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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环外的女人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杨盼

所属书籍: 五环外的女人

    年下,杨盼没去婆家,娘家也只待了两天,年初一就回北京了。实诚和秀秀,要在东北过完一整个年。

    毫无疑问,杨实诚对杨盼是有意见的。平时怎么由着她惯着她都行,可过年,在实诚和实诚老家人看来,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事。

    比天都大。

    他是男人,是家里众星捧月的那个月,他过年不回家,整个家都会缺少生气。何况村里的那些走亲访友、婚丧嫁娶,还需要实诚去撑门面。他的出现,事关爹娘未来一年在村里的口碑和地位。杨盼不跟着回去,就是给他没脸。于是实诚只好自己给自己台阶下,装老爷们儿,“平时甩手,过年了,店要开,她不管谁管?!她就该累!该吃点苦!”架势有点像发脾气。他爹妈一见儿子这样,只顾着劝他,就忘了杨盼的存在了。

    年三十,统共两桌客人。杨盼跟实诚通气儿。实诚劝,“不如好好休息,明儿没准更少。”一语成谶。年初一,果然就来一桌。杨盼骂实诚净说破嘴话。桑嫣委以重任,就是希望他两口子能力挽狂澜,把茶楼办起来,结果呢,一不小心关门大吉,怎么向人家交代。

    六瓣花群里过年红包发到年初二。年初三,杨盼关门早了点,回家前拐去桑嫣那探了一头。没人在家。杨盼给老桑打电话,拜年,连带问她公婆好。桑嫣说她明天下午回御府,让杨盼过来坐坐,再过几天,她就要跟宪魁飞海南。又说让实诚和秀秀也跟着一起来。杨盼笑着解释,说他爷俩还在东北呢。

    初四下午,杨盼到别墅去,桑嫣一个人在家。她说宪魁还在市里陪妈。伊若去拉脱维亚了。崔姐也在市里。

    杨盼问:“不说崔姐要回老家么。”

    桑嫣道:“本来三十儿就要走,好歹留了几天。家里一堆事,她要走了,这年就别过了。最后加了钱,又允了多放几天假。实在对不住人家。”杨盼问她公公恢复怎么样。桑嫣说就三十儿搁家过的,初一又去住院了。杨盼安慰道:“慢性病,慢慢治。”

    桑嫣看着杨盼,叹了口气。

    杨盼诧异,“咋着了。”她很少见老桑这么愁苦过。

    桑嫣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这事儿,伊若都不知道,就我和宪魁清楚。”杨盼忙问啥事儿,又说自己肯定保密。桑嫣苦着脸,“告诉你也没关系。”话头停在那儿。桑嫣说不出口。杨盼捉住她的手,握紧了,“没事儿!”桑嫣眼眶发红,“我妈得了……”吸一口气,声音小小地,“癌……”

    杨盼惊得手抖,连忙说:“那你还不赶紧回去。”

    桑嫣解释,“不是那个……”

    杨盼恍然,“你婆婆?”

    桑嫣低眉婉转。默认了。

    “老天……这……”杨盼语塞。

    桑嫣继续,“她自己还不知道,但估么着,心里有数。”

    “能治不,啥部位。”

    桑嫣在胸口比了比。她不想说那恐怖的字眼。杨盼实诚,追着道:“乳腺?!”桑嫣还是不吭声儿。过了一会儿,才说:“如果做手术,怎么着也得年后,妈又有糖尿病,就算手术顺利,恐怕都得有后遗症……”叹口气,“走一步算一步。”

    桑嫣两手在膝盖上揉搓。

    天降横祸,作为闺蜜,杨盼也有点回不过神来,她为老桑担忧,公公住院,婆婆又病,什么都要老桑扛。她得多苦多累呀!杨盼道:“桑,要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说话,要我过去么?崔姐不在,跟前也得有人呀。”

    “就这几天,还顶得住,”桑嫣反抓杨盼的手,“我们这个家,外头看着风光,里头的艰辛谁知道。”

    杨盼口不择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完又觉得不对,转而道,“我意思是,瘦死的骆驼……”好像也不对。亏得还是语文老师。她只好表态,“反正,我们都支持你。”杨盼也明白,这是一句虚话,支持咋着,不支持咋着,她能干吗,茶楼都没管好。桑嫣又问实诚和秀秀几时回京。杨盼说了日子。桑嫣问这今天干吗。杨盼说要看店。

    桑嫣笑,“还开着呢,往年都休到十五。”

    杨盼叹息,“能赚一分是一分。”

    桑嫣推心置腹地,“盼,茶楼你不用担心,干一天是一天,顺其自然,也不止我一个股东,大家都有心理准备,本来开这个店,就是个玩儿。”杨盼那也得尽心尽力。桑嫣话锋一转,“眼前有个事,比这店儿还急。”

    杨盼问啥事。

    桑嫣款款道:“崔姐这次回去,一来是放放假,跟家里人团聚团聚,二来,也是到老家寻么看看有没有合适保姆,等妈再住院,家里就崔姐一个,肯定忙不过来,现找哪有合适的,”停顿一秒,“就是这人,得瞅准了。”

    杨盼领会得快,“要不我过去几天,帮着长长眼。”

    “你能去最好,”桑嫣说完又迟疑,“就怕太麻烦你。”杨盼迭声说不麻烦。她欠着老桑的人情,巴不得找地方尽心力。桑嫣一提,杨盼恨不得当场立下军令状——保证完成任务。桑嫣又交代了一些选人的标准,包括不要年纪太大,最好是三十上下的妇女。杨盼问什么叫妇女。桑嫣说就是生过孩子的。还有就是要健康、性格要好——人要随和,等等。其余的,她拜托杨盼随机应变,仔细观察。有什么情况,随时沟通。

    杨盼在手机备忘录上记得清清楚楚。桑嫣给崔姐打了电话,说明情况。又让崔姐晚些时候跟杨老师单线联系。都交代清楚。高处寒来了。杨盼感觉高律师跟老桑有话单聊,便先回家准备去了。

    天擦黑,崔姐来电话,说票太太已经买了,隔天一早,北京西站见。杨盼寒暄了几句,挂断电话,开始收拾衣服行李。都整理完毕,才给丈夫杨实诚通视频。实诚挂断,改成语音打过来。

    杨盼当即明白了,她笑问:“玩牌呢。”

    “搓几圈。”

    “输了赢了?”

    “今儿赢不少,”实诚笑呵呵地,“店里怎么样。”

    “关了。”

    “咋关了。”

    “说十五以后再开。”

    “那正好歇歇,”实诚好声好气,“妈来电话了。”

    “我妈?”

    “是,你妈,咱妈。”

    “又啥事儿,”杨盼没好气,她父母重男轻女,她在家一直没啥地位,“不打给我打给你,肯定没好事。”

    “弟的事。”

    “要钱?你没答应吧。”

    “我说跟你商量商量。”

    “到底啥事儿。”

    “弟想买车。”

    “咱有车么?”杨盼来气,“你别管了,妈要再来电话,你就说让我找!”

    杨实诚劝,“不值当生气,有困难说呗,妈也会理解。”

    杨盼道:“你永远是好人,我永远是坏人。”

    “压岁钱散出去多少。”

    “差不多了,就指着打牌赚回来。”实诚憨憨笑。杨盼只好打发他去。平时再抠,过年这段不能抠,对实诚来说,在老家人跟前的面子,比命还重要。回乡过年,就是花,就是造。杨盼由着他。憋屈一年了,总得有地方抻抻肠子。他玩他的,她干她的。

    次日一早,杨盼跟崔姐在车站碰头,一路南下。这是杨盼第一次去河南。大别山。两个人唠家常,杨盼基本摸清了崔姐的家庭情况。她老公五年前去世。她三个女儿。一个在郑州,一个在上海,一个石家庄。她原本跟着小女儿在石家庄过,受不了女婿的气,才到北京打工。老家的宅子的丈夫走之前建的,两层,七八个房间,女儿出嫁后,就她一个人住。现如今交给老家的小叔和弟媳妇打理。杨盼问崔姐怎么没什么河南口音。崔姐说祖上是河北这块的,她是嫁过去的。下了火车转大巴,又走了二三十里山路,才进入镇子。再往下走几里路,才见到村落。

    崔姐家就在路东面,路西是一条河。

    杨盼来,崔姐尽地主之谊,又是烧又是燎,让她入住楼上大房间,拿新被褥。一路颠簸,人困马乏,杨盼稍微擦洗便睡了。一觉到亮,崔姐已经准备好早餐,胡辣汤、白馍馍,还炒了个土豆条条。

    八点多钟,就有隔壁邻居来拜年。崔姐对外介绍,就说杨盼是她娘家的姨表妹妹。邻居瞅瞅,说漂亮话,“真俊(zun第四声)!”上午去镇上买菜,中午还是崔姐做饭,有肉有菜,杨盼喜欢那大面圆子,崔姐也给蒸了一小碗。杨盼感叹,“还是村里头有年味。”崔姐道:“跟过去也不能比啦,村里平时都没啥人,就年里头还热闹些。”吃完饭躺了半个钟头,崔姐去小叔家借了电动车,带杨盼沿着小河,一路往上游开。

    又是半个钟头,方瞧见房舍。小车一拐,停在一户院场门口,院子里一棵大柿子树。树旁卧着条黑狗。见人来,汪汪直叫。屋头跑出来个男孩子,拽着狗,一个老太太站在门槛边招手,让进来。

    崔姐领着杨盼进屋。当门屋头的小方桌旁趴着个男孩,年纪比适才拉狗的小。他正在看书。崔姐问老太太,“小的都这么大了。”

    老太太道:“上学认字了。”

    “大的呢。”

    “大的快不读了。”

    崔姐回身介绍,还是那套老话,说杨盼是她表妹。老太太也不多问,领着二人到屋里头坐。杨盼想起桑嫣的叮嘱,连忙东看西望,一双眼睛跟扫描仪似的。恨不得哪哪都记清楚。

    不用说,这是个穷户。从陈设大抵能判断出。再者,这屋头除了两个娃娃,恐怕没其他男人。崔姐跟老太太唠了会儿家常,无非是哪里修路了,哪里死人了,哪里人肉贵了,哪里孩儿考上大学了。杨盼一句不插嘴,只听。约莫过了二十分钟,进来个妇女。猛一看,有三十好几。但仔细瞧,杨盼发现她恐怕只有二十多岁。两个男孩赶着叫娘。应该是亲娘无疑。往回退,这女子估计十八九就生育了。老太太叫女子凤地儿。

    杨盼不晓得是哪两个字,问崔姐。崔姐笑说,是凤凰的凤,庄稼地的地。凤地儿叫了声婶子,没其他话。跟着就是崔姐介绍自己在北京的工作和生活情况。都说完,她从包里拿出个信封,交到凤地儿手里,“这是定钱,你要愿意,出了十五,再安排。”

    凤地儿抬头看看老太太。

    老太太道:“拿着,我也豁出老命了,你这俩孩儿,吃人。”说完大家都笑了。

    晚上村里有人办宴,崔姐带杨盼吃杀猪菜,很本地腊酒。没嘬几口,却很上头。夜半,外头风声呼啸,她老感觉窗户底下一闪一闪,不由得心颤,躺到十二点,她还是摸到崔姐那屋。崔姐睡得呼吭。杨盼嫌吵,推了她两下。崔姐醒了,见杨盼在,身子挪了挪,给她多少让了点地方。一时两个人都还没睡着。杨盼小声问:“这个凤地儿,是不是请去照顾刘家老太太的?”

    崔姐嘴有点瓢,有酒气,她喝得多,“老太太我顾。”

    “那凤地儿干啥。”

    崔姐诡秘一笑。杨盼更好奇。追问。

    “你可得保密。”崔姐说。杨盼立刻表态坚决保密。崔姐喷酒气,咬字都不清晰了,“凤地儿凤地儿……她就是块地……”

    杨盼一头雾水。继续问。

    崔姐突然唱起来。开口竟然是黄梅戏,“丢下一粒籽,发了一棵芽,麽杆子麽叶,开的什么花,结的什么籽……”唱着唱着,她竟睡着了。杨盼平躺着琢磨崔姐的话,许久无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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