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事儿赶到一块了,桑嫣焦头烂额。头等大事是公公的寿宴,家里打算办,且规模不能小。虽然上头有规定,不应铺张,但一来公公退下来了,二来又是大岁数,婆婆虽没明说,但桑嫣能领会,家里也是想冲一冲。既希望公公健康好转,也是做给外人看,展示家中实力。人在人情在,公公在一天,那就不一样,刘家人在外行走,方便许多。谁都得卖几分薄面给公公这张老脸。事实上,为了这场宴会,公公已经住了三个月的院——养精蓄锐。
自打桑嫣嫁进门,公公就是医院的常客,一年恨不得住半年,治疗、调理,老年人该有的病老人家几乎得了个齐全,婆婆的解释是,年轻时候干革命,不顾身体,老了受罪。这次公公出来更瘦了。糖尿病并发症。瘦是一样。吃补品也没用。所以这次寿宴,也有点以喜气冲病气的意思。
小产过后,桑嫣去单位的次数更少了,新年前,她一周去个一次,点个卯,把事情处理一下。所里人知道她的“困难”,从上到下都很宽松。为了生孩子,桑嫣还在吃中药,这次是找国医堂的名医瞧的,大夫的意思是,她体寒,想要生育,首先要把体质调整过来。因此,这一向,书房里总是烟雾缭绕。桑嫣勤用艾灸。宪魁闻不得这个味儿,躲到楼下去了。崔姐上前帮忙,还说他们村子里也有人为怀孩子,熏过艾。还吃艾米果。
桑嫣问什么是艾米果。她是北方人,没见识过这玩意儿。崔姐道:“就用新鲜艾草压汁做的糯米团子,等明年清明,我做给太太吃。”桑嫣夸崔姐见多识广,又道:“以后别叫我太太了。”她是嫌太资产阶级,跟公婆崇尚的革命文化不符。
“那叫啥。”崔姐双手揉搓着。
“就叫小桑。”
“行么。”
“当然行,”桑嫣说,“你跟我,跟小刘,还有伊若都是平等的。”
崔姐无措。
桑嫣指派,“叫一句试试。”
“桑姑娘。”到崔姐嘴里又变了个叫法。
“别姑娘了,就小桑,或者直接叫大名,桑嫣。”
“那我还是叫小桑吧。”崔姐选了前一个。
元旦之前,刘伊若从巴黎回来了。没给任何人带礼物。很明显,小姑子还是没从失落中走出来。一下班,伊若就把自己关在小屋里,吃喝都不上心。桑嫣心里不好受。毕竟,毕家锁是她介绍的。跟宪魁说吧,他那火燎毛的脾气,估计又一通炸。桑嫣没处泻火,只好趁高处寒来家里谈事,偷偷埋汰了他几句。
“这种家庭,真少见,根本就不懂道理。”在老高面前,她不用客气。
“家锁都绝食了。”高处寒咧咧。
这倒是个新闻。好笑。桑嫣故意打趣,“饿着了么。”
“后来又吃了。”高处寒也笑,又说,“只能说没缘分,像你们这种家庭的结合,真得多考虑,好多话我几乎都说在明面儿上了,人家愣是听不懂。”
“听不懂算了。”桑嫣带气。
“缺了点政治觉悟,还得历练,”高处寒手指戳地,义愤填膺,“就他们家那样的,给他根藤儿,他都爬不到高枝儿上去。”哼哼两声,“咱们这地界儿上,你生意做得再大,背后没有人撑着,那是说翻车就翻车,说倒台就倒台……那些个钱,只能说在你手里过一下,能存得住么……”
桑嫣揶揄,“也许人家跑国外存钱去。”
高处寒嘚嘚,“国外再好,也是别家的地盘儿,你一个外人跑过去,人待你那心能真么。”
“难得你明白。”
“小毕也是,”高处寒叹息,“食绝都绝了,你就再撑个几天能咋着,大不了上医院,父母这毛病你得一次治到位了。”
桑嫣被逗乐了,“高律师挺有经验。”呵呵,只可惜被前妻旋得一根毛儿都不剩。
“小毕还说终身不娶呢。”
桑嫣唾,“行啦,听听就得,他要真有这牙扣,不至于被父母控制成那样。”
可可地,元旦过后,消息从宁红那边传过来,说毕家锁订婚了,找的是个杭州老板的女儿。“强强”联合。桑嫣恨得牙根疼。刘宪魁得知,打电话把老高骂了一顿。桑嫣不敢声张,怕伊若知道受不了。结果,看样子,刘伊若还是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接连三天,刘伊若早上起床那眼睛都跟刚被拳击手重锤过似的。
桑嫣心疼小姑子,让宪魁去安慰妹妹,做做思想工作。谁知宪魁是个武将,大门洞开,他对着妹妹用激将法,“世上男人死绝了?!那棒槌还值得你掉猫鱼儿?!”
伊若瞬间停止抽噎,她不看哥哥。
宪魁又道:“咱家军人出身,几辈儿闹革命,你要实在气不过,我去把他崩了!”
伊若吓得大叫哥。
桑嫣闻声赶来,好歹拽下丈夫高举的胳膊,“宪魁……”必须冷静。伊若见嫂子,又要掉泪。宪魁呵斥,“不许哭!笑!”
强权之下,刘伊若嘴角微微上扬。笑比哭还难看。
桑嫣拉宪魁下楼。刘宪魁还不满足,不走,继续下令,“笑,出声地笑!”刘伊若呆在那儿,慢慢转头,看着哥嫂,突然,仰天狂笑起来。
桑嫣轻拍宪魁,小跑着奔向妹妹,一把抱着她,刘伊若一边笑一边流泪。桑嫣明白妹妹的心,有些话跟谁说谁都不会信。跟家锁这一场,竟然是伊若的初恋……
桑嫣劝,“爸爸生日,你眼睛别肿了……”
红酒从酒庄定。饭店选了钓鱼台。宾客名单拟定,报给婆婆过目。方方面面刚消停。闺蜜们又走马灯似的来找桑嫣。许可凡是最先来的。她妈病了,说刚查出十个胃息肉。可凡都疯了。
“不是大病。”桑嫣安慰可凡,“医生怎么说?”
“建议割掉。”
“那得听医生的。”
“在二甲做,不放心……”许可凡道。桑嫣瞬间明白了,闺蜜来,是找她摸路子的。协和排不上号,小医院可凡又觉得不可靠。其实桑嫣真想告诉她,胃息肉,小手术,在哪儿做都一样,关键是活检,看看有没有其他情况,大概率没事,根本没必要大惊小怪。
可不行啊。那不是她妈。是可凡妈。可凡把这事看得天大,必须万无一失。许可凡做法官,向来冷面冷心。从学生时代起,桑嫣就没怎么看她掉过眼泪,这次好,许可凡一来就挤猫鱼儿,弄得她不帮忙也不好意思。
桑嫣只能四处打电话,动用婆婆的关系,几次辗转,终于找了个部队医院的专家。她让许可凡正常挂号去找人家。电话里,可凡哽咽“嫣儿,谢谢!”
可凡过了是杨盼。
杨实诚现在是茶楼经理——这份工是托他老婆的福找到的。上任之后,实诚有心表现,打算大干一场。杨盼这次来,就是跟桑嫣商量对策。“趁着新年,可以办一点活动,举办主题茶会……”
杨盼说得手舞足蹈。桑嫣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茶楼在西边,马上又有新年了,谁有心情喝茶?她不好点破杨盼的热情,道:“日常经营,你们看着来就行,大的动作,还是要跟股东们商量。”
“地下室可不可以利用起来?”杨盼又问。
“怎么利用。”桑嫣问。
杨盼建议改成一个按摩推拿的休闲房。
桑嫣打心眼里觉得不合适。好好的茶楼,配个按摩房,还在地下室。成什么了?可不可笑。但她不想直接否定闺蜜,只好说:“人员呢?在职的几个小妹没技术。”
杨盼连忙说:“人员不愁,实诚有好些个老乡做这个,还有好几个盲人呢。”
桑嫣听得头大,只好让她去试试,又叮嘱她看看营业执照的经营范围,万万不可非法经营。杨盼得了许可,欢天喜地走了。
然后是文娉。
她来商量公务员招考的事。投考的区定了,具体职位,她希望听听桑嫣的建议。说实话,大范围,桑嫣帮忙考虑,那是宏观规划,是为十年之后铺路,具体的执行细节,就不是桑嫣擅长的了。
每年招考计划不同,得根据区里有关部门的具体职位空缺情况,每个单位的情况又有不同。文娉问,桑嫣答不出,但又不想太跌面子。她当即把老高叫了来。高处寒人脉广,区里的情况,他比谁知道的都清楚。
叫他来,一则显自己的能耐,二则,桑嫣也想探究探究高和毛的真实关系。宪魁问过老高。老高说是君子之交。桑嫣也探过文娉的底,毛文娉每次都没反应。可凭直觉,桑嫣又觉得两个人上下楼住着,关系或许没那么简单。
老高来了。桑嫣冷眼看着,文娉似乎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高处寒呢,也就专业谈专业,就情况谈情况。看不出一点儿女私情。
文娉拿个小本子认真记。职业习惯,毛文娉包里永远放着个小笔记本。末了,高处寒通过“大数据分析”得出结论:建议毛编辑报考区交通指挥中心。理由是,这个职位看着是个累活,其实并不算累,而且不起眼,竞争者不会太多。
桑嫣不语。
毛文娉点了点头。看样子,是打算采纳老高的建议。
最后是宁红和于曼蔓分别来找桑嫣。这两个人都没什么事立刻要办。宁红是问牛蹄岭的份子钱什么时候交,顺带提到了蒯姐。这名字在桑嫣脑子里停了一下,她才说:“好久没去读书会了。”宁红问蒯姐以前是干什么的。桑嫣想了想,说:“好像是记者还是编辑?”宁红道:“那可比文娉厉害多了。”桑嫣问她是不是见了蒯姐。宁红又说没有。不过,等到于曼蔓也提到蒯姐。桑嫣有点警觉。曼蔓说她跟蒯姐配合得很愉快,几次读书会都特别成功,她还跟蒯姐去龙虎山办了一次活动。
桑嫣笑问都读了什么书。
曼蔓说这次主要读庄子。
桑嫣打趣,问:“哪句话记在心里了。”
曼蔓摇头晃脑,“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于曼蔓走后,桑嫣才想起来宴客名单里好像忘了蒯姐,晚饭之前,她特地给蒯姐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日期地址,并感谢她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