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毛文娉觉得自己跟房子有缘。
房产证办下来了。拿到红本本,文娉第一次有了归属感。她在北京有个家了。
一个自己的家,虽然暂时只有她一个人。可有什么关系呢。这里的一切她做主,没人能赶她出去,没人能要求她,她掌控、拿捏一切。文娉觉得有底气了。
拿到房本当天,她打给高处寒打了个电话。老高立刻开车过来了。进屋就是一个吻。一贯的爆裂风格。
文娉推开了。新锅新灶地,不适合。
高处寒环顾四周,打趣,“你不觉得今天这种好日子该发生点什么么。”
呵呵,要发生也只能她一个人发生。她不想把这房子和人分享。哪怕是高处寒也不行。
奇怪,没“确定关系”之前,高处寒还说买房子,确定了之后,就没声儿了。她毛文娉房子入手,老高也没动静。男人啊……一言难尽。反正他不说她也就不问。
“装修钱我出。”高处寒豪气地。
“不用,”文娉笑着说,“不打算装。”
“直接住?”
“拎包入住。”
“现在不装,以后想装可麻烦。”
“就喜欢旧的。”
“墙总要刷一下吧。”高处寒建议。
对头。不大动,小动还是有必要。刷个墙。地板就不换了。洗手间和厨房要换几样东西。高处寒参观了一通,提出几样方案,又说自己认识熟人,保证又快又好。毛文娉半信半疑。
老高兴致勃勃,“明儿就开工,钱我出。”
老提钱。文娉膈应,“一码是一码,你介绍,我出钱。”高处寒啧一声,“这是大事,我是你‘名义上’的男朋友,大头贡献不了,小头总得让我尽尽心吧。”
看看,这张嘴,谁抵抗得了。
文娉干笑,“还名义上的。”
高处寒拿手指在靠近文娉左胸处划了个心型,吹着气道:“因为你这儿还没完全有我。”又突然放声,“你放心,我不会住女方的房子的。”
文娉忍不住揶揄,“也没打算给你住。”
两个人嘻嘻笑笑着,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匍匐在两人脚下。此情此景,很有点里程碑式的意义。连毛文娉都觉得,不发生点什么太过意不去。对他不礼貌,对自己也不礼貌。毕竟,有几个女人不爱浪漫呢。
她伸手背着朝后摸,摸到窗台,站稳了,微微闭上眼。等着眼前这个男人主动吻过来。高处寒似乎也捕捉到这种气氛,很懂事地站定了。刚靠前,手机响了。
扫兴。
他掏出来看看,无奈地挥了挥,说是老刘,他必须过去一趟。文娉苦笑,瞧吧,这就是男人。兄弟如手足,女友如衣服,何况还是刘宪魁这样的重要人物。
文娉放行。
不过第二天,老高倒是真带人来了。文娉要求不高,白墙就行。水电不改。她要求换马桶、浴缸。厨房吊柜维持原貌,只打算换油烟机和燃气热水器。等都跟工人交代清楚,高处寒把蘸了油漆的毛刷递给文娉。
“干吗。”文娉不懂他意思。
“开工啊。”高耸耸肩。
“我?”
高处寒笑着往前走了半步,“在墙上写,开工大吉。”
文娉明白了。
小仪式。
她的家。她的墙。她最有资格涂抹,这四个字该她写。于是她接过刷子,用蘸着了蓝漆的刷子,横平竖直地在墙上书写着。
破坏也是一种快乐。
哦不。这不叫破坏,这叫重新开始。不破不立。
工人入屋工作那天,老桑他们在牛蹄岭的别墅也落成了。文娉清楚,婆婆刚做完癌症手术,老桑没什么心情。但刘宪魁和桑嫣作为牵头人,还是得过去参加启动仪式。好在有杨盼、宁红以及高处寒、吴冠军这些人前前后后忙着。桑嫣好歹能省点心。聚会当日,她直接过去就行。文娉问处寒刘家老太太怎么样。
高处寒忧心忡忡地,“说不好。”
文娉不解,“什么叫说不好。”
高处寒道:“她就是再也不好,也得顶着。”
文娉更不理解为什么。
高处寒铺开来说:“刘家祖辈风光,到宪魁、伊若这一辈差多了,虽然老刘在几个公司都有股份,但究竟不是自己产业,说句不好听的,连毕家锁那种富二代都不如,人家虽然干着自己的工作,可一转身就能回家继承家业,宪魁、伊若有家业吗?就剩一点名声,连带一些人脉,”随即哼哼一声,叹息,“刘家二老在,那叫人脉,一旦不在了,就是另一种情况了,老爷子据说都昏迷两次了,老太太能不想?以后家里咋办,儿女咋办?谁顶门?谁把这一大摊子玩转了?所以说,得癌症还好,能有点时间安排,多带带宪魁老桑。”
这一番话深谋远虑,是毛文娉没考虑过的。如此看来,就连看似风光的桑嫣,也面临着大危机。祖辈的资源怎么才能有效地传递给下一辈是个难题。所以,桑嫣婆婆即便生着病,也要带桑嫣四处走动、露面,认识人,建立联系,夯实关系,刘老太太仿佛是一个武林高手,要把自己毕生绝学迅速传给弟子。她愿意给,弟子能拿过去多少,就看造化了。文娉替老桑忧心。老在科研院所当个行政秘书,终究非长久之计,迟早还是得出来。
周末去牛蹄岭,新房子由专门的设计师朋友打图,请人加急做出来的,屋内家具全部是桑嫣去高碑店挑的,力图营造出古香古色的氛围。文娉冷眼看着,桑嫣还像往常一样有活力,跟这个应酬,跟那个寒暄,根本瞧不出一点焦虑、慌张。
这就是历练。临危不乱,处变不惊。
暖房仪式结束,毛文娉挽着桑嫣,问她婆婆的情况。桑嫣扭头看她,定了一秒才说:“遵医嘱,有病治病。”文娉看出她并不想多谈,便把话题往别出引。
桑嫣主动问文娉房子的情况。文娉说刷了个墙,估计还得放放味儿。桑嫣又说:“家具我包几件,放心,不是特地为你买的,忙这儿的时候多入手了,原本想放家,可摆进去,又不是那味道了。你别嫌孬。”
文娉连忙感谢,又说老桑的东西,多少人抢呢。
两个人走到院场,杨盼还在忙应酬。高处寒帮着整理花盆。宁红、吴冠军两口子已经踱步出去,留下一双背影。想来应该是去欣赏岭上的风光。
桑嫣建议文娉出去走走,“周围都不错,往远了看,放松放松眼睛。”文娉一听觉得也是,便拿了包,又要了一瓶水,沿着山路,信步走着。
这儿山不深,但山里蝴蝶不少。花开得黄嫩。文娉拿着手机,东拍拍,西拍拍,对什么都感兴趣。对花,文娉是有点研究的,她下了个app,专门用于识别花卉。每次拍了图,她就识别一下,再记录到备忘录里。这个是山牵牛,那个是紫薇草,另一个是芝麻花,清清楚楚。
拍完一处,一抬脸,文娉僵住。不远处,草丛中,似乎——她一眼还不能确定——有个狗一样的东西,全身黝黑,眼睛是柠檬黄色,又透又亮,正盯着她看。
文娉刚要动弹,那东西就亮出了獠牙。她不敢动了。
对峙。整整对峙一分钟。
是狗吗?野狗?还是狼?或者是豺?她闹不明白,她也不想明白,她害怕。毛文娉全身湿透,每个毛孔都在喊救命,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那么艰难。她想叫,可又怕惊到了那野物,它个头跟金毛狗差不多大,但更瘦,更矫健。文娉不看它的眼睛,但又必须观测它的动向。她真后悔没叫高处寒一起出来,这种准时刻就需要男人呀!
不行,只能自救。
毛文娉慢慢下蹲,半个身子逐渐隐没在草丛中。等到她呼吸均匀,汗液挥散,再往前看,那东西却不见了。左右观察,保证没埋伏,文娉提着步子,先走两步,这才启动双脚,快速朝来时的路奔去。
眼前恍惚。
前面有山崖边有响动。
文娉本能避走,越过树丛,才看清悬崖边上站着的是人。背影她认出来了。离山崖较远的,是宁红。她的衣服她认得。靠近山崖松树边的,是吴冠军。圆圆胖胖的一个人。
文娉刚要喊宁红,却见宁红慢慢走向老吴,两只手却伸出来了,悬空。手掌对着吴冠军,像要发功似的。
什么意思?!她想把他推下去?!
文娉那一身汗又出来了。不光是汗,还有鸡皮疙瘩!宁红要……杀人?!这什么操作?!疯了吗?!
文娉恍惚。只有半秒,她就立刻逼迫自己清醒。宁红还在慢慢移动,跟电影里的慢动作似的。天地茫茫,她或许认为神不知鬼不觉。哪里晓得身后还有一双眼睛呀!该死的老宁,你要害人也隐蔽点,让人看到了算怎么回事?!眼不见为净,可如今见着了,这事儿就跟她毛文娉有关,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
毛文娉心头跟长草似的,乱哄哄,情况危急,她顾不了那么多,只好躲远一点,藏在草丛里,装作没看见的适才的一切,然后才喊:“老宁!那边景儿怎么样呀!”喊完,站住,过了两秒钟,才慢慢从草丛中走出。
她故意装得天真烂漫。手心潮透了,文娉明白自己不是个好演员。
一切恢复正常了。
宁红挽着吴冠军的胳膊,笑眯眯地。
又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文娉走过去招呼着,若无其事问了一些有的没的,包括地质构造,等等。吴冠军心情竟颇佳,不失时机给文娉上了一课。宁红扶着悬崖边的树,“这棵树不错,会挑地方长。”她还背了一首诗: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文娉清楚,这些都只是宁红掩饰慌张的幌子罢了。
从牛蹄岭回去,毛文娉坐高处寒的车,她几次想跟老高说这事,又闭嘴了。事关重大,牵扯到宁红的未来,甚至安危。眼下,她最好以静制动,把秘密烂肚子里。她想去劝宁红,问问情况。可是,以什么立场劝呢,她总不能承认自己看到了老宁的行凶现场,那就太尴尬了。再往深了想,万一老宁发现了她知道,会不会找她麻烦呢……
思绪纷纷如密雪,覆盖了适才的凶景,毛文娉望着前方的路出神。高处寒在她面前挥挥手,“怎么了,不舒服?”文娉叹一口气,撒了个小谎,“老桑也够累的。”
高处寒道:“在那个位置,能不累么。”
文娉接话,“活着就是累。”
高处寒一笑,“总比死了强。”
听到“死”字,文娉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额头,又突然沁出一层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