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速了。
茉莉坐副驾驶,劲草开车,女儿囡囡在后座睡着了。此时此刻,茉莉紧张了许久的身心才终于放松了些。她解开头绳,重新扎了头发,大姨去世的悲伤尚未散去,跟父母的不愉快又仿佛潮水,层层弥漫上来。
老家那出戏,茉莉没告诉劲草。她也不打算说。大姨丧事期间,顾得茂来过电话,打到茉莉这,她让劲草接的。劲草把家里的事跟他们说了。顾得茂和吴玉兰暂时便没来“骚扰”。
老汪的做法给茉莉一点启发。断绝父子关系。那么她顾茉莉是不是也可以断绝母女关系呢。哪怕是暂时的。她要让吴玉兰受到惩罚!不是她心狠,是老妈实在太过分!有这精神,怎么不去当警察,还能造福大众。她明白老妈对老年生活的恐惧。不用说,她顾茉莉也会负责到底。何必非要做曹七巧呢?这是畸形!是变态!而且,你吴玉兰不是没有男人陪!顾得茂对你这样,还有什么话说?!
茉莉把头靠在劲草右胳膊上她感到温暖。有家真好。自己的家。什么话也不用说,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孩子。其实茉莉知道,劲草对大姨的突然离世也心存疑惑,只是,朱劲草一向是个化繁为简的人。人都走了。再纠缠下去有什么意义呢。
出安徽界了。一家三口到服务区小憩。茉莉喂好囡囡,递水给劲草。她冷不防问出个哲学命题,“你说,人这一辈子活着,是为了什么。”
劲草面包还在嘴里,“不为什么,活着就是活着。”
“你为谁活。”
劲草沉默。过了一会儿,才说:“过去为爸妈,现在为你,为囡囡,”又补充,“为这个社会。”茉莉跟着说为什么不为你自己。
劲草反问:“人只为自己活,有意思吗。”
轮到茉莉沉默了。她过去接受的观点是,人要为自己而活,尤其女人,本来就很辛苦,为自己活有什么错。可是现在她明白,马克思都说了,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人是在与他人的关系中确立自己的位置的,那么一个人想要彻彻底底为自己而活,根本不切实际。就好像大力善亚对劲草,吴玉兰对她,她对囡囡,等等等等。顾茉莉不由得困惑,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怎么样才能挣脱这些羁绊。
“你恨不恨我。”茉莉忽然敞开了。她觉得自己跟劲草的心结,还在善亚和大力身上。那就索性问清楚。
“恨你什么。”
“恨我破坏你和爸妈的关系,恨我没尽心尽力,恨我不理解你、支持你。”
“我不也一样么,”劲草忽然柔和起来,“没理解你,没支持你。”囡囡要喝水,茉莉打开水壶,递给她。再一转头,竟发现朱劲草深情地望着她,“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
顾茉莉不得不承认,这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听到的最动听、最美妙的话。她甚至有点感谢大姨。死生契阔。失去才懂得珍惜。茉莉眼眶湿润了。不过这种温存和感动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回到上海,陷入平凡琐碎的生活当中,茉莉和劲草,便又慢慢麻木了。
榴榴安顿好婆婆,陪凌霄回来了。她跟茉莉通了个电话,说等歇过来约见面。茉莉问汪氏父子的情况。榴榴表示暂时还是断绝关系,她公公回马鞍山了。
榴榴又问:“那女人呢,你又去了么。”
茉莉才想起来高夏菁的事。的确,她认为有必要再找高某人一次。好多事情,还没说清楚。她需要实锤,需要细节。于是乎,这一回,顾茉莉单枪匹马去了趟马当路。很遗憾,邻居说,高小姐搬走了。茉莉觉得不妙。再去她单位找,同事说,高已经辞职了。
此地无银。消失就证明她此前的猜测,已经接近真相。高夏菁就是个雇佣兵。幕后黑手就是吴玉兰。回上海后,吴玉兰来过电话。茉莉不接。玉兰又打给劲草,交代了一通。
劲草诧异,“你跟爸妈生气了?”
茉莉头也不抬,叠衣服,“没有。”
“妈说你生气了。”劲草强调。
“还说什么了。”
“说让我们周末回去吃饭。”
“回来了?”
“说早都回来了。”
“不去。”
劲草拖着长调,“巴结点吧,上海没几个亲人啦。”
“你懂什么。”茉莉发飙。劲草连忙躲开。他是不懂。顾茉莉从头到尾没跟他说。家丑不外扬。何况丈母娘的目的是把他这个女婿扫地出门呢。
周末,茉莉又见到了榴榴,谈起真亚,闺蜜俩感慨唏嘘。茉莉就不明白,是什么样的绝望,才能让一个人选择终结生命。沈榴榴分析,“不想活了,没盼头了,身体不好,过得也不顺心,三毛不也这样么。”
茉莉道:“三毛那是死了老公。”
榴榴沉默。
这样沉默的榴榴不多见。等杯子里的饮料吸完了她才说:“凌霄想去美国。”茉莉心一沉,脱口而出,“去那干吗,你呢,孩子呢。”说完又后悔。去美国三个字,信息量太大。不知为什么,看着榴榴凝重的面色,茉莉下意识觉得大表哥的“希望赴美”,八成跟刘阳有关。这个刘阳,真是害人精!
心中有八百个想法,说出来还是那句关心,“你怎么办。”茉莉抓住榴榴的手。
沈榴榴故作轻松,“现在没事了,婆婆救了我,她儿子又回头是岸了。”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茉莉想问,但实在又问不出口。沈榴榴也是。好好的一个人,干吗牵扯到这么复杂的局面当中。当然,这个问题榴榴也说过,她总觉得大表哥并非天生异类,他属于“失足青年”,被资本主义的纸醉金迷毒害的,她跟他在一起,是挽救他。
话虽如此,茉莉还是觉得玄乎。
“高那怎么样了。”榴榴问这个。
茉莉才想起来把去探访的情况说了。但没提在老家发生的狗血剧。榴榴忿然,“这女的到底想干吗呀?!”
周六没回娘家。周日,顾得茂亲自上门了。一个人来的。没带吴玉兰。茉莉领着囡囡英语培训回来,看到家里沙发上,女婿和老丈人并排坐着,吓得一阵猛咳嗽。见女儿进门,顾得茂站了起来。老丈人起立,朱劲草也只好跟着起立。他对茉莉,“爸来了。”
茉莉嗯了一声。她又不瞎。
囡囡叫外公。得茂张开双臂,要抱孩子。茉莉却让囡囡进屋看书。
茉莉朝厨房看。顾得茂打消她疑虑,“你妈有事,我一个人来的。”
劲草帮腔,“爸还带了虎骨酒。”
假不假。什么年代了,哪还有真虎骨。
顾得茂嬉笑着说:“茉茉,我跟劲草说清楚了,你那个匿名短信,破案了。”
“爸——”茉莉没想到他来这出。
很明显,他在帮吴玉兰洗白、找补,修复关系。但事关重大,茉莉决不愿意这么轻易原谅妈妈。劲草附和老丈人,“是啊,现在电信诈骗特别严重,我都差点被诈骗过。”又对茉莉,“茉茉,跟爸妈哪有隔夜仇。”
顾得茂笑呵呵地,对女婿,“她妈说她几句,她就不痛快。”
劲草假意批评茉莉,“大小姐脾气。”
顾得茂话接得很顺,“都是我们惯的。”
翁婿俩一唱一和,戏演得过瘾。
茉莉懒得理睬,进屋去了。直到顾得茂走了才出来。劲草嗔怪,说爸难得来一次,你不为自己,也为他朱劲草撑撑场面。茉莉道:“你放心,只要我不跟他们和好,你就永远是香棒棒!”
劲草还要分辨。茉莉却收拾运动装,打算去健身房清静清静。
有日子没练了。动作都快记不住了。教练微笑着责怪茉莉荒疏。茉莉讨饶,说最近家里实在事多。刚练了两组,一抬头,夏宇站在她面前。
他更健美了。
这一向忙,囡囡国学课都缺了好些次。夏宇给她打电话,茉莉没接。忙大姨的葬礼,实在顾不上。今晚上在健身房遇到了,茉莉还有点不好意思。
夏宇先开口,“顾老师,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没有。”茉莉答得爽脆。
“出去了?”
“没。”
“囡囡也没来上课。”
“嗯。”
“遇到什么困难了?”
“跟你没关系。”顾茉莉终于不耐烦。再一抬头,看着夏宇那张凝重的脸。茉莉忽然感觉,他为什么要这么热心,对了,从头到尾,他都在主动接近她。什么目的?会跟高夏菁一样吗?难道又是个局?那真就太精彩了。吴玉兰真有本事!茉莉真希望自己只是得了被害妄想症。可不对啊,夏宇,太像!看看,高夏菁,夏宇,都有个夏!这是他们的行动代号?或者这男的根本不叫夏宇。夏宇只是化名!
想到这儿,顾茉莉不淡定了。“继续演。”她说。
“什么?”夏宇不明白。
“继续你的表演。”
“表演什么。”
“你到底什么目的?!”茉莉表情有点狰狞。
“顾老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夏宇摸后脑勺。
“你哪来的?”茉莉厉声问。
夏宇报了籍贯。
“我是说,是谁派你来的!”茉莉厉声,仿佛在演谍战剧。
“我的上级?李校长吗。”
“认识吴玉兰吗。”
夏宇摇头。
“你接近我什么动机你自己心里清楚!”
夏宇上前半步,企图解释。
顾茉莉伸手指着他,“别过来!”
草木皆兵。
“真没什么动机。”
茉莉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魅力特大,万人迷,无敌!”
“这倒是事实。”夏宇不谦虚。
“然后呢,摆了个局,请君入瓮?”茉莉声音失控,“你是不是特盼着我离婚。”
“是!”夏宇也激动了,他语速陡然增快,“我是盼着你离婚好让我能名正言顺地追求你,我是盼着自己能有个光明正大的机会!”
茉莉傻愣在那儿。她被表白了?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如果夏宇是别人派来的奸细,那他未免太过入戏。她有老公。她是孩子的妈,别人的老婆。她怎么可能把自己放置于那个注定会遭受道德审判的位置。不行,她必须逃。她必须在夏老师打过来更多糖衣炮弹之前,逃出这间健身房。
_____
【写在大结局之前的话】
差不多明后天,这个故事就要大结局了。
照例有几句话想提前同读者说。
首先,故事的缘起,我前几天发在日记里了,微博上也放了,这里就不单独说明了。
第二,很想跟每个人,包括我自己,说一声辛苦了。2020年,不容易,这部本来打算年初就开始连载,但因为疫情,始终没有情绪推进。直到入夏,才终于把身心调整好了,重新出发。疫情是个持久战,我们不能因为它就停止生活,停止创作不是吗,该做的想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团结起来,向前。
第三,这部小说,一直到大结局,也就是在完结之前,都是免费阅读。(完结成书后会有定价)。其实小说连载到中途,平台曾向我发起邀请,建议入V,收费。我婉拒了。过去,我对收费持中立态度,它不失为筛选读者的一种办法,但这一部我还是希望免费。故事不长,十几万字,跟读的好多都是老读者,2020第一个故事,为读者争取一点福利也是应该。不过下一部可能是个大长篇,看平台意见,估计就不跟大家客气啦。
最后,说点吉利话,祝每一个跟读到此的你,身体健康,阖家欢乐,万事如意。
下一个故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