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盼跟毛文娉打听送桑嫣乔迁礼物的事,毛文娉说她得现买,杨盼有点发愁。
挂了电话,她对老公杨实诚说:“还是送礼物。”
杨实诚不以为意,“要我说,拎两箱奶去算了。”
“寒碜。”杨盼摆手。
送礼,对杨盼两口子来说,一道非常难解的算术题。桑嫣这条关系肯定要维护。老桑嫁得好,婆家家大业大、资源丰富,没准哪天就能沾上光。老同学,有情分,就该继续细水长流。何况人家请她过去,还是给她面子呢。把她当个人。她杨盼能不知趣吗。
来京这么多年,杨盼觉得自己弱势惯了,娘家不给力,还有个弟弟,老子娘剩那么一点,不消说,都是他的。家产,呵呵,压根儿没想过,不找她要就阿弥陀佛了。婆家在东北,齁老远,是个穷得她都懒得去的地方。过去单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今成了家,她就是不为自己想,不为老公想,也要为女儿秀秀想想。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女儿将来能正儿八经做个北京人。
因为这愿景对她来说实在是大,需要各种支持,首当其冲,就是要钱。她得攒房钱呀!总住在燕郊哪是事儿。她总巴望着能像宁红、许可凡那样,在五环外有个房。这辈子知足!因此,杨盼和杨实诚两口子顺理成章地把一项技能发扬光大了——抠。
杨家两口子是真抠。能带饭,绝不在外头吃;能骑自行车,绝不坐公交;能坐公交,绝不乘地铁;能乘地铁,绝不打车。而且他们的抠,是真真切切从自己身上刮。杨盼不记得自己多久没买过新衣服,以至于去桑嫣的别墅做客,都不晓得穿什么好。
“要不送点土特产。”杨实诚提议。
“人瞧得上么。”
“刘姥姥进大观园,不就带了点土货。”
杨盼不敏感。她不计较老公把拿刘姥姥比方她,只想着赶紧解决难题。
“你老家产还是我老家产?”杨盼问。
“你老家有啥。”
“驴肉。”说完杨盼自己都笑了。她实在没办法把驴肉和桑嫣扯上关系。真弄二斤驴肉过去。得笑掉大牙。
“你老家呢。”
“山蘑菇、灵芝。”杨实诚认真出主意。
“现弄也来不及了,”杨盼叹气,“算了,还是看看化妆品吧。”
化妆品最保险。
只是,送便宜了,没面子,还不如不送,送贵了,她自己肉痛。杨盼抱着手机,刷着淘宝,翻来覆去,怎么也挑不准牌子。她打算先在淘宝上看好,再去专柜,保证拿正品。万无一失。
路子定好,杨实诚又在老婆耳朵跟前叨叨开了,他觉得老婆这是整天想着走捷径,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要想改变命运,还是得靠自己。杨盼听得不耐烦,嗷一嗓子打断丈夫,“我这恰恰不是走捷径,人到了这个岁数,要是还不懂得人际关系的重要性,那就是白活。刘备再有本事,没有诸葛亮帮忙能行吗,我就是不吃不喝,天天一睁眼就给别人上课,你就是没日没夜给人修手机,咱俩这辈子也别想在北京落脚。”
杨实诚憨得乎地,“那就不落了,我看燕郊挺好。”
“你不求上进,别连累女儿!”
一提到女儿,实诚又不吭气儿了,他这辈子论堆可以,可女儿还小,女儿还有希望,女儿不能放弃。
杨盼趁热打铁,“贵人!贵人!贵人!”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芳姐当初要不是遇到贵人,能有今天吗。”杨盼的姑表姐知芳,是闯北京的先驱、传奇,初中毕业就混社会了。干过许多份工作,二十出头就嫁给了一个美院毕业硕士,后来表姐夫包了一份学术期刊,靠收文章发了财。杨盼来北京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杂志社收稿子。
杨盼佩服芳姐,不管怎么说,人家是靠自己在北京站稳了。有了老公、女儿、房子、车子,目前住东三环,过贵妇日子。杨盼恨自己没早生几年,早几年做北漂,或许境遇大不同。
照这个路子想下去,杨盼又觉得气馁,放眼周围,能在短时间内突破,在北京立足的,多半是美女。芳姐、桑嫣都是如此。或者就是像许可凡那样,好好读书,投靠体制;宁红是居中派,长相中等偏上,工作勉强跟体制沾边,靠跟吴冠军联合,在北京找到了生存空间。除此之外,毛文娉只靠读书,没投靠体制,至今没房。于曼蔓长相一般,在艺术圈里混,比文娉还不如。她杨盼恐怕只有在文娉和曼蔓面前还有点优越感。她比文娉多了丈夫和孩子,比曼蔓多了一套燕郊的房子,和一份稳定的工作。
这二年,因为赡养奶奶的事,几家人闹得不愉快。姑姑因为女儿发展得好,财大气粗,只愿意出钱,不愿照顾。杨盼爸一怒之下,跟大姐不往来了。连带杨盼也受影响。
杨盼妈劝杨盼爸,“你不为自己想,也为盼盼想想,盼盼在北京,也要为人,小芳那边,多少能带溜点儿。”杨盼爸愤怒,“混不下去就回来!本来就是小地方人!非要去大地方插插!小芳是什么好人?!做的还不是没本儿的买卖!我要是大姐,我都没脸说!人老几倍都他妈的屄货!”
杨盼也看得清,姐夫挣到钱了,住在东三环,但能帮她的地方还是少。最主要,姐夫也属于新贵,他跟芳姐出道都早,赶在奥运会之前买了房子。姐夫一个美院学雕塑的,还是个艺术家脾气,社会关系并不算广。而且,芳姐也有她为难的地方。她现在不工作,当全职太太,杨盼也能感觉出她的焦虑。端午节后,她跟芳姐电话联系,芳姐主动叫她来家吃饭。杨盼下午晚上都忙,她拣了个大早,从燕郊出发,直接去芳姐那吃午饭。
一进门,家里一股怪味。换了鞋,走进去,杨盼才发现芳姐家客厅堆了不少大石头。杨盼笑着问什么情况。知芳说都是你姐夫玩的。说着,又随手从展示柜里拿出一只玉镯子,递给杨盼,“戴着玩儿吧。”
杨盼忙问,“贵吧。”
“不值钱。”知芳说。
杨盼看姐姐不愿意多说,就没多问,姊妹俩在厨房忙,做意大利面。都齐备,开始吃了。闺女中午在学校吃。杨盼问:“姐夫呢。”知芳说他也不回来。吃了几口,又跟挤牙膏似的,“杂志社快不行了。”杨盼大惊,忙问情况。知芳说被人投诉了几次,上报了,社会影响很不好,现在这种期刊,版面也难卖。
杨盼问那怎么办。
知芳笑道:“所以迷上赌石了,不过从来没中过,全是垃圾。”杨盼这才明白客厅里那些大家伙的来历。
面吃到一半,知芳放下叉子,看着桌对面的表妹杨盼,“我跟你姐夫,估计得分。”
杨盼吓得刀叉差点掉地上。
作。城里有房子,过着富贵日子,还要分?还有什么不满足?知芳一直以来都是她的终极偶像。
“为什么呀?!”杨盼大声疾呼。
“时间长了,没什么感情了,相互看着烦。”知芳似乎很淡定。
“是不是姐夫……”杨盼欲言又止。
“没有,”知芳道,“至少现在没有,不过他已经在找了,等都找到了,再办手续。”
这什么操作。杨盼再次震撼。饭吃不下去了。芳姐的意思是,两口子还没离婚,就都开始找下家了,有人接盘,再正式办手续。老天爷,姐夫真不愧是艺术家。
杨盼一把抓住芳姐的手腕,“姐,这也你能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
一句话问得杨盼无言以对。她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知芳又道:“两个人走不下去,和平分手不是挺好么。”
“房呢,车呢,孩儿呢,钱呢,”杨盼实际,立刻向着姐姐这边,“青春损失费呢,总不能不明不白离了吧,咱是女的,损失多大!”
“现在他也困难。”
“他困难,谁不困难!”杨盼已经开始恨起姐夫来。
说完这话,两个人又低头吃了几口,房间静得可怕。“闺女呢?”杨盼又问了一遍。
“他要。”
“你呢。”
“我什么。”
“什么打算。”
知芳长叹一口气,“还是得找啊,总不能一个人过日子。”杨盼望着芳姐,她替她庆幸,还好,芳姐今年三十六岁,不算老,还有机会逆袭,而且,这些年她保养得当,整个人看上去还是二十几岁小姑娘——但却有了三十几岁的历练。这是财富。但一转念,杨盼又替芳姐担忧,找人不比找工作,难度太大,而且,毕竟也是三十郎当岁了。
都是未知,太冒险。
可是,除了找人,芳姐还有其他办法吗?似乎没有,她的前半生,基本靠美貌杀出一条血路。可现在人到中年,光靠美貌不够了,还要智慧。芳姐和姐夫离婚的真实原因,杨盼也不想去深究了。反正看样子,分是肯定的。下午去上班,杨盼站在地铁上出神。她忽然感觉北京就是个大斗兽场,时时刻刻都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