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仔侦探 正文 （35）鄙视链

    紧急任务。

    又是赵伟娜。又是跟拍。又是在片场。

    只不过，这次四眼妹不跟着我去，而是我带着工作室几个人新人去片场拍照。而且不用偷拍，是去片场拍一组赵伟娜的工作照，做流量宣传用。我质疑，说拍工作照，工作人员去就好了。八爷说不一样，我们不是有平台嘛，也算一次合作。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有悖新闻真实吗？似乎没有。但在这个产业逐渐疲软的当下，有这种合作也算有口饭吃。

    这跟黄小柯从前接的业务有什么区别？难怪小柯对八爷不满。片场在怀柔，老张开车，我带着两个人新人去了。到地点找到经纪人对接。这次连群众演员都不用做，基本成为她们的跟组摄影师。只不过，画面出现还要以“偷拍”的形式。模糊一点，似是而非一点。

    这是个古装片。赵伟娜饰演贵妃。拍夜戏，她下午五点到了，开始化妆。她是大牌，女一号，独享一间化妆室。另外饰演皇后、妃嫔的化妆室都是集体的，紧挨着赵伟娜的一号间。我和同事则被安排在赵伟娜化妆室的另一侧。

    到了现场，我们才发现事情跟八爷交代的不一样。

    不是拍宣传照。是来拍“料”的。

    大约七点。赵伟娜的经纪人拎着盒饭进来了。她换经纪人了，这次是个小姑娘，短头发，戴着黑框眼镜，说话挺干练。

    “注意了。一会隔壁有动静你们就可以展开工作。”

    她用了展开工作这个词。很含蓄。点到为止。

    我问：“从哪边拍比较礼貌？”

    经纪人一脸黑线，“你们还需要讲礼貌？”

    我脸上挂不住，不知怎么应答。

    “这边有条小缝。”经纪人指了指板材搭建的墙壁。

    明白了。但我心里很不舒服。我忽然更加深刻理解了八爷强调的新闻真实的意义。因为真实，才有尊严。手下们闷头吃盒饭，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我的文化害了我。

    我应该放下全部尊严。干个活而已。

    七点半，隔壁房间热闹起来，三个女人衣炔飘飘进了赵伟娜的房间。都梳着唐朝那种高高的发髻，一进门就和贵妃赵伟娜寒暄。这次不用专业的摄影机。用手机录、拍即可。更有“纪录片”的真实感。

    塑料姐妹花。你好我好大家好。当然，众多“姐妹”中，赵伟娜的地位是最高的，大家自然懂得“众星捧月”。一个劲满足赵小姐的存在感。这个说，娜姐，这个角色真的只有你演。那个说，娜姐，你皮肤保养得真好，还有的说，娜姐，下一届的最佳女演员不是你的我话我立刻退出演艺圈……我听得昏昏欲睡。

    乏味至极。说好的踢凳子的戏码呢。众女星完全其乐融融，哪里有爆点？我严重怀疑这次任务搞不好就会失败。

    一会，有推门进来。也顶着高高的发髻。

    屋子里瞬间没了声音。

    全死了？我精神来了。趴在墙缝上看。

    是月舞仙子秦雯！哦，她也进剧组了。脱离了少女团体，她现在已经“成人”。

    我提着气，隐约觉得有些不对。我替她担忧。

    “伟娜姐，我就在隔壁，来看看你。”月舞讪讪地，明显不自然。众多女星没一个站起来的。有的还背对着她。

    赵伟娜哦了一声，说坐啊，继续化妆。并没有要热情招待的意思。气氛降到冰点。

    必须缓解尴尬。月舞对一位坐着的女演员说：“巧玲姐，你的古装扮相真漂亮，我一直都喜欢看，可就是怎么学都学不会。”

    那个巧玲姐嗯了一声。

    又不说话了。月舞待不住，说了声先忙，出去了。

    我看这出戏看得忘了拍。月舞刚走，几个女人瞬间聊开。

    这个说：“哼，你知道这女的脑子残到什么地步，来了居然还去跟副导演说她也要好的化妆间，要求平等。”

    那个接话，“也不看看自己咖位。”

    另一个就说：“人家都说了，就在隔壁，过来看看，真是不知道哪个隔壁哦？我们才叫在隔壁，她呢，呵呵，也是隔壁，只不过是隔壁的隔壁的隔壁，不知隔到哪座山上去了。”

    众人哈哈大笑。

    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巧玲这才说：“小姑娘，刚入行，心急一点可以理解，表面上很尊重，眼睛里头还是有野心的，你们都小心点，这种小姑娘十分危险，不知哪天踩着个人一步登天也是不得了的。”

    一个厚唇女星说：“登高摔重，何况就她？”

    赵伟娜放下手中的睫毛刷子，口气慢悠悠地，“是什么团体出来的哦？”打压出身。diss得一步到位。

    巧玲忙道：“还翻跟头跳大腿舞呢，知道的说是搞影视的，不知道的，说是马戏团的也不是不可以。”

    众人又是大笑。厚唇女星说：“苦的嘞，说有一次好像裤子都炸线了。”笑声继续。十之八九月舞都能听到。

    我的心无比悲伤。

    巧玲说：“不是人人都有伟娜妹妹这么好命的，起步就是电影，起步就能拿奖，起步就是爆红，十分完美百般适意千载难逢万里挑一，哎呀呀……”

    这马屁拍的，她应该去说相声。

    厚唇女演员道：“娜姐那不光是幸运，最关键实力，那个哭戏，那个层次，先哭再笑又哭又笑苦中带笑笑中又有哭，那个尺度，哎呦反正我是学也学不来的。”

    厚唇表情夸张，张着血盆大口。我立刻捕捉下来，回去做表情包，助她“一臂之力”。准备上戏，女人们散去了。我的助手被赵伟娜的经纪人带走，安排了别的拍摄点。我一个人坐在屋里，忽然十分落寞。

    这就是娱乐圈的鄙视链。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秦雯还是虾米。这种痛苦，我似乎也能“感同身受”了。进而，我也更加懂得了秦雯不断“奋发”的原动力。

    任何行业都是有阶层的。

    娱乐产业的阶层感，就是那么直接。刺激你不断攀爬。她渴望成功，因为她要证明自己，更是急于脱离眼下的处境。

    外头有人敲集合钟。我开门出去。

    远远地，秦雯朝我这边走来。是路过。她也看到了我。走到我跟前，停了一下。我没说话。她也没说。

    眼神确认。

    尽在不言中。秦雯深吸一口气，走向片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