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房燕有点闹心。
两件事。
首当其冲,门店店长祁二发,似乎对她有点意思。她刚到店,客源不多,起初店长给她分配单子,房燕以为,这是下级对下级的关怀,慢慢地她发现新人里,只有她得到了特殊照顾,才觉得不对劲。她虽然恋爱经验不多,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店长的心,她懂。可是,她又怎么能接受店长呢。
店长黑,瘦,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做过心脏搭桥。不爱吃饭。爱喝可乐。不过正因为瘦,反倒不太油腻。他有老婆、有孩子,老婆跟他一样,也是本地人、拆迁户,两口子靠拆迁获得了财务自由。他老婆正职是医院会计,业余活在麻将里。
店长上班,用曼蔓姐的话说,那纯粹是找点事做,是精神需要。往更深了说,或许为了逃避老婆,找点人生乐子。包括她房燕,很有可能也是他人生乐趣的一部分。有一回,店长趁着送合同之便,上门来了。幸亏百味和曼蔓不在家。店长打量着房燕的小屋,微微皱眉,“挤不挤。”房燕微笑不语。店长豪气,“等约满了,我给你租个好的。”房燕连忙说不用。店长意气风发,“干的就是这行,还能租不到好房?”
没过多久,店长居然还对房燕表白了。特别直接。“燕儿,真的,我对你有感觉。”房燕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店长上前,企图捉住她胸前一对小燕儿。房燕吓得连忙闪躲。店长止步,“放心,你不同意,我就不前进。”房燕原本以为,店长会报复她,给她穿小鞋,谁知人家却一如既往地对她“好”。给她单子,照顾她。
房燕忐忑。事实上,她心里一直藏着个人。
姓王,名百味。
这秘密百味和曼蔓都不知晓。
自打王百味搬进来,给她和于曼蔓做第一次饭起,房燕就对王百味有好感。他热情、大方、勤奋、幽默、温暖、周到……长得不丑也不帅,能给人安全感。最关键是,基本可以确定,王百味是单身。房燕甚至连百味的名字都很喜欢——虽然于曼蔓解读为,“没去干厨子真可惜了”,可房燕却理解成,人生不就是百种滋味掺合在一块么。
房燕从未对王百味表明心迹,一来,还不算熟,二来,她不能确定,王百味是不是对曼蔓姐感兴趣。八成有。否则,他为什么总是巴结、讨好、容忍于曼蔓。除了喜欢,似乎没有别的恰当理由。如果王百味钟情慢慢姐姐,那她房燕最好还是不开口;第三,房燕也觉得没必要开口。有意义么。都是过客,天南海北来了,还会天南海北散去,房燕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她却把现实看得透透地,进而对人生有了短期规划——她来北京,就是见识见识,两年?三年?顶多三年,她还是回东北,找一份安稳人生。
第二件闹心事儿,是房燕感觉曼蔓找了份新工作,或许是做微商,也不排除传销。于曼蔓经常晚上出去应酬,还经常提到一个叫蒯姐的人。蒯这个字,她弄了好久才明白写法。
于曼蔓更注重生活品质了。某天晚上,她还指出了房燕的问题。“你去带看,化这个妆就不合适。”房燕不解。于曼蔓让她坐下,苦口婆心地,“首先太浓,其次太低龄,你要了解客户的心理期待,他们当然希望自己的中介,是稳重、干练,但又透着质朴,你这么一化妆,太轻飘啦。”房燕听后大惊,立刻虚心请教,曼蔓勉为其难施以援手,帮房燕改了妆容。别说,那天,还真签出去一单。
得空,于曼蔓又给房燕进一步上课,她管这叫,“对症下药”,说这话的时候曼蔓正坐在窗台前,还是摆弄她那个故宫同款的茶壶,“就比如去喝茶吧,对吧,喝茶也要有喝茶的妆。”
妆盘拿出来了。
房燕不得不奉上自己的脸做试验品,化茶艺妆。于曼蔓拿着刷子,把脸当画板,笔走龙蛇地,“色号不能太白,也不能太乌突,整个人看着比较干净就可以了,要自然”,“修容棒也要用起来了,要有轮廓”,“鼻侧影就要用到浅一个色号,就要像你本身的颜色”,“自然懂么,千万不能刻意,没有目的,纯粹交朋友”,“遮瑕也不要都遮,像你这个痦子,咱不遮着掩着,有瑕疵才显得真实……”
画好了。镜子推到跟前,房燕睁开眼,吓了一跳。好了,的确是好了,镜子中的她,焕然一新。变了,但又说不出哪里变了。
妙!
于曼蔓得意地,“记住,化妆,不是要塑造一个完美的另外一个人,而只是要把你自己升级百分之二十到三十。”曼蔓手心朝上,提气。房燕的气仿佛也立刻被提了起来。
祁二发第一个发现了房燕的变化。糟糕。没准店长还以为,女为悦己者容。认为她是在勾搭他呢。房燕躲着店长,到小会议室整理材料去。不大会儿,祁二发轻轻推开会议室的门,伸着脖子道:“小房,周六有个带看,你安排一下。”是店长的老客户。他愿意资源倾斜,房燕自然不能往外推,“没问题。”她站起来,对店长微笑着。
周六忙了一天。
房燕从没这么累过。客户的刚需是地铁沿线,六号线五号线都可以。上午看六号线,从郝家府到常营。中午下午看五号线,从天通苑到宋家庄,房燕走得腿都细了,结果呢,一套没看中。晚上六点,房燕往回走,到店门口,快七点了。她打算回店一趟,把资料捋捋。刚到小区门口,肚子突然剧痛。几秒钟之内,疼得只能蹲着了。
不行。得叫人。找曼蔓姐。额头上汗珠子老大。房燕挣扎着打曼蔓电话,“姐……我小房……我在小区门口呢……肚子疼……不行了……可能要去医院……”
于曼蔓仗义,“别急……没事儿……有姐呢。”挂了电话,曼蔓一阵手忙脚乱,她一时不晓得穿哪件衣服出去好。
两条裤管立在房燕跟前。
“小房。”是店长的声音。
房燕抬起头,她疼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等会!”店长反应迅速。半分钟之内,车开过来,他扶着房燕上后座,一阵风驰电掣,往医院急诊开去。一路上,房燕直觉得天地昏暗,她疼得恨不得咬舌。
手机响个不停。是曼蔓。房燕接了,说了目前的情况。曼蔓说她马上到。
送进医院,房燕快疼昏了。医生建议先吊水。手术得明天。祁二发征求房燕意见。房燕点点头。为今之计,只能先保守治疗,过了这一夜再说。
“你是?”曼蔓的声音飘过来。房燕躺在床上,想挣扎着起来,可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是小房的领导。”店长声音里带着笑意。
“领导?店长么。”
“对,我是店长。”
跟着就没声音了。止疼针吊上,房燕慢慢平静了,过了一会儿,她几乎睡着了。
凭空一个炸雷。
“祁——”是个女人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祁二发回应。
“怕我来?”女人不示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偷吃你也擦擦嘴!”
明白了。是店长老婆。她在医院系统工作,姐妹遍天下,没准接到“线报”了。人捉奸来了。不行,得起来,房燕信念坚定。
“你回去。”祁二发要面子。
“你不要脸,今儿索性抓破喽!”女人气壮声高地。
“这位大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是曼蔓姐的声音。
“你哪儿冒出来的?!轮得到你放屁!”
于曼蔓苦口婆心地,“大姐,你放心,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道德底线高,要是那事儿,不用你动手,我第一个帮你把坏人的脸抓破了,”顿一下,“可关键是没有呀,小房得急性阑尾炎,店长是她领导,在店里犯病了,领导能不管吗,见死不救那也配做领导?店长这属于见义勇为……”铁齿铜牙一掰和,女人虽然直觉不对,可大面儿上,终究挑不出什么理来。
曼蔓又对二发挤眼,“店长,回吧,我看着。”
好一番折腾。人终于走了。房燕欠起身子,一脸委屈。刚要开口,曼蔓却摁住她,道:“你先好好休息,什么都别说。”
房燕慢慢睁开眼,天花板上吊这个玩偶小熊。她这才确认,到“家”了。小腹上的伤口还提醒着她那场手术的“惨烈”——肚子上挨一刀她不怕,她怕的是心口挨刀。房门开了,于曼蔓端着碗进来。房燕身子虚,她炖了点鸡汤。
见曼蔓来,房燕胳膊撑着要起。
曼蔓连忙,“躺着!别动。”她走到床前,放下汤碗,又拿起勺子为了房燕两口。
“你妈来电话了。”曼蔓轻声说。
房燕脸色稍变。她向来报喜不报忧。她不想让家人担心。
曼蔓又说:“我说你在加班。”
还是蔓姐有经验。
曼蔓拿个枕头给房燕靠着,然后,端详她半天。
“姐——”房燕心里也发毛。
“什么时候开始的?”拷问开始了。曼蔓不含糊。
“没有。”房燕小声。
“没有他老婆那样儿?”曼蔓不信。
“误会。”房燕瞧瞧瞟曼蔓。曼蔓眼睛里,有无限内容。糟糕。她肯定把她房燕看成是那种女人了。有人敲门,还没等答应,王百味探了个头,“想吃什么?”
他也关心房燕。
曼蔓不耐烦,“你看着买。”
头又缩回去了。今儿百味是专职厨师。
看到王大哥,房燕心里更不是滋味,或许,曼蔓姐已经跟王哥通气儿。现如今,王百味指定也认为她是那种女人了。真心冤枉!谁埋汰她都行,可王百味不能错看了她呀!房燕希望自己在百味哥心中的形象,入白莲般纯洁。
脑海中千头万绪,房燕呆在那儿。曼蔓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怎么就那么糊涂!姐教你的那几招,你也得分人使,你说你跟那操蛋货搀和啥,真闹出来,磕不磕碜?他这种拆迁户,钱都在明面儿上,全被老婆把着,他能为了你离婚吗……”
越说越离谱。房燕急得要落泪,“姐……不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曼蔓又骂:“看他那怂样儿,咱紧溜儿地撤,不沾!”想了想,又说,“他要真能给你在燕郊置办套房,也行。”
房燕汗都激出来了,“姐,我跟店长真没啥!”
曼蔓说自己的,她抓着房燕的小手,揉搓着,“姐知道你是聪明孩儿,真要走这条路,也不能从这进,入口就不对,姐带你别地儿闹去。”
“闹啥。”
曼蔓笑,“我这用词不当,不是闹,是读书,喝茶,进步,你放心,姐绝对把你带出来,像你这小年轻,就是适合去蒯姐那上上课。”
房燕一时辨不清人物关系。于曼蔓的话,只听一半,心是好的。能力,不好说。如果她真有本事,为啥自己现在还租着房呢。房燕呆呆坐着,思绪万千,眼前于曼蔓一张嘴上下唇翻飞,耳边回荡于曼蔓的絮叨,跟咒语似的,都是感慨,“男人弯路走多了那叫历练女人呢弯路走多了人就叫你破鞋要快准狠知道不……”不知道怎么地,房燕突然心疼自己,也心疼起曼蔓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