能做的,却只是陪着他等待那一刻的到来。不是她还有谁。翁悦出去了,女儿也在外头。叶察么?不用说,这个老秘书如果知道真相,会是第一个逃生的人。孤独的王,寂寞的野兽,他身边空无一人。只是,余蕊意识到,或许他们眼中的王,也仅仅是更高一层的王的傀儡。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她是不是该像别人一样,迅速撤退到安全地带,眼睁睁看着一个传奇毁灭。
不知不觉中,韩广竟睡着了。她轻轻走过去,给他盖了一件衣服。
韩广接连辞去了集团下属四家公司的领导职务。外界一片哗然,认为是个重要讯号。不过,韩广又对外反复表态,说自己不会退休。
集团打了招呼,缅甸那边的事暂时压了下来,可余梦急呐!一天不见钱,她的项目就一天不能推进,一天不推荐,就是一天的损失,一天的风险!老韩的电话打不通,去公司找,十次有八次不在。缅甸那边地方政府能等,小承包商还在要钱,如果顶不上,人家要撤,有可能把建好都拆了——没钱拿东西啊,反正不能空手走。没有办法的办法,余梦只好要了翁阳的钱,又把离婚分的房子还有珠宝首饰卖了买。着急出手,价格也没上去,图个现款。拆东墙补西墙。可这钱也顶了没几天。又干。无底洞。
余梦去找女企会的姐妹们想办法,可人都不傻,躲得远远的。你跪下来都没用。谁不知道钱好,谁拿自己的钱打水漂。找辛太太,同样见不着人。人间蒸发了一般。
余梦找余爽想办法,余爽带着她去见了几个朋友,最后是元凯投了一点。余梦千恩万谢,说以后一定给他股份。元凯笑笑,没说话。他投进去就想着拿出来。月亮城项目,他不是很看好,主要是项目全靠政策,不是市场导向,太不稳定。
不过趁此机会,余爽跟元凯聚了一下。难得。各忙各的,各有各的心事,老朋友也有日子没碰头。
元凯心里有事,想跟余爽说说。余爽也因为康隆没接她电话,有点耿耿于怀,打算找元凯倾吐倾吐。
就算不做情人,还应该是朋友。康隆不该这样。只是,不说不打紧,元凯一开口,余爽却接连受到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