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时候,李衣锦陪着孙小茹去厕所。洗手池前有几个女同事在镜子前研究新买的高光,点在鼻尖照来照去,嘻嘻哈哈地说笑着。
“姐,你是不是觉得我矫情?”从厕所出来,孙小茹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多大的人了,连上厕所都要拖你陪着。”
李衣锦笑笑,“没有。”
“小时候在乡下,半夜我不敢上旱厕,是我堂姐每晚都陪着我,”孙小茹说,“你就跟我堂姐一样好。她嫁到深圳去了,我们好多年没见了。”
沉默着应下了这夸奖的李衣锦莫名觉得有点心虚。她又做了什么呢?她在孙小茹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不过只能夹着尾巴一声都不敢吱就辞职走人。除了陪她上厕所之外,她还能做什么?
这样想着,两个人走回办公区,就看到崔保辉正在和同事说话,不知道说起什么好笑的事,两个人哈哈大笑。孙小茹立刻噤了声,一溜烟跑到自己工位上埋下头消失了。
李衣锦心里烦躁,转身去露台透透气。崔保辉聊完天,踱步过来,李衣锦头一次没给他好脸色。
崔保辉倒也没有介意,像是吃准了李衣锦是一个被捏也不会反抗的软柿子,和孙小茹一样。“姐妹俩手拉手上厕所?感情真好啊。”他说。
李衣锦被恶心到了,没说话,往一边挪开了两步。
“咱俩都老同事这么久了,”崔保辉漫不经心地说,“你怕什么?我又没对你怎么样。你还以为你是刚毕业大学生呢?你看看人家,穿穿小裙子,高跟鞋,你看看你,就你这打扮,放一百个心,你让我看我都不看。”说完他还轻松地笑了两声,仿佛自己讲了个精妙无比的笑话。
崔保辉慢悠悠地踱步回到自己办公室去了。李衣锦站在原地,愤怒和耻辱感一瞬间从脚底直升到头顶,她胸口发闷,手心发麻,似乎那个坐在隔间里被偷拍的人不是孙小茹而是她自己。
回到工位上之后她盯着电脑屏幕根本看不进去,心慌气短之际,突然脑子里念头一动,想起了之前赵媛辞职后问过她的话,崔保辉也问过。
赵媛一定是知道什么,崔保辉干这样的恶心事也绝对不是第一次。
下午得空的时候,她就给赵媛发了信息。
“崔保辉这人什么毛病?”她写道,“偷看新来的实习生小姑娘去洗手间,死变态。”
一直到下班,赵媛也没有回复她。
回家的路上她忍不住打电话给赵媛,“你没看见我下午给你发的吗?”
“看见了。”赵媛在那头说。
“那你没反应?人家小姑娘好端端的被他一吓,连厕所都不敢上了。你说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么猥琐啊?”
赵媛那边又没说话。李衣锦觉得奇怪,“喂?信号不好?你听不见啊?”
“听见了。”赵媛说。她声音低下去,听起来很别扭。
李衣锦立刻觉出她不对劲。
“……我当时跟老沈分手,不仅仅是因为……我跟你说的那些原因。”赵媛叹口气,说。
崔保辉两年前就在某次同事聚餐时摸过赵媛大腿,还夸她裙子好看。赵媛当时躲了,心想他有家有室的,就当他喝多了犯浑,没作追究。但后来他得寸进尺,不仅逮着机会就跟她说浑话,还有好几次半夜给她发自己裸照。赵媛吓得要命,就好像裸的不是崔保辉而是她自己一样,慌里慌张地删掉,生怕被她男友老沈看到。跟崔保辉交涉过,但崔保辉毫无悔改之意,还大言不惭地说,要是赵媛把这事告诉别人,他就把他俩聊天记录发给她男友。
“发又怎样啊?这有什么可威胁你的?”李衣锦不明白,“聊骚的是他又不是你!”
“你不知道,”赵媛说,“老沈那个人,疑心重。如果他真知道了,就算骂崔保辉聊骚,肯定也要说我不检点。”
“你哪里就不检点了?!”李衣锦气得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崔保辉这个人太恶毒了,他到处聊骚不算,还要往你身上泼脏水!你招他惹他了?”
赵媛没把崔保辉的事告诉别人,但还是被男友老沈发现了,赵媛越否认他越觉得她遮遮掩掩,断断续续吵了很多次,加上其他的事情也不顺利,还是走到了分手的那一步。
“我走了就一了百了了,我已经翻篇了,不想再提。”赵媛说。“你也别管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他恶心的又不是你。”
“不是我我也恶心!你是翻篇了,那孙小茹怎么办?他总还会跟别的女的聊骚,这种人没有切肤之痛是不可能长记性的。”李衣锦义愤填膺,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是像赵媛那样采取一了百了的翻篇对策的人。
“那又能怎么样?”赵媛说,“行了,我不跟你说了,我男朋友回来了。以后这个事别提了,就当我没认识过那个人。”
赵媛迅速地挂断了电话。李衣锦走在路上,心里越发堵得慌。她觉得这样不对,但又不知道怎样才算对。她觉得她要帮孙小茹做点什么,但也不知道该怎样做。
回到家,陶姝娜竟然早早地就回来了,在自己卧室里不知道收拾些什么。李衣锦站在客厅里想了想,走过去,敲了敲陶姝娜的门。
“怎么啦?”陶姝娜过来问。
“……我能不能申请揍一揍你的沙袋?”李衣锦问。
陶姝娜一愣,旋即笑嘻嘻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您随意揍。”
果然是不如练跆拳道的年轻人体力好,李衣锦毫无章法地一顿乱打,没一会就觉得自己年久失修的肩胛腰背每一处都在崩溃,只得撑着腰爬到沙发上喘粗气,但确实是松了筋骨,出了一身舒爽的大汗。
陶姝娜好奇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我早就说揍沙袋是一个特别解压的发泄方式,你不信。”陶姝娜说,“解压了没?发泄了没?”
李衣锦抹了一把汗,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她问陶姝娜。
“啊,我的小彦哥哥明天出差回来。他之前给了我一把备用钥匙,我打算做一回田螺姑娘,给他一个惊喜。”陶姝娜双手捧脸,露出幸福的表情。
李衣锦笑了笑,“你也太模范了吧,你可是科学家,就算是小彦哥哥也不能把你当田螺使唤。”
“没使唤没使唤,”陶姝娜笑嘻嘻地说,“我乐意。”
“我怎么都没看见他为你做什么呢?”李衣锦故意逗她,“你们搞科研的,成天聚少离多,搞得像异地恋一样,怎么促进感情?”
“真正喜欢一个人当然就想尽可能地付出啊,”陶姝娜振振有词,“感情本来就不是等价交换。要是都算计着你进几步我退几步,那不是促进感情,那是跳探戈。我不会跳探戈,我只会跆拳道,喜欢就出击。”
陶姝娜从沙发上蹦起来,一边进卧室一边说,“我还在app上学会了好几个菜呢!要是小彦哥哥说好吃,等我回来给你做。”
“哇,我待遇这么好?”李衣锦忍俊不禁,“难道不应该是我来当你的小白鼠,然后你做给你的小彦哥哥吃吗?”
“那不一样,”陶姝娜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男朋友就是男朋友而已,姐姐可是亲的。”
李衣锦又笑了。
洗完澡,她打着哈欠进了自己卧室,靠在床上,打开电脑。
点开REALLIFE文件夹,李衣锦在里面新建了一个表格。然后她拿起手机,打开和孟明玮的聊天页面。
聊天还停留在李衣锦发的中老年表情包那里,李衣锦点了转账,转过去五千块。
以后再打给孟明玮的钱,她就归到这张新建的表格里。她甚至感到惭愧,为什么到今天才新建这个账目。她那么事无巨细地算清每一笔账,就为了能够给自己生活上的安全感,就从来没有想过她妈工资多少钱,退休金多少钱,生活上的安全感从哪里来。被骗钱的事她问过孟菀青了,她妈应该也猜到她都知道了,但母女俩都心照不宣地并没有提起。
第二天早上五点,孟明玮起来,看到了李衣锦发来的转账,心里一热,但还是嘴硬地发了一句,“干什么?”
李衣锦没回,肯定是还没起床。果然到九点钟,她回了一句:“给你发工资,妈。”
孟明玮下意识地就要点视频通话过去,想了又想,还是收回了手。她戴上老花镜,在她跟李衣锦的聊天记录里翻了半天,翻到一个李衣锦随便戳来敷衍她的,年轻人用的可爱表情,存下来,发了过去。
李衣锦很快也回了一个可爱的表情。“我上班了,妈。”她说。
“……两勺生抽,一勺料酒,一勺蚝油……盐,黑胡椒……”
陶姝娜一边盯着手机上的菜谱一边在厨房里鼓捣。
她一下班就来了张小彦这里,算好了他回来的时间,把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热腾腾的饭菜摆在桌上,叉着腰欣赏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真是心灵手巧。
眼看着时间到了,又过了十分钟,二十分钟,张小彦还是没有进门。
“航班延误了?还是单位又有急事?”陶姝娜觉得奇怪,就打电话给他,但是半天没人接。她有些不高兴,在餐桌旁边坐下,撅起嘴,看着饭菜的热气一点点消散。
又过了好久,张小彦的来电显示出现在手机屏上,陶姝娜一蹦三尺高接起。
“你去哪了啊!”她愤愤不平,“不是说八点前肯定到吗?”
没想到张小彦也问,“你去哪了?”他听起来一样充满怨气,“我八点就到了啊,你也没在啊!”
“我在哪啊?”
“你在哪啊?”
“我能在哪?”陶姝娜莫名其妙地说,“我当然在你家了啊,给你准备了惊喜!不然你白给我一备用钥匙闹着玩的啊!你在哪啊?”
“……我能在哪?我来你实验室了啊!”张小彦也很委屈,“你平时这个点儿不都在实验室吗?我从单位直接就过来了,连你影都没见着!”
两个人愣了几秒钟,忍不住同时笑出声来。
“……我还重新订了那家米其林呢,还买了电影票。”张小彦说,“本来想着把约会补上的。这下好,又要取消了,电影也赶不上了。”
陶姝娜又气又感动,笑了半天,说,“你回家来吧,给你把饭菜热热。”
陶姝娜的厨艺自然不是跟她妈学的。她爸虽然下厨,但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从小吃到大的菜,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她在姥姥家看会的。虽是照猫画虎,但用在张小彦这种平日里一忙就只吃速食的人身上也是绰绰有余,吃得他心满意足。
“好吃吗?”陶姝娜托着脸看他吃,问。“今天食材准备得仓促,我手艺也有限,以后有机会,带你回我姥姥家吃。”
张小彦就笑着点头。
李衣锦还没下班,收到陶姝娜发来的微信,“今晚不回去。”
李衣锦忍不住偷笑,“你这进展有点快吧?”
陶姝娜秒回:“呸呸呸,谁快?别诅咒我。”
李衣锦今天有些紧张。崔保辉这两天看到孙小茹跟她形影不离,就私下给孙小茹发微信,威胁她要是再敢散播一个字就让她好看。并且告诉她,他知道她住的地址,甚至知道她身份证上的户口所在地,也就是她老家父母家地址,警告她不要乱讲话。孙小茹被吓坏了,又跟李衣锦求助,导致李衣锦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地想该怎么办。
收工下班之后她们俩趁着人多就打算先走,但还是在门口被崔保辉撞见了。好在人来人往,崔保辉也不能做什么,只是轻蔑地看了一眼李衣锦,“别多管闲事,知道不?”他说,“学学人家赵媛。”
李衣锦咬紧了牙,没吭声。
天已经全黑,两个人走在小胡同里,还是有些胆怯。李衣锦忍不住轻声跟孙小茹说,“你能不能换个地方?别住这了。”
孙小茹有些委屈,说,“我也想换,但是我的钱都交房租了,至少得住满这个季度吧。”
李衣锦也不好说什么,就叹了口气。
突然两人同时听到后面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顿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两个人一路狂跑,一直跑到孙小茹家门口,后面的人才跟上来。
“……是我。”周到说。
“……你要吓死我?!”李衣锦差点一口气没跟上来,“你不早说,在人身后装神弄鬼干什么?”
“……我本来来找你,看你们跟那个男的说话来着。我想着你们两个小姑娘走夜路也不太安全,就在后面跟着了。”周到指了指孙小茹,“你上次不也是陪她回家吗。”
“谢谢哥哥。”孙小茹极有眼力劲儿,连忙说,“姐,你男朋友真是模范。”
李衣锦和周到一起帮孙小茹把网上买的报警器和摄像头在她门窗上安好,又用手机测试了,才放心离开。
“房子到期了赶紧换,”李衣锦临走还不忘了叮嘱,“别让那个死变态钻空子。”
孙小茹点点头,郑重其事地关上了门。
李衣锦和周到走在去地铁站的路上,周到问,“死变态是谁?”
李衣锦就讲了崔保辉的事。
周到一定也是想起了李衣锦之前辞职的原因,什么也没说。
“我想帮她。”李衣锦说,“……我不想像以前那样,明明受了欺负,还只能吃闷亏。”
她看了一眼周到,周到没说话。
“我知道,你肯定说我多管闲事。”李衣锦说,“我那次辞职,你不也赞同吗,你还说,吃一次亏事小,赶紧翻篇找新工作才是大事。”
两个人走出胡同,李衣锦回头看去,仅有的几盏亮着灯的人家,掩映在曲折的胡同深处,忽隐忽现。
“你还记得咱们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周到突然问。
“什么?”李衣锦一时间没明白他在问什么。
“大一的时候,咱俩第一次见面,你被锁在二楼活动室,我打电话给校保安处。”周到说。
“哦,记得,”李衣锦说,“怎么突然想起来提这个?”
周到就笑一笑,“我那时候在楼下,你手机没信号,让我走远几步,打电话叫保安。我手机信号也不好,我就一边试,一边走,走到楼前去,好不容易打通了。等我打完回来一看,这女的也太拼了,自己就从窗户爬出来了,沿着二楼的那根管子就往下爬。当时我快吓死了,又不敢喊你,怕一喊把你吓掉下来,就只能在底下张着手,心想万一你掉下来了,我还能接着你点。”
李衣锦忍俊不禁,“你提我黑历史干什么?”她笑道,“后来在保安处还不是得谢谢你替我作证,要不然学校差点说我违纪。”
周到就也笑,“我的意思是,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但是你要知道,其实你比你自己以为的强大得多。”
李衣锦愣了愣,没说话,转过头继续往前走,但脚步慢了许多。
“这些年来,其实是我更依赖你。我怕你会离开,所以一直不够坦诚,对不起。”周到说。
“你已经道过歉了,不需要再道歉。”李衣锦说。周到走在她身后,她慢下两步,拉住了他的手。
“你就知道我一定会离开?”李衣锦说,“你那么了解我?我是因为你不说实话才走的,你要是说了实话,我就不会走了。”
周到不吭声。
“你当初都没想到我会从管子上爬下来。”她突然说。
两个人沉默了半晌,然后一起笑了。
“陶姝娜说,感情不应该是等价交换,如果总算计着你进几步我退几步,那就没那么喜欢。”李衣锦说,“我们也试一试,重新开始,好不好?”
“好。”周到说。但又突然发觉哪里不太对,“……你不是……约会了一个富二代吗?……”
李衣锦噗嗤一笑,“那个嘛,说来话长。”
“我要听。”
“你确定?”
“……是听了我会疯狂吃醋那种吗?”
“不确定。”
“那还是要听。”
“好吧。”
……
陶姝娜早上进了家门,立刻敏锐地觉察出家里与往日的不同。她看了一眼门口的鞋子,便心下了然。当李衣锦听见她开门回家的声音,在卧室里试图把正要起床的周到塞回被子里时,陶姝娜经过李衣锦的门口,悠然地说,“别藏了,就你还想瞒过我。”
李衣锦只好尴尬地出来洗漱。
“合租守则第……第几条我忘了,”陶姝娜换衣服收拾东西准备去实验室,突然好整以暇地凑过来对李衣锦说,“禁止带陌生异性回家留宿。不过鉴于我昨晚也没在家,原谅你了。”
李衣锦尴尬地笑笑。“知道了。”
“不过算你走运,以后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了。”陶姝娜说。三下两下收拾完自己的东西,风一样地出门。
“什么意思?”李衣锦连忙从洗手间出来,问了一句。
“我要搬到小彦哥哥那里去住啦,”陶姝娜说,“以后随便你带哪个前任回来,我都没有看见哦!”
“……我哪有……”李衣锦弱弱地辩解,但陶姝娜已经飞身闪人,只留下关门的声音。
和周到走在去上班的路上,李衣锦问他,“你去面试?”
“嗯。”周到点头。
“真的不回老家了?”李衣锦又问。
“嗯。”
“这几天还住你同学那?”
“马上就找房子搬出去。”
“不再考虑我小姨她们公司了吗?”
周到就笑了笑,“不了吧,”他说,“不是跟你生分,我再找找更适合我的。”
李衣锦就点点头。到了地铁站,两个人反方向,临走周到又叫住她,说,“你小心你那个死变态同事。有事及时叫我。”
“知道了。”李衣锦说。
李衣锦虽然觉得陶姝娜搬走的话正好周到可以住过来,但她还是更担心陶姝娜。晚上回去之后就去问她,“你这么快就跟他同居吗?二姨知道吗?”
“我会告诉她的啊,”陶姝娜漫不经意,“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妈之前一直觉得我事业脑嫁不出去,这回进展神速,她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爸就更不用说了,巴不得赶紧把我出手省得将来降价打折赔钱甩卖。”她撇了撇嘴,语气里充满鄙夷,“旧时代恶臭中老年男性婚姻观真让人恐惧。”
李衣锦还想说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手机响声打断了,一看是她妈打来的视频通话。李衣锦心里立刻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火冒三丈地瞪着陶姝娜,“是不是你!”
陶姝娜一脸无辜,“啊?我这是帮你啊,大姨现在知道你跟前任复合了,就不会给你相亲了,也不会因为廖哲的事骂你了呀。”
李衣锦七窍生烟,顾不上骂陶姝娜,拿着手机进了卧室,把门一关。
接通之后,孟明玮果然上来就问,“你跟周到怎么回事?”
其实从周到回来的那天起,李衣锦就想过要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应付她妈,毕竟她妈对周到积怨颇深,又火眼金睛不好蒙骗。她想过很多种方案,比如继续骗她妈自己单身,然后疲于应对接踵而来的相亲,但那样不仅自己太心累,对周到也不公平。或者伪造一个复合的理由,像是她以为周到劈腿了,但是是个误会,他俩又和好了,但听起来过于狗血像小孩子过家家,连她自己都不信怎么骗得过她妈。再或者编一个莫须有的新人选,当然,除了廖哲以外,让她妈以为她在跟新的人约会了,就算没到谈婚论嫁的程度,至少也暂时不需要跟别人相亲了,但这个需要强大的人设素材支持,否则她妈随便问两句就穿帮。
一万个念头在脑海里转过一圈之后,她还是选择了最难却也最简单的方式。
她打完电话从卧室里出来,陶姝娜就过来说,“对不起啊,大姨是不是又骂你了?”
李衣锦在沙发上坐下,没说话。
“我只是觉得,妈妈和女儿之间,没有那么多过不去的坎。你不能因为怕她生气就不敢说实话,自己亲妈,还真能有事瞒一辈子呀?”陶姝娜说,“我和我妈也互相嫌弃,互相吵,但是话说开了不就没事了?”
“我说了。”李衣锦说。
“说什么了?”陶姝娜问。
李衣锦就把当初周到为什么答应分手的事讲了。
陶姝娜也没想到,愣了好久,怅然地叹口气,问,“那大姨怎么说?”
李衣锦说了实话,也预想到了一定有一顿臭骂在面前等着她。但孟明玮头一次没有骂,只是比骂她还要更坚决。
“不行。”她说。
“就没有任何余地吗?”李衣锦不甘心地问。
“没有。”孟明玮说,“当初你和周到住在一起,我找上门来骂他的时候,都没拦住你跟他在一起的决心,但这一次没得商量。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在她妈眼里,李衣锦有很多毛病,估计让她骂上三天三夜都数不完,但这件事她没有骂,或许是因为在她看来这不是毛病,而是原则和底线。
但周到又是哪样的人呢?李衣锦仰面倒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上某个不存在的点,茫然地想。和自己一样,他不过是个为房租吃饭操心的不得志的小北漂,一个在她面前虽然有很多毛病但也总会相互支持依靠的男友,一个优点和缺点都生动地刻在她生活里的人。就因为他出生的家庭,因为他的父母,因为一群他挣扎了三十年也没能完全摆脱的家人,就要被定性为“这样的人”,这样不值得爱的人,不值得和任何人在一起的人,不值得同情和谅解的人,公平吗?
“这个难题我也不会解。”陶姝娜在她旁边躺下来,苦恼地说。“要是换成我妈,虽然我找男朋友她也不会太过问,但如果我的男朋友妈妈是杀人犯,杀了他爸爸,可能我妈也不会希望我嫁给他。”
第二天,李衣锦给周到发了一条信息。
“你妈妈是什么样的人?下次见面的时候,跟我说说,好不好?”
“好。”周到回复道。
早上她去孙小茹工位上催稿子,看到孙小茹不知道在想什么出神,就上去拍了一下肩膀,孙小茹吓得一个激灵。
“姐。”她皱起脸来,“你吓我一跳。”
孙小茹这几天明显精气神没那么好,连同事拼单买奶茶都没兴趣,别人叫她一声就一激灵,就像小区楼下那些无家可归人一近前就炸毛的流浪猫似的。李衣锦看她可怜,就叫她一起去露台喝咖啡放风。
“崔保辉下次再恶心你,你就反过来威胁他。”李衣锦对孙小茹说,“他再说要把你照片发给别人,你就说,你就把他聊天记录发给他老婆。看他怎么说。”
“……我不敢。”孙小茹说,“万一他真发我照片,怎么办?”她哭丧着脸,“我还没找过男朋友呢。”
“这跟找男朋友有什么关系!”李衣锦气得点她脑门,“难道遇见过死变态的人就找不到男朋友?!”
“但是你说,之前辞职的那个姐姐,不就是这么跟男朋友分手的吗。”孙小茹嗫嚅道。
“……如果你将来要找那样的人当男朋友,那还不如不找。”李衣锦说。
她一边跟孙小茹闲聊,一边在手机上看着邮件。邮件里是新项目的宣发文案,地方儿童剧团来巡演的剧目。她漫不经心地往下滑,滑到演员资料那几张,突然觉得不对,又滑回去细看。
她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下意识以为是重名,还在心里笑自己大惊小怪,但那个演员是主演之一,后面附了背景信息,出生地和求学经历等等。看见出生地那一栏,她心里突地一跳,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忽然被拂了一把灰,抖落在她眼前。
那个名字叫冯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