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军出狱谁都没有拍到独家。
只是我们的竞争对手,通过“内鬼”,从段军内部挖来一张照片。照片中,段军带着口罩,一脸惊惶,再配上背影,组成一套图。
成功上了热搜,抢了头条。
Z8工作室的江湖地位岌岌可危。更糟糕的是,我们这回又折损两员大将。除了我奇迹般的完好无损外,梁超和老张都不同程度负伤。
超哥中度脑震荡,门牙掉了一颗,配上光头,开始像个喜剧演员,外加全身多处软组织损伤。他这回真算得上“遍体鳞伤”。
老张双腿胫骨骨裂,暂时无法开车。小柯有了病友,接连一个礼拜,都是我给他们送饭。
虽然依旧是盒饭。
梁超和小柯说我是被上帝保佑的人。大难不死,必出新闻。
对梁超和老张,八爷各发一笔奖金,以资鼓励。暂时不用外出。公司能用的人所剩无几。招聘,招了一圈,不是不能吃苦,就是长相不够普通,数来数去,能混入人民群众中的就只有我。
这日,八爷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就是那间性冷淡风格的屋子。桌子上摆着茶具。中年文化男必备的玩具。还有串珠。油腻。
行云流水玩了一圈,他请我喝茶,期间谈起八卦理想,八爷感慨很深。“平凡,你知道我最看中你什么吗?”我说不清楚。我说的是实话。
“两点,”八爷伸出两根手指头,“勇敢,真实。”
哦,是,这两点我倒是担得上。估计要派活。我心里有数。
“无论是人还是事,只要有了真实打底,就有了无穷的力量。”八爷在传道。我仔细聆听。机会不多。
“做了这么久了,谈谈你的感受。”
感受?我一时语无伦次,“就是认真干,然后能吃苦,我们也是新闻记者……”我尽量谈切身感受,该死,我知道自己谈得糟糕透了。小儿科。
微微一笑。八爷是笑后来者的理论水平低。他很少笑。据说一笑就会有大事发生。
我坐等八爷教诲。又喝了一圈茶,上好的金骏眉,八爷终于说:“真实,我们这行的追求跟我对你的感觉一样,就是要追求新闻的真实,这就是我们的底线,我们要保持新闻的独立性,不要被任何人左右,即便为此付出代价,我想也是值得。”
振聋发聩。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工作有了意义。
拉开抽屉,八爷拿出个平板电脑,开锁,划拉两下,递给我。
是一张照片。模糊。男士中等个头,长头发,潇潇洒洒。我努力搜索大大脑中的明星资料库,未果。
“这是乔子雄。”八爷指点迷津,“拍得不清楚,就是他,我跟了他三年了。”
哦,乔子雄,那个口碑良好的新晋男演员,据说去韩国整过容,但演过几部大热剧集之后,蹿红了。他结婚三年,有妻子,有孩子。妻子是圈内稍微有些过气的女演员。
放下平板,我连忙用手机搜索乔子雄的信息。最近一次露面是在东京电影节上,几周前,短发。
“看着不像,他现在是短发。”我没过脑子。
“假发。”八爷不看我,笃定。
“男明星也戴假发?”我表示不可思议。
“男人还有得乳腺癌的呢。”八爷难得幽默一把。
“有线报。”八爷站起来,掏出一支烟,我连忙帮他点了,“上海的一户新开盘的豪宅,他有情况,出轨对象是个网红。”
老天。这年头,网红简直能把男明星一网打尽。唔,我也该反思自己,岚岚的人生目标也是做网红。
任务再一次降临,只不过这一次在上海。我的全部线索也只有八爷口中的所谓“线报”。乔子雄和网红现在弄了个房子同居,地点是上海一栋刚开盘的豪宅小区名门紫园。
临行前,八爷塞给我一张卡。“工作需要的,该花就花。”
有底气了。
第二天,我空降上海。这是我头一回单独行动,飞机上,我有很多幻想,我讨厌乔子雄,就是因为他这样的男人多了,岚岚才会已然跟我分手。
拍,拍他个无所遁形!拍他个铁证如山!哼!双面人!
我信心满满。
直接杀去名门紫园。保安毫不留情地拦住了我,“干什么的?”很官方的问法。保安从来带眼识人。我大抵看上去不像在这个园子里混的。
我说找人,不卑不亢,尽量制造真实感。
“哪一户?您贵姓,请稍等,我们得去个电话。”保安例行公事。我朝小区里看了看,不远处园区指引上大概分了ABC三个区,我随口说找C区的11号。
保安冷笑了一下,说C区还没开盘呢。
我糗得恨不得生出翅膀飞走,硬生生转头走了。背后,我能感觉到保安的眼神仿佛刀子一样锐利。
铁壁铜墙。我插翅也难飞进去。
计划失败。
一整天,我只能在上海东摇西晃。我甚至围着名门紫园转了一圈,我幻想是否能有个狗洞,我偷偷钻进去,结果发现,一点可能性都没有。围墙外布满了摄像头。富人群安保格外严格。
天黑了,我一个人坐在酒店里,百无聊赖,对,扫街,我是想起来扫街。对上海的地理情况不太熟悉。更重要的是,扫街这项活动,在我看来是一项集体活动,是哥儿几个茶余饭后的消遣。
如果一个人做,格外孤寂苦闷。
我想起了小柯,对,这小子鬼主意多。电话打过去的时候他说他在做按摩。“男按摩师还是女的?”我问,对小柯的节操,我一直不持乐观态度。
“你管我男的女的。”小柯拒不交代,“啥事儿?”
好,到正题了。我把困难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最主要是我连那个门都进不去。“那还是个新开盘的小区。”
“小区名叫什么?”小柯问,“我帮你问问哥儿几个。”
“别问八爷!”我强调,我怕八爷觉得我太无能。小柯说不会,挂了电话,一会,他又打来,说是刚开盘的宅子,都还没有线人。我犯难。小柯灵机一动,“有什么难的,你打扮成快递员,不就进去了吗?”
哦?是个主意。有你小子的。我得点子,心情大悦,洗了个澡,美美睡了一觉,第二天一起床,就开始操作这件事。好在八爷给了足够经费。钱不是问题。
装扮成快递需要很费一番功夫。车,衣服,还有假包裹,都要准备。
总不能用三轮车吧。起码电动。我到快递站点跟老板谈了谈,我就说我个人家里需要一辆车拉东西,上海这地界没有钱办不了的事,价钱谈好,小老板爽快地借给我了,先租三天。服装,买,类似冲锋衣,还有那种帽子,都要做旧。然后是包裹,信件,也都全部自己制作。这耗费了我一天半的时间。
好了,东西齐了。
然后是化装。我本人化装。粘上胡子,显得老成些,脸也涂黑一点,风吹日晒的样子。
就这样,我开着小车,又到了名门紫园门口。
金牌保安又拦住了我。太TM敬业了,我在心里嘀咕。
“干什么的?”他问。金刚怒目的样子。
“送快递的。”
“证件。”保安老哥伸出手。
愕然。还要看证件,气捋顺了,我告诉自己不能支吾,“哦,老哥,没带呀。”金牌保安笑了,说老弟,看着有点面生,来登个记,身份证总带了吧,你哪家快递公司的,我们都熟,是刚干上吧。
完蛋!
他比我还老江湖。我笑笑,说行那我先去送别的地方,一会带证件过来。转过脸,我骂他一万遍。三百六十行,行行有人精。
服了。
我打电话给梁超。没人接。再问老张。老张说梁超回老家一趟,说是孩子病了。他还有孩子?我第一次知道。我原本以为,干我们这行的都是孤家寡人。
绕过保安的视线,我把车停在高墙边。
漫漫无边。
一种犯人渴望越狱的即视感。
这一次,我必须自己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