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皮搋子——把手形态设计得像奥斯卡奖杯,一个人小人举着双臂立在中间——余爽不知道嘉姐为什么突然送这个给她。难道她知道康隆在这住的时候,曾经拉硬屎堵住过马桶?康隆自己说的?
……
想来想去不得要领。
行吧。皮搋子是个好东西。试一试。过去这是老妈的工作。
余爽拿着皮搋子,上战场一般,去抽水马桶狠狠拔了几下。得劲。能用。以后堵上了,不用打电话给物业。试用完毕,余爽拿着皮搋子去洗手池冲水。
一想,不对,这是面盆。连忙抬起。谁知面盆上的水龙头本来就有点不牢固。遭皮搋子一袭击,接口处喷出水来。余爽连忙去堵。水花乱溅!愈演愈烈,弄得她一脸湿!
狼狈!
赶紧打电话给物业。
十万“水”急,跟着,三两处接缝处喷水,整个洗手间像按了喷泉。地漏淌不及。客厅木地板很不幸,浸了水。物业只是来关闭总闸。
余爽暂时从水灾中逃脱。
灾后重建工作十分繁重。一方面是自家灾区的重整。另一方面是楼下住户索要赔偿——他们吊顶花了大价钱,浸了水,是项巨大损失。以往,邻里关系都是爽妈来维护。恨不得小区几个楼的人,她都认识——在楼下跳广场舞也是社交。可爽妈走后,余爽谁也不认识,谁也不想认识。康隆提出过这个问题,说远亲不如近邻。余爽答:“我认识他们干吗,又不靠他们吃饭。”
康隆在这住的时候发生过一件事。老妈去世前,余爽睡眠良好,基本倒头就睡。老妈走后,她突然变得神经过敏,一点光一点声音,都能搅和得她心烦意燥,难以入眠。去医院,医生开了点谷维素。余爽一看说明,有一条是:用于更年期综合症的镇静入眠。
更年期?不不不,她拒绝服用。
可是,一到晚上九点多,楼里有一家弹钢琴,每次都能让余爽烦躁不堪。向物业投诉,打了两次电话,物业态度良好,说马上让保安队长去处理。他们问是哪一家,爽说是四楼。第三次投诉时,物业死活不去处理,说除非业主愿意跟他一起去找,对峙——上两次都冤枉了好人。余爽不愿意下楼。好在康隆在。他出马,一个单元一个单元找。终于在隔壁的二单元找到了“肇事”家庭,仔细沟通。
余爽有了个好睡眠。
因为这事,她老觉得自己欠康隆的。她不能跟他结婚,又占着“资源”。所以,音乐会那次,她决定跟康隆分手。谁知康隆愿意跟她做“有情的人”。
这次跟楼下那户的沟通,是康隆出面。木地板,是康隆起的。水管子也是他修的。余爽发现,这男人除了隐藏得很深的大男子主义外,还有“堪大用”的地方。工作中,她是女超人,生活中,她是女废人。因此,康隆更加可贵。
看着康隆在地板上一会东一会西得修补。余爽有点开不了口。她还有事想找他帮忙。“栗子,”她偶尔他栗子,“过年我陪你去你爸那吧。”
“前几天去过了。”康隆没抬头。他跟老爸关系一般。老爸有了新家庭。年节没他什么事。
“那我陪你去给你妈上坟。”余爽求表现。她不想欠他的,做情人,也要“等价交换”,要有基本的公平。
“有事?”
“那个……”余爽开不了口。年下,她要单签匹马去弟弟那绕一圈,过去老妈在,都是弟弟带着老婆孩子来过年。是余爽的主场。如今,主场变客场,弟弟家又有老丈人和丈母娘驻守,她本能地觉得不妙。让弟弟来大城市,也不切实际,她怕弟媳妇他们提搬家。余庆工作不稳定,有换个城市发展的意愿,只是拖家带口,辎重过重。但如果有余爽这个落脚地,大不一样。让康隆陪着去,一来有人壮声势,二来表明自己有男朋友,不用被老人和弟媳妇催着“相亲”或者生孩子。有人陪,能少待两天,顺带去周边玩玩,散散心。毕竟,她和康隆也在相处,是情侣,需要创造机会相互了解、磨合。而且到过年凑在一块,还有点相互取暖的意思。用康隆的话说,“我们都是孤儿。”
“有事说啊。”栗子博士放下手中工具。
“过年,得去我弟那一趟。”
“我陪你。”康隆立刻回答。这才叫默契。这才叫男人。因为这爽快,余爽觉得狠欠这个男人两份人情,还没启程去弟弟那,她便存心想着怎么还了。
学校放假,余憩先在学校待着,接到姐姐余蕊的电话,便启程去大城市。父母不在了,姐姐在哪儿,哪里就是家。事实上,这么多年,也是姐姐余蕊支持她学业。余憩比较简单,那也是因为余爽的保护,不过,家道坎坷,余憩比同龄人还是多了几分成熟。她比余蕊还寡言。余蕊是该说的时候说,不该说的时候不说。余憩呢,是基本不吐露心声。好在这么多年,许多事情,姐妹俩心有灵犀、心照不宣,因此,更加唇齿相依、肝胆相照。余憩喜欢文学,以前读三毛,后来读张爱玲。她很怕自己和姐姐活成《半生缘》曼桢和曼璐的样子。从这年开始,她已经不要姐姐的钱,宁愿勤工俭学,多挣一点。不给姐姐添麻烦。演艺界的流言本就多。余憩得知姐姐如今基本退圈,找了个男人准备安定下来,打心眼里为姐姐高兴。
余蕊不打算让妹妹住“家里”,老不早就订好了宾馆房间。
她不想让妹妹近距离观察她和史同光的生活状态。她和妹妹,可以亲密无间。单中间夹着个史同光则不可以。
同光得知,说你们住你们住,我回家。
回他自己的家。他爸妈那。
余蕊坚持说不用,房间已经定好,憩也来住不了几天。不过,甫一见面,史同光一张嘴余蕊就感觉很不舒服。“漂亮,有其姐必有其妹。漂亮。”史同光称赞着。
说实话,这种夸赞,余家姐妹自小听得多了,反倒愿意听到别的夸赞点。或者就干脆别说这些个有的没的,显得轻佻。光一个漂亮。然后呢。只能卖漂亮?成何体统?
史同光的第二句话更是让余蕊冒火。“名字取得好,一个甜一个心,天生甜心。”
余蕊斥,“识字么?舌字旁一个自。跟甜没关系。”
史同光认了个错。一笑而过。
接风问题上,他表现不错。山珍海味招待着。妹妹来,是大事。余蕊就这一个妹妹,一个家人。
余憩叫他姐夫。史同光也自自然然领受,仿佛他和余蕊已经铁定要做夫妻。
医美医院。躺倒几次,余嘉又反弹回来,坐起,要下诊疗床。不行,她怕有针孔。余梦在旁边给她打气,“看不到的,跟蚂蚁咬了一下差不多。”医生也在旁边笑说:“放心,安全。”余梦接话道:“美容跟吃饭有区别吗?饭可以不吃,容不能不美,医学进步,为什么不享受进步的成果,你看那些个明星,成名前,一般般,成名后,越变越好看,为什么?钱到位了呀!心放肚子里,你不是想让你们家老狄对你刮目相看吗?过年,也该风光风光。”余嘉想说这可不便宜。但当着医生的面,又觉说那话太跌份。幸好年终奖早早发了,她就当是给自己一年辛苦劳作的奖励——跟过去每到过年一定要到理发店做头发一个道理。她是大城市人了,就要跟上大城市的节奏,享受大城市的规格。眼一闭,任其操弄,起来,皮肤似乎真好一点。余梦当即恭喜。余嘉对着镜子,“好像没什么变化。”余梦笑道:“仙丹也得消化吧。回去怎么弄,遵医嘱。”余嘉仔仔细细记了。
隔了一段,是思思先发现的。母女俩都在洗手间,思思点了一下老妈眉心,“妈,动动。”余嘉果然努力动动。不妙。动不太了。思思咯咯笑,又指指她颧骨附近,“再动动。”
余嘉对镜子,微笑。美美的一个妇人。
皮笑肉不笑。
“花了多少?”思思问。都是女人。全天下的女人是一国的。没有秘密。
“别跟你爸说。”余嘉担心这个。她只希望他看到最终结果。美的结果。化茧成蝶的过程,请忽略不计。
思思道:“妈,我可跟您说好了,等我上了大学,第一件事就是去做鼻子。”
“你疯了?!”余嘉手里的乳液瓶差点抓不住,“这鼻子哪不好,随你爸,当初你妈我还就是看上你爸的鼻子。”
“太矮。”
“哪里矮。”余嘉伸手捏女儿鼻梁。
“鼻头也太大,蒜头鼻。”
“我跟你说想都别想!你才多大,自自然然就是美,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都不知道什么叫化妆,涂点蛤蜊油雅霜,照样好看。还整容。你这鼻梁算矮?到哪说得过去?哦,非要弄成跟一道屏风似的。不怕挡眼睛?左边能看到右边么?”余嘉一口气批评下来。
“你能整我就不能?我找爸说去。”
“年龄不一样!”余嘉大声,“你去说试试,看你爸不剥了你。我不救你啊……”
思思嘁了一声,从镜子里看老妈,给她一记白眼,嘴里碎碎念,跟施咒语似的,“皮笑肉不笑皮笑肉不笑皮笑肉不笑……”
余嘉扬起梳子要打。思思连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