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栾承运第一个冲下去的。
林区的救护员来晚了。姓栾的拔了个英雄救美的头筹。
余梦觉得,这片野湖估计每年都得淹死几个人。
她目睹了栾承运救人的全过程,有敬佩,但更多的是恶心。栾承运还给翁悦人工呼吸。有那必要吗?就上来的时候还能说话。
她保证栾肯定把舌头伸了进去。
他喜欢这样。
急诊室门口,余梦抱着双臂站着。栾承运站在另一边。翁悦还在检查中。余梦越想越觉得蹊跷,哪哪都有他!看儿子有他,吃饭有他,划船有他。他就像个鬼影,缠绕在她们身边。
难道他对翁悦有兴趣?还是为了气她余梦,故意对翁悦下手?
哼哼,徒劳!她才不在乎。
不对。难道他对她还有余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他还觉得她好?余梦不禁为自己的魅力欣喜。但她已经下定决心,坚决不走回头路,他们各方面都不合适,他是那么粗暴直接,不解风情……
他是施虐狂,她不是受虐狂。
即便成亿万富翁也没用。别看赚了不少,其实是泥腿出身。
土!
俗!
看着人模狗样。一张嘴还有黄牙!说了多少遍都不去洗……
大蒜味能熏死几头僵尸……Ohno!余梦不敢往下想了,他刚刚和翁悦嘴对嘴,不晓得有没有大蒜味,哈哈哈……余梦忍不住笑出声。
栾承运走过来,开头一句,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真遗憾。”他说。
“遗憾什么,没吻够?”她讥讽着。
“落水的不是你。”
余梦道,“你咒我死?”
“不不,是我少了个表现的机会。”
“谢谢你的好心,我会游泳。”
“什么时候飞香港?”他突然问。
妈的!她心里骂。他怎么知道她要去香港?浩宇说的?她根本没跟浩宇提啊!他查她?!
余梦笑笑,掩盖,“直接飞上海。”
栾承运道:“巧了,不会一班飞机吧。”
余梦转换话题,“那女人呢。”
“走了。”他答得模糊。
倒是愿意承认。栾承运有个优点。无耻得比较坦荡。
“这么多年,”余梦道,“从我这所学校学了那么多,看女人这门课,你还是不及格。”给他一白眼。
栾承运哈哈大笑。这笑声放到急诊室外似乎不合适。“我还没入学就已经满分了,不然怎么找了你。”
肮脏!
腌臜!
龌龊!
谁不知道谁?!他们见过对方灵魂的底色,连心底最细小的微尘都烛照得一清二楚。
翁悦很快出院,她不过是喝了点山泉水,顺带跟栾承运来了点亲密接触。
余梦的航班不能等。
韩兮倩接到消息,说要来看看“阿姨”,但一直没出现。栾承运守着。余梦没心思管——何况翁悦现在似乎也不怎么需要她,“不用管我……你去你的……机票难调……”翁悦手直摆。轰人了。
余梦依依不舍地——做样子——还是走了。她怀疑翁悦想跟栾承运谱写浪漫曲。哼,随他们去!她余梦吃肉,也得允许别人喝粥。就当扶贫。
落地就有人接。
祖良才已经在港等她。
两天时间,余梦在飞机上就已经安排好。第一天,温存。第二天去朋友的画廊看画,然后,shopping。她得试试良才的经济实力。最关键是,肯不肯给她花钱。
余梦自认不是捞女。她选男人,经济实力很重要,地位很重要,不是因为这些东西本身重要,而是营造一个浪漫的氛围,优雅的生活,缺了这些打底,是万万办不到的。
年还没过完,狄立人便对余嘉有四项不满。
首当其冲,他终于知道了老婆微整形的事。从妹妹那听说的。他老妹也打算做。
立人觉得,这根本就是作!
“你还嫌自己不够一本正经?”立人批评。针对照片里余嘉皮笑肉不笑的状况。
冤枉。余嘉自认比窦娥还冤!她做微整形,不也是为了提高自身素质,让大家看着舒服。尤其是对立人。有个赏心悦目的妻子有什么不好。
“这就是爱慕虚荣!”立人给余嘉下判词。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一点微调,怎么就是爱慕虚荣了呢。
第一个锅,余嘉不背。
“谁让你跟妈说是我不想要二胎的?”立人质问。
这是第二条罪名。
余嘉委屈。太委屈……是,她说了,那是因为婆婆问,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下不来台。只能据实相告。
“事实不就是这样吗?”余嘉申辩,“我要生,你不同意。”
立人立即,“什么叫我不同意,那只是表象!我不同意是因为条件不允许,时机不成熟,刚去,还没立足,正是走上坡的时候,好不容易思思大了,还给自己找负担找麻烦?好多话一定要说到这个地步吗?你不会打个太极,周旋周旋,说还在努力。老人只是随口问问,生不生还不是在我们?怎么一点策略性都没有。没有觉悟。”
上升到政治层面,余嘉无言以对。
第二个锅,背着。
她有委屈没处说——夫妻都不同床,谈什么二胎——这话不可能告诉婆家,连娘家都不能说。做妻子的,引起不了丈夫的性趣,也是失败的一种。
相反,丈夫要是令妻子没兴趣。那同样是妻子的不对。女人应该忠贞。出轨?想都不能想。余嘉当然没有想过。她只是失望,对一切结束得太早失望。
“还有,余义那怎么回事?还有你三舅那事,房子拆迁不很正常么,怎么就他要求高?他要是不平,可以上访,走正规程序。”立人语气加重,数落着,“公是公私是私,为什么不能分清楚?我是为人民服务的,不是为你们家人服务的。”
这一条余嘉连一个字都不能辩驳。
家,家人,是她永远的牵累甜蜜的包袱,老实说,立人做得不错。这些年帮了不少忙。是她家那些人索取无度。
因此,余嘉要格外对立人好,对立人家里好,作为她家人索取的补偿。
他们的债,她还。
立人继续教育老婆,“毛主席当年进京,韶山来信说要帮忙。老人家坚决回绝。人要靠自己,不能总靠别人。自力更生,艰苦创业。”
余嘉噤口不言。
“还有那些老同事,那些饭局,去干吗?”立人继续批评,“有的就是给你挖坑,要么是看看你这人,参观参观,要么是找你办事,有意义吗?无效社交。我们现在要时刻警惕,越是进步,越是要防微杜渐。”
余嘉沉着脸,像犯错的小学生,被老师批得不敢抬头。
立人道:“你别不高兴,你要不是我老婆,我才懒得跟你说那么多,人要有觉悟。”
觉悟,这个词立人提了好几遍。
余嘉愈发觉得,如今,做立人的妻子是政治角色。但她在他眼里却不及格。
没出年,立人就提前回大城市了,说单位有急事。思思的假期还长。奶奶留着住几天。立人让余嘉也留下,说一年到头见不到老人几次。
余嘉从命。
车票改期。可赶着上班点的票已经没了。只能退掉老票,随时刷刷,看有没有退票好捡个漏。
不过立人一走,狄家人的热情立刻跳水——倒不是故意给余嘉脸子看,只是没必要再巴结。立人妈一天两场麻将不能少。小姑子和她老公回婆家。立人爸满嘴教育经,余嘉时不时被耳提面命,思思见了笑。一物降一物。老妈也有当学生的时候。
有意思的是,在思思出国的问题上,立人爸跟余嘉一个立场,不同意孙女出国。但出发点不同,余嘉是认为没必要,立人爸则从“百年大计”看问题,觉得出国学了那些洋派作风,将来嫁人成问题。当然,爷爷的话,思思是不会听的。她集中努力的成果显著,雅思过了,去英国势在必行。老人说就让他说,过过嘴瘾,她该怎么怎么,认准了就一条道走到黑。
晚上忙到快十一点。婆婆回来,她给热夜宵。然后才能进屋,刷刷手机。票买到了,中午发车,上晚上到。只不过提前了一天。
单位开班就要迎接上头检查,张主任通知她早一天去做准备工作。领导都在,她不好缺席。
余嘉躺在床上,日光灯关了,只留床头柜一盏黄灯。这间房是婆家给立人留的——“永远的房间”。代表立人永远是这个家里的人。不是也得是。好不容易出个有出息的。还不抓紧了。
正前方墙壁上,挂着她和立人的结婚照。有年头了,褪色。油画框框着。照片中她似乎是半坐着,仰着脸,闭着眼,等着他来亲吻似的。那时候她美得不可方物。纯天然的。
余嘉忍不住摸摸现在这张脸。拿镜子。就在灯光下照照。看看墙面那个人,又看看自己。差别太大。余嘉有点伤心。可是能怪谁呢。是她自己属于保养。不对,不光是皮肤。细细看。余嘉觉得自己气质也变了。眉眼间有点愁苦,甚至狰狞。
她不快乐。
她不得不相信相由心生。
她和立人的关系现在一步一步走向冰点。他不说,她能感觉到。接连的升职是导火索。但最核心的,她认为是两个人追求的不同。他是要追求成功的,更高更快更强。要当人上人。她呢,小富即安,小日子就满足,一切都小。他嘲笑她觉悟低,这也是小的表现。
她有危机感,她正在拼尽全力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可努力的结果反倒是渐行渐远。立人不正眼瞧她,不碰她,两个人长期两地分居,到了一个地方依旧分居。她和他现在是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
余嘉不敢往下想。他可是她前半生的骄傲啊!
她曾经自比红拂,立人是李靖。是她在他一文不名的时候发现了他,嫁给了他,陪伴了他,见证了他一路以来的艰辛,并终于走向辉煌。
十几年,连跳四级,他创造了一个奇迹。这里面没有她的功劳吗?她不同意。潜力股大涨,她不应该是最大的受益者吗?可是,她现在余嘉偏偏没觉得受益,反倒感到受害。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可她这些苦恼,没办法跟任何人说。包括女儿。
说了别人也不信!
女儿不是没表露过自己的观点。思思认为,爸爸是好学生,是妈妈不肯进步。在她眼里,妈妈是落伍,不讲究的,抠门的,没有大出息的,格局特别小的,就连妈妈喜欢的昆曲,她都认为是落伍的人喜欢的落伍的东西。她喜欢吴亦凡。Fashion。余嘉为此很伤心。为了安慰自己,她只能把女儿的“叛逆”看成是正常的代沟。
临走,余嘉又给公婆丢了钱。并叮嘱思思,一定要听爷爷奶奶的话,别乱跑。回头等小舅余义来,接她一起回大城。
一路昏沉。上晚上到家。
屋里静悄悄地,灯亮着。
卧室的门露一条缝。
余嘉以为立人在学习,悄声走过去,推开卧室门。
当即吓得惊叫了一声。
狄立人的手机摔在地上。视频还开着。立人光着下半身。一片狼藉。
他在解决生理问题。自助。
哦不。有个人在帮他。视频里那位。咳咳……美女?只闪了一下,鬼影似的。
立人迅速穿好衣服。
余嘉坐在客厅,扶着胸口,脑中纷纷乱乱,不知道该怎么办。看都看到了。总不能视而不见。
一会儿,立人从卧室走出,没跟余嘉说话,直接去上洗手间。
细密的淋浴声。
余嘉深呼吸,却怎么也消磨不了适才的尴尬。
老夫老妻,在这一瞬,却形同路人。
余嘉的脸烧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