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前,顾茉莉健身更勤了。劲草倒没太怀疑,他现在的原则是,茉莉不烦他就好。
去健身房,对茉莉来说,是一种精神放松。一动起来,什么都不用想,偶尔还能遇到夏老师,养养眼睛。只要能聊两句,她就知足。茉莉感觉眼下的状态最接近她理想中的小日子——公婆去世了,爸妈回老家了,丈夫闷头赚钱,女儿乖巧伶俐。匿名短信也没有了,人生进入新阶段。
这天,茉莉刚下器械,一抬头,夏宇站在她面前。夏老师刚要开口。茉莉连忙说奶茶不能再喝了,不然白练,那么辛苦,腰酸背疼,要保卫那点可怜的肌肉线条。
“哪痛?”夏宇的笑容很迷人。
“浑身都疼。”茉莉尴尬笑笑。
“帮你放松放松?”夏宇毛遂自荐。茉莉连忙说不用。夏宇却已经把筋膜枪拿出来了。
“躺哪儿。”他问。
盛情难却,顾茉莉只好找了个平板躺好。
“准备。”他还发号施令。
“可以了。”
“眼睛闭上。”他又说。
茉莉乖乖闭上眼。平时她可没这么听话。刚进入黑暗的世界,电流就从胳膊上传过来。迅速震动。胳膊上好像脂肪粒都被打散了。空气中有股汗味,很奇怪,茉莉却不感到难闻,那是年轻荷尔蒙的味道。
酥麻。享受。
茉莉内心平静的湖水被打破,涟漪震荡。胳膊完事了,小腿继续,他打得很仔细,从小腿肚一点一点往上移动。
茉莉整个身子震得快飞起来了。
上大腿了。外侧。内测。再移动。枪头一偏,震到了漩涡中心,茉莉轻微叫了一声,摆手说不行不行,连忙坐起来。
夏宇问怎么了。
茉莉迅速起身,说可以了,不用了。然后尽量维持镇定,离开了“肇事现场”。
直到躺到自家床上,顾茉莉的心绪依旧没法平静。她这是被性骚扰了?或者是性暗示?约炮的前兆?她从未经历过,没有一点经验。或者人家只是手抖?一不小心,从悬崖跌进深潭了。也许是她多想。呵呵,那这个孩子真是太单纯了。呸呸呸。还孩子,囡囡是孩子,夏宇叫什么孩子。他是男人。她是女人。他把她当成猎物?这个念头一蹦出来,茉莉不禁感到一丝恐怖,但转瞬间,又有点儿得意。她还不算老。
身体上的记忆是存下了,她好久没有这种触电的感觉。不过,她必须给他惩罚,要让他知道无论有意还是无心,他这样做都是不妥当的。她是良家妇女,不容亵渎,不容侵犯。
连续两次国学课,囡囡都缺席了。
第三次课前,夏宇果然忍不住,来电话了。“囡囡是不是生病了呀。”他的声音极富磁性。兵来将挡,茉莉道:“最近学习有点忙。”夏宇又说:“马上区里要比赛了。”茉莉说了声知道了,便挂断了电话。
第三次课,囡囡还是缺席。这段日子,顾茉莉没去健身房。夏宇来电话之后,她才重新上了器械。好笑,她估么着,这些日子夏老师都在这儿蹲守呢。要不怎么她一来,他就在。茉莉假装忽视他,在老师的保护下先练了一通,汗出来了。不大会儿,夏老师果然凑过来,站直了,手足无措的样子,“顾老师。”
她抬头,嗳了一声。
他又说:“我要是哪里得罪您了,还请多多包涵。”说罢,还没等她回应,他便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茉莉被他这兴师动众的举措弄得不好意思,连忙说没有哪里得罪呀。夏宇嘴角上扬,指了指自己的肱二头肌,“最近愁的,掉了不少肉。”
茉莉觉得惩罚够了,笑说那我请你吃饭,补补。又连忙改口,“吃饭算了,喝杯茶还行。”于是乎,两个人又去了茶室,面对面坐着。这次谈得更深入,文学、艺术,少不了还有恋爱、婚姻。
茉莉媒婆瘾上来,“夏老师想找什么样的,我帮你留意。”
“不想找比我小的,幼稚。”
“那同龄的。”
“同龄的也不好,都太急功近利了。”夏宇端着茶杯,眼睛盯着茉莉看。
顾茉莉不往下问了。意思么很明显,小的不想找,同龄的不想找,那肯定要说喜欢大了。而且,一个不下心,人家可能还会说,就想找她顾茉莉这样的。那么就很尴尬了。看来夏老师是老手。不奇怪,这种卖相,这个年纪,情场上有点经验太正常了。茉莉不再多说,专心喝茶。
夏宇突然感叹,“房子,车子,银子,孩子,人生就是这么没意思的。”
茉莉失笑,问:“那要怎么才有意思呢。”
“顾老师轰轰烈烈过吗。”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茉莉及时调整微表情,然后轻轻吐露一个字:有。
夏宇还要问。
茉莉快速补答,“跟我先生。”
夏宇羡慕地,“你真幸运。”
茉莉低声道:“还行吧。”
爸妈回老家快一个月了还没回来。茉莉一个礼拜打一次电话,掌握情况。得知玉兰还在等街道的事,她也不催促。不过,很快,顾得茂跟茉莉联系,给她分配了个“任务”。事发突然,老顾回不来。
“你廖伯伯记得吧。”顾得茂口吻沉重。茉莉问哪个廖伯伯。顾得茂只好把人物关系梳理一遍。茉莉想起来了。廖伯伯以前是她外公的下属,跟她老爸也当过一段时间同事,后来调到上海,好像也在金融系统工作。
茉莉问廖伯伯怎么了。
顾得茂悲不自禁,“得病走的。”
茉莉这才明白,老爸是顾念老伙伴,想让她作代表前往吊唁。茉莉问随份子给多少合适。顾得茂说他一会转给她。他让茉莉换成现金,新的,到时候直接给老廖女儿。
吊唁金足足一万,茉莉觉得这份子够大。她问得茂,给这么多,妈知道哇?顾得茂道:“保密。”老爸给,她便照章办事。她能理解爸爸,这个年纪,老伙伴走一个少一个,难免有兔死狐悲之叹。
追悼大厅站满了人,一片黑色素服。老廖年纪不算太大,属于“英年早逝”,因此,亲朋故旧都格外悲伤,呜咽连绵。茉莉从东门进,跟着人群献了菊花,又转到南门去给份子钱。当门口坐着个女的,五十岁左右,短头发,茉莉看着有点眼熟。但不敢认。走到跟前,她递上牛皮纸信封装的一叠钱,又报上顾得茂的名字。
女子惊呼,“是茉茉吧。”
茉莉略尴尬,点点头。
“是我呀,波波姐。”
茉莉才想起来,这应该是廖伯伯的大女儿廖晓波。儿时的玩伴,久别重逢,理应欣然。可这种场合,两个人只能抱头痛哭几声,茉莉安慰波波,让她节哀顺变。等情绪稳定了。顾茉莉才拿起笔去花名册签字。
第一页满了。第二页也满了。茉莉翻到第三页,才在末尾处找到个空位。她大笔一挥,签上老爸的名字。任务完成了。电光火石间。她脑中飘过一片缠绕的黑。花名册快合上的时候,茉莉再次下意识打开。第三页的顶上面,竟然签着“高夏菁”三个字。
定睛细看。没错儿,是高夏菁!稳住心神,茉莉问波波姐知不知道这个人。廖晓波想了想说,好像是跟老爷子是工作上面的关系。
“同事么。”茉莉问。
廖晓波说她也不太清楚。
“人呢,还在么。”茉莉追问,口气有点急促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廖晓波伸伸脖子,好像没发现,她让茉莉去大堂里找找,如果没有,那就出去了。“你认识她吗。”波波姐问。茉莉磕巴一下,说不认识。波波皱眉,没往下探寻。顾茉莉在大堂找了一圈,没人。她只好快步往外走,礼堂门口,没有。茉莉放眼四望,盯住了停车场。对,如果她还没离开,去停车场等是个好办法。可是,如果她根本没开车。或者已经离开了呢。那就没办法了。
试一试吧。
茉莉往停车场去,小跑着。北面有个石墩子,是刚开始兴建的墓地。茉莉站上去,居高临下,监控全场。
片刻工夫,果然走进场一个女人。茉莉看不清,拿出手机,四倍变焦,对准了看。不是。高夏菁的身形样貌她认识。这个不是。一会儿,又来一个。这次是男的。连着看了四个五拨人,茉莉胳膊都举酸了。根本没有高夏菁的身影。
天空云朵飘过,暂时遮住了太阳。
停车场陷入阴沉。西侧进来个人。茉莉连忙对准了。她刚看了两秒,便立刻往下跑。高跟鞋崴脚。脱!顾茉莉偷偷摸摸上了自己的车,就在那人发动车子,开出停车场二十米时,她也启动了车子。
距离必须把握好。不能太远,也不能太近。茉莉感觉此时此刻,自己简直就是007附体。脑子里千头万绪,理不清晰。高夏菁当初为什么消失?现在又为什么出现?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廖伯伯的葬礼上?她跟廖伯伯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坑劲草?她现在做什么呢?
落得远了点,茉莉一踩油门,超了个车,跟上,谁知力度过猛,竟然超到目标人物前头去了。变成高夏菁的车跟着茉莉了。
糟糕!不能让她发现!茉莉一个侧摆,车子变道,高又超过去,两车并排时,茉莉连忙脸朝南,避免暴露。高夏菁的车一路往市区开,茉莉紧跟着,到马当路,车速才慢慢减缓。
停好车,高夏菁往弄堂里走。看样子,她现在住市区的老破小。
三单元。
高走进去了。
茉莉步子放缓。情感上,她恨不得立刻跟上去,当面对高一通质问!或者干脆打一架。可理智上,她又告诫自己,冷静,冷静,冲动不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反正老巢已经找到,她必须先做做调研,摸摸高的底,有把握了,再上门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