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跟离婚的消息跟两个儿子说,对余梦来说,有点困难。她原本想把这个任务踢给栾承运,可又怕自己丧失话语权,一旦缺席,谁也不能保证那个男人会把她描述成什么样子。她跟他沟通过,栾承运认为可以暂时不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这么判定。
余梦一下就识破了他的险恶用心。
不公布离婚,没准他还想着复婚。他不想另起炉灶——小姑娘虽好,能比她余梦好吗?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有经验有魅力,她是蜜桃成熟时,诱人,小姑娘们只是青梅挂枝头,能看不能吃。不过余梦下定决心不再给栾承运机会。在一起这么多年,够够的。因此,她更加要对儿子们公布离婚消息。
她还要谈朋友。名不正则言不顺。如果儿子们不知道妈妈已经离婚,她谈朋友的消息一旦走露,她等于被贴了出轨标签。会遭万人唾骂。到时候就算不是事实,儿子们也会先入为主,她处境将非常糟糕。
余梦下定决心,硬着头皮,演一出和平分手。
餐厅是栾承运定的。很好,就让他出钱。出点血。
大圆桌,四口人溜着一边坐。栾承运和余梦一人一边,中间夹着浩宇、正宇。余梦照例问问学习情况,又问生活情况,然后提醒浩宇,如果谈恋爱了,一定要跟妈妈说。提醒正宇,要听哥哥的话,开朗一点。
余梦本想问浩宇那天音乐厅里跟他坐一块的女孩是谁。可问来问去,脑子都在离婚的事上,一转脸就忘。吃得差不多,四口人坐着,栾承运掏了支烟。
“放回去!”余梦呵斥。她吸二手烟吸了那么多年,深恶痛绝。现在离了,更不能忍。栾承运笑呵呵地。放回去就放回去。
余梦对儿子们,“你们别学!”
浩宇拖着腔调,“知道啦,不抽烟,不喝酒,更不能碰那啥啥。”美国学校爆出大麻丑闻。余梦三令五申,叮嘱儿子们把握好自己。
“能走了吧。”浩宇站起来。
“坐会。”余梦道。她看承运,意思让他开口。栾承运翘着二郎腿,不紧不慢品着香茗。余梦伸腿,从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承运差点跌倒。
余梦瞪眼。
栾承运坐稳了,把茶杯推远点,清清嗓子,才说:“儿子,有个事。”浩宇正宇静静地。这么严肃,应该有大事。
“我跟你妈,好聚好散了。”
浩宇早就猜到个八九不离十,并不意外。正宇脸色发白。他还是个孩子。
余梦连忙接话,安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现在爸爸妈妈要走的路不一样,所以只能各走各的……但是不用担心,爸爸妈妈不会变,还是像过去一样爱你们……会更加爱你们。”
浩宇觉得老妈的话有点肉麻。正宇要哭了。
“谁甩的谁?”浩宇问。
“你妈甩我。”承运不假思索。
“栾承运!”余梦喝。
怎么能这么说?虽然是事实。可怎么能在儿子们面前把她塑造成抛夫弃子的女人。余梦转向大儿子浩宇,“不存在谁甩谁的问题,和平分手。合适就在一起,不合适就分开,这不是什么特殊的事情。你们在国外留学,更应该理解爸爸妈妈。”
还是很书面。说的时候,余梦感觉自己舌头都有点打结。“Youdon'tlovemydadanymore。”浩宇来了句英文。余梦听懂了。简单的听说她会。她连忙摆摆指头,说nononono……浩宇换个中文,“那就是还爱他。”
“NO!”余梦词语匮乏。
浩宇转头看爸爸。
栾承运迎上去,“我没变。我还爱你们的妈妈。”
厚颜无耻!你有什么资格还爱!余梦心底呐喊。看来和平分手不切实际。正宇眼泪下来了。浩宇对弟弟,“哭什么,就离个婚,又没人死。”
思维真粗暴。
余梦只好换个角度,“谁对谁错交给时间,浩宇、正宇,爸爸妈妈分开了。两方都有错,不是哪一方的错误。婚姻失败很遗憾,但我从来不后悔生了你们两个。”
真情实感。浩宇不再碎碎念。栾承运说要去趟上洗手间。余梦把两个孩子拢在怀里。正宇大哭。
“以后谁打钱。”浩宇有理智。
“问你爸要。”余梦很坚决。
把儿子们送走。余梦重新把栾承运的号码拉黑。她又自由了。她先跟翁悦见了面。老翁从外面回来了,鬼知道她处理什么事情。但翁悦说,是侄女求学的事,她不得不回去伸把手。“我哥也来了。”翁悦提醒。余梦不接茬。虽然她恢复单身之后,理论上欢迎所有的追求者,括号,除了前夫。不过翁阳这样的男人,实在提不起她的兴趣。
充个人场可以。她是花,总得有绿叶衬着。翁阳这个迷弟的存在,多少证明了她的魅力。
翁悦又问辛家音乐会的情况,余梦轻描淡写简单说了。翁悦拍她,说行啦,谁不知道你能干。
“还有人害我呢。”余梦故意提琴谱丢失的事。
“哪至于,估计是你自己忘了。”
“绝对没有。”
“你不也巧妙处理了么。人往上走,谁没几个对立面。看轻看淡就好。”翁悦劝。这话没错。余梦本来也没放心上。音乐会后,女企会那个娘们对她的态度明显转变。她们似乎完全不再介意余梦只拥有一个皮包公司。“没什么动静吧?”翁悦故意问。余梦说我能有什么动静。翁悦道:“这龙腾虎跃的,一个都没看中?”
“重心在事业上。”余梦呵呵道,“男人有事业就有爱情,女人么,一样。”
翁悦含着笑,不语。余梦那点“事业”,她了若指掌。但她希望有余梦这样一个女伴在身边。翁悦秉持一个观点。女人还是应该帮女人,越往上走,越应该这样——高处的牌桌上都是男性玩家,偶尔有几个女人,再不想相互搀扶,简直要灭绝——尽管她同时认为女人有时候特别爱互相伤害。
翁悦带来一只珊瑚,一块蜜蜡。余梦说,干吗,给我的?翁悦笑说,是,你现在是红人,不得奉承你。余梦接过蜜蜡。实在喜欢。跟上次某节目中看到的刘晓庆脖子上戴的那块相似。搞不好价值连城。
余梦要戴。翁悦阻止。余梦不乐,“多少钱,给你。”翁悦这才说,这两个都是给辛太太的生日礼物。她年里头过生日,今年又是虚整数。不表示表示说不过去。她说珊瑚算我送的,蜜蜡算你送的。余梦诧异,“干吗,有事求我。”翁悦道:“感情投资提前做,以后你飞黄腾达,鞭梢子都抓不着。”余梦还是不信。翁悦道:“那收回。”余梦连忙阻止,别,还是送。翁悦神神秘秘地,“听说最近你们家老栾拿下个大项目。”
余梦不屑,“瘌蛤蟆上秤盘。”又补充,“他跟我不是一家。”
翁悦又道:“说多少个亿。”
余梦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仇人发达,世间恨事。
“干吗了多少个亿,印钞票?”
翁悦又说不太清楚。
都忙完。年前余梦还要请姐妹们聚聚。尤其余嘉,她觉得特对不住。那天忙后,跟着大歇,随后是碎碎叨叨小忙。一直说约饭,总碰不对时间。
公司回撤几个部门,余爽抓着,一下忙起来,只有周日有空。立人和余嘉冷战,她心情不大好,年前的同乡聚会,立人压根没和余嘉说。
是余义回来向姐姐汇报的。余嘉问:“都带家属了没有?”余义说有带的,也有不带。“不过姐,你也算同乡。”
她不完全是家属,还兼着另一重身份,应该出席。
只能理解为,立人不想带她,通知都不通知。余嘉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现在丑到带不出去?
鱼尾纹、法令纹、悬针纹、颈纹……她憔悴。平时照镜子,她囫囵吞枣。走场子用个兰蔻BB霜,一白遮百丑。
不讲究。将就。
回头想想,自己最讲究的时候就是在学校当昆曲社长那会儿。人家都说她扮杜丽娘最有神韵。跟立人之后就放松警惕,生完孩子,更是美丑均不自知。
思思推门进来,嘴里念着英语,她铁了心出国。余嘉问:“你妈老么?”
思思摘掉一只耳机,反应不过来,“谁是我妈。”
“我。”
“哦——”
“老不老?”余嘉抚面。
“看从哪个方面说,看跟谁比。”女儿客观地。
“直观印象,能看么。”
“看——是能看。”思思踮起脚,身体前倾,去观察老妈那张脸,像一名指战员在研究军事地图,“就是不能……细看。”
余嘉忧愁。
“去七院打打针。”女儿建议。
“你妈没病。”
“妈,能不能不要那么落伍,这是基本护理,有什么关系。天天还跟小蕊阿姨混,还有梦大姨,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思思点点老妈的脸颊,“就你这大腮帮子,还有这皮肤状态,啧啧,我也就是你女儿,不嫌娘丑。你看人家王菲那英刘嘉玲,越活越年轻。”忽然痛心疾首状,“你以为年轻白来的?都是要花钱下本!”
“你妈还没到那岁数。”根本不同年代。余嘉不认这比方。
“该花的就得花。”思思从来不省钱。
“行行行,”余嘉不耐烦,她跟女儿三观冲突,现在的小女孩懂太多,心太活,“等你能挣钱再说。”
有人敲门。是快递。思思去开门。货取进来,打开,三个皮搋子(即水拔子,疏通下水道用)。
红黄蓝三色。
思思绝望地,“妈,就这个你也买三个退两个?服了!”余嘉脸上挂不住,硬找理由,道:“你知道什么,这是高级货,超市买不到的,小爽阿姨小蕊阿姨一人要一个。不是只有我们家。”这一次,余嘉不打算退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