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过元旦,冯一笑有空消遣了。八斗为表犒劳,请她去网红餐厅吃饭。海鲜肉类用麻辣料炒,菜直接摊桌子上。只是,面对小土堆似的美食,一笑却提不起精神。八斗问她是不是工作太累。一笑说:“心累。”八斗建议春节一起出去旅游、散心。
一笑扭着脖子,想了一会儿才问去哪儿。
“随便,”龚八斗大方地,“大理,丽江,任何地方,只要你想去我就陪你去。”一笑似乎有点感动,但反应并不强烈。即便是饭后去看电影时,八斗也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吻。
事后八斗把情况跟陆海超描述了一番。海超已经知晓这段恋情,并且积极充当狗头军师。“斗儿,我怎么感觉你在战略上,有点失误呀。”海超大惊小怪地。
八斗细问。
陆海超说:“你对她好是真的,但有没有好的点子上,未可知。”吸一口气,“什么叫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有人喜欢吃屎,你给他吃山珍海味,那都可能没屎好吃。”
粗俗的比喻。八斗给海超一脚。
海超继续,“话糙理不糙,就那意思你懂吧,其实谈恋爱,就跟你求人办事去送礼是一样的,你得送到人心坎上。”八斗沉默,小啤酒喝着。海超发问:“人小冯最想要什么,最期盼什么,最渴望什么,你知道吗?”
这话问到根儿上了。一笑可不是那种普通的女孩。
八斗面目呆滞,“不太知道。”
海超伸出一根手指,“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一个插头配一个插座,得配上才行!哦,你做个饭,请个客,或者买个包,咋着,人根本不在乎这些。”
听“超”一席话,胜读十年,龚八斗大有幡然醒悟之感。女人心,海底针,漂亮女人的心,那就是海底的针尖,他且打好好打捞呢。
临近过年,龚三元有点烦恼。她公婆送默默来北京,跟着就住进南四环斯文家不走了。这年就在京城过。三元和斯理都忙,统共没几天假期。公婆在京,按老传统,三十初一肯定留北京了。加上这是三元加入公司的第一年,领导格外分配了值班。她回老家估计有困难了。
龚三元打电话给老娘说明情况。姜兰芝听了之后,问:“车皮回来吗?”三元道:“他肯定回去。”又说,“要不,您来北京过年也行。”
兰芝问:“你叔咋办。”
是指三元和八斗的继父老周。三元不打磕巴,“一起来呗。”兰芝道:“大城市,住不惯,你也知道,他是动步就是汗。”三元连忙,“固安不是大城市,跟老家差不多,比北京还舒服呢,在北京赚钱,到固安消费,不要太滋润。”她老娘又提开药的问题,她跟老周都有慢性病。到固安不方便开药。三元还想劝,说她点降压药能值几个钱,兰芝不把话头往上贴,三元只能作罢。
挂了电话,她转脸把过年回家的安排跟八斗说了。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回去给周叔带条烟,不用太好,中南海小太阳就行。
老姐这样,八斗明白,过年他铁定要回去了。
别的不担心。已经夸下海口要带一笑出去旅游,这就有点麻烦。八斗只好跟一笑商量,说初三之后,他回北京,然后再安排出去。一笑立刻给他减刑,“算了,去不去无所谓,省点钱。”
八斗往上贴,“不行,说好的,得兑现。”
一笑刚从公司健身房出来,头上的发带还来及摘,“哎呦,不至于,大国之间还扯皮呢,我搞不好也得回去。”
八斗跟着问:“你回去,燕玲姐呢。”
一笑说:“她不回。”
八斗又问为什么。
冯一笑道:“我哪知道,你问她呀。”也是,他们又不是特别近的亲戚。当然,八斗不会去问燕玲。他跟燕燕姐,还是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年前单位事儿不多。裘全请了年假,提前回老家相亲去了。八斗在单位,承担了体力会儿。诸如发福利、团拜送年货什么的。除此,八斗在返乡前还有好几样事要安排。首先是给一笑和她家人准备过年礼。这二年,一笑几乎不怎么回老家,她爸妈跟着儿子在广东佛山帮忙带孩子。逢年,一笑要想见到爸妈,只能候鸟南飞。八斗要给一笑她爹买烟。一笑说:“浪费钱,早都劝他戒,少助纣为虐。”八斗心里不舒服。他觉得一笑应该至今还没跟父母提过他。
这一回,他直接问:“你爸妈知道我么。”
冯一笑道:“多少年前就知道。”
八斗不好意思,说:“不是那种知道。”
一笑说:“还什么知道?”
八斗进一步解释,“是指人物关系的变化,知不知道。”
“知道。”
惊喜。追问:“然后呢。”他急切想要知道细节。
“没然后。”
八斗假作不乐,他也不晓得自己目前有没有这个资格。一笑拍拍他肩膀,“别着急,好吗,饭得一口一口吃,我心里有数。”
龚八斗道:“我认真的。”
一笑眉毛一扬,“我比你还认真。”
其次是给老妈和继父买东西。主要是继父。参加工作之后,他每个月给老妈五百块生活费。逢年过节,再给一千红包。继父,他平时叫“叔”。过年通常递两条烟。三元建议的中南海小太阳,八斗觉得太便宜,还是给升了个档,买玉溪。牛栏山两瓶,是给哥的;一套化妆品给姐,都从网上买,直接快递回家。
八斗回乡之前,还要安抚姐姐三元的情绪。公婆来京后,龚三元的情绪就没好过。王斯文炫耀成性,直接把三元当比较级了。逢着年,对比更强烈。这是三元不能忍受的。八斗劝,三元更来劲。公司食堂里,她连烤冷面也吃不下去了,“一个是孙子,一个是外孙女,她宁愿带外的也不带亲的,什么人都!反正我过年我就加班!”
八斗继续劝,“就当给姐夫面子。”
龚三元瞪着双眼,“我给他多少年面子了!我得到什么好了我!”
过去,八斗不明白为什么一到过年就容易冲突多。后来海超给他灌输了点玄学知识。八斗一延展,从物理学的层面理解:每到农历年,是天体变化最剧烈的时候。人体受天体引力影响,难免情绪不稳定。
坐高铁到小城,继姐的老公(也是姐夫)开车来接。出了站,八斗大老远就看到姐夫挥手,到跟前,行李放后备箱,姐夫伸着脖子,“就你一个?”
八斗立刻领会到潜台词。
姐夫是来看“人”来了,八成是听到什么,认为真他会领个女的回来。
八斗哦了一声,“我姐今年不回来。”
姐夫煞有介事笑笑。这一声笑令龚八斗浑身不自在。他周岁还没到三十,又不是什么困难户,怎么在老家人眼里,就这么“焦点”。进一步想,八斗感觉自己选择在年二十九回来实在太对了。过年回家,待三四天最好。少了,父母不满意,多了,自己难受。虽然老娘和继父从未在婚恋问题上催促过他,但他依然能感觉到老娘的焦急。
老娘用的办法是“农村包围城市”,时不时用“赋比兴”的手法暗点一下。诸如又去喝喜酒了,谁家孩子怎样了等等。八斗自然能听明白言下之意,但又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
到了家,行李打开,分礼物。龚八斗窝进他那间不足六平米的房间里,等待着年三十晚上那顿饭。
一年当中,这顿年夜饭对于老娘和继父来说,是最重要的。吃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仪式感。这种仪式感从老辈儿传下来,到他们手里,多少年没改过。有人说,当你能独立办起一桌菜的时候,基本上你就在家里说了算了。
八斗的理解是:这里不光是指会办桌会做菜本身,厨师会做,他也未见的能说了算。核心是,你办了桌,能把人都聚在一块,说明你能说了算了。
老娘和继父“说了算”几十年,如今属强弩之末,儿女们好几次都提议年夜饭去饭店吃,都被他们强力否定。
理由是:饭店烧得不行。
当然是借口。
这顿饭,实际上是家长权威的持续。老人们不肯放权。为了这顿充满仪式感的饭,两个老人两三个月前就开始准备。鸡鱼肉蛋,鲜的腌的,香肠火腿,还有年前才买的蔬菜,还有年二十九开始炸的糯米圆子……一道一道摆上桌,琳琅满目,物阜民丰。
继父举起酒杯,感叹,“元元没回来。”
大姐连忙给三元打视频。通了。三元正在她大姑子过年。一阵热闹后,继父一饮而尽,道:“一年又过去喽。”到此,年才终于宣告落下帷幕。吃完饭,多数人都去打麻将了。继父的儿子,八斗的哥等着去厂里值班,歪在沙发上剔牙。八斗和老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八斗感觉有必要找点话题缓解尴尬,便问问他哥工作的情况。
他哥随便答了两句,突然眯缝起肿泡眼,道:“不小了。”
不妙。八斗耳朵根发热。
姜兰芝应承着:“是。”
他哥罕眉耷眼地,“阳子你记得吧。”八斗没印象。八斗娘说知道。是他哥的发小,现在也经常在一起喝酒吹牛。他哥继续道:“他有个家门妹妹,曲山的,人才不错哩,父母都不在了,现在就跟阳子这边亲,逢年过节都来这边走,”突然提气,“也在北京。”
意图很明显了。
八斗不看他,以示反抗。
兰芝抹不过面子,问:“干吗的?”
他哥道:“她去得早,十几岁就出去闯了,现在好像搁广告公司,中层干部。北京两套房。你想想,一个女的,能干两套房子,那真是……”抑扬顿挫,跟唱戏似的,“不是一般人。”言语啧啧,称叹。
八斗不响。
兰芝问:“多大了?”
他哥随即迟滞地,“就是年龄比八斗大点,好像是,”吸气,“反正不到四十,靠近八零后。”
八斗脑子炸炸,别说他已经心有所属,就算光棍一个,也犯不着跟七十年代出生的女人搅合……八斗娘哦呦一声。俨然有点失礼。
他哥忙劝,“混大城市的,忙事业,结婚都晚。”
兰芝找补说也是,表情却淡漠下来。为平息老哥的红娘瘾,八斗只好说回头认识认识,就算谈不成,也能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