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们还会再来吗?”陶姝娜私下里问李衣锦。李衣锦摇头,“不知道。他们又没迁坟,又没要到钱,难保不会再来。”“你和大姨住在姥姥家,没事吗?”陶姝娜又问。李衣锦知道她在担心,毕竟她爸妈刚离了婚,她爸就住在楼上。“没事。”李衣锦说,“给姥姥找的护工明天就到,我回去上班了,我妈也能多个伴。等姥姥腿脚利索了就好了。”孟菀青进来,听到她俩说话,便道,“说得轻巧,八十岁老太太伤筋动骨那么快能好利索?要我说,就应该换个房子,有电梯的,要不护工不在,以后老太太连晒个太阳都不行。”“姥姥不同意吧。”陶姝娜说。“可不,”孟菀青说,看了一眼李衣锦,“你妈也不同意,俩人一样犟,气死我了。”陶姝娜和李衣锦第二天早上一起坐高铁回京,晚上陶姝娜跟她妈回了家,李衣锦陪她妈收拾完,陪着老太太睡前说话。孟明玮坐在床边,专心地给老太太剪脚趾甲,李衣锦盘着腿坐在老太太旁边,给她按摩肩膀手臂。“……在床上待几个月,可能我到时连走都不会走了。”老太太自顾自地说,“没残废也残废了。”“不会的姥姥,”李衣锦说,“医生都说了,你除了这次受伤,身体没什么大毛病,腿养好了就什么都好了。但是你以后上下楼梯必须要注意安全了,咱家这楼梯太不方便。”孟明玮知道她要说什么,没接话。“我赚得太少,想让你和我妈过上好日子,我差得太远了。”李衣锦说。老太太就笑了,摸了摸李衣锦的头发。“傻丫头,姥姥这辈子能看着你长大就够了,哪还能让你给我花钱过好日子?好日子是你的,是你们将来的。我啊,也快熬到头了,能少拖累你们一天,就少拖累一天。”“妈。”孟明玮不高兴了,“你能别总说拖累拖累的吗?现在不是你拖累我,是你收留我。要不我离了婚,住哪去?大街上要饭吗?”老太太没回答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等姥姥睡下了,李衣锦到客厅收拾明早带的东西。孟明玮也跟着到沙发上坐下,看着她收拾,两个人一时无话。李衣锦把背包拉链拉好,放在一边…
“你说,他们还会再来吗?”陶姝娜私下里问李衣锦。
李衣锦摇头,“不知道。他们又没迁坟,又没要到钱,难保不会再来。”
“你和大姨住在姥姥家,没事吗?”陶姝娜又问。
李衣锦知道她在担心,毕竟她爸妈刚离了婚,她爸就住在楼上。
“没事。”李衣锦说,“给姥姥找的护工明天就到,我回去上班了,我妈也能多个伴。等姥姥腿脚利索了就好了。”
孟菀青进来,听到她俩说话,便道,“说得轻巧,八十岁老太太伤筋动骨那么快能好利索?要我说,就应该换个房子,有电梯的,要不护工不在,以后老太太连晒个太阳都不行。”
“姥姥不同意吧。”陶姝娜说。
“可不,”孟菀青说,看了一眼李衣锦,“你妈也不同意,俩人一样犟,气死我了。”
陶姝娜和李衣锦第二天早上一起坐高铁回京,晚上陶姝娜跟她妈回了家,李衣锦陪她妈收拾完,陪着老太太睡前说话。孟明玮坐在床边,专心地给老太太剪脚趾甲,李衣锦盘着腿坐在老太太旁边,给她按摩肩膀手臂。
“……在床上待几个月,可能我到时连走都不会走了。”老太太自顾自地说,“没残废也残废了。”
“不会的姥姥,”李衣锦说,“医生都说了,你除了这次受伤,身体没什么大毛病,腿养好了就什么都好了。但是你以后上下楼梯必须要注意安全了,咱家这楼梯太不方便。”
孟明玮知道她要说什么,没接话。
“我赚得太少,想让你和我妈过上好日子,我差得太远了。”李衣锦说。
老太太就笑了,摸了摸李衣锦的头发。“傻丫头,姥姥这辈子能看着你长大就够了,哪还能让你给我花钱过好日子?好日子是你的,是你们将来的。我啊,也快熬到头了,能少拖累你们一天,就少拖累一天。”
“妈。”孟明玮不高兴了,“你能别总说拖累拖累的吗?现在不是你拖累我,是你收留我。要不我离了婚,住哪去?大街上要饭吗?”
老太太没回答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等姥姥睡下了,李衣锦到客厅收拾明早带的东西。孟明玮也跟着到沙发上坐下,看着她收拾,两个人一时无话。李衣锦把背包拉链拉好,放在一边,直起身,看了一眼她妈。
“妈,我不在,你一个人真的行吗?”她问,“要是我爸下楼来找你麻烦,你不用怕,先报警,然后给我打电话。他不能找你麻烦。我是他女儿,他还要靠我给他养老。现在他知道我坚定地站在你这一边,不会拿你怎么样。”像是在缓和她妈心情似的,李衣锦笑着比划了一下,开起玩笑,“有我呢。我帮你打他。”
孟明玮愣了一下。她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叉着腰站在她面前的李衣锦,突然间意识到,她的女儿已经三十多岁了,早就已经长大,是一个有主见有决策力的成年人了,那个从小到大被她打过无数次,吼过无数次,又恨她又不敢说的小女孩,现在变得勇敢了,理智了,不计前嫌地想要来保护她这懦弱无能的母亲了。
一时间,孟明玮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莫名地觉得自己和养了三十年的女儿突然生分了起来,却也突然熟络了起来。
李衣锦并不知道她妈心里在想什么,随意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说,“对了,妈。要是你这几天接到陌生的电话,先别急着挂。”
“啊?什么意思?”孟明玮一愣。
“就是……”李衣锦看了看她妈脸色,“周到的妈妈可能会给你打电话。那边打个电话来也挺麻烦的,所以你要是接了,先别急着挂,她想跟你说两句。”
妈妈打来电话的时候,周到正坐在回京的高铁上。他一看电话响,李衣锦又没在旁边,下意识地就想当没听见,但这一次那边没挂断,就一直拨,拨到他最后忍不住接了电话。
“向向,”他妈在那边问,“还没上班吧?”
“……请假了。”
“请假可以的吗?老板会不会扣你工资呀。”
他就跟他妈解释了陪李衣锦回家的事。这样的感觉很奇怪,好像他突然变回了小孩子,每天去哪里做什么需要向家里报备的那种。当然,他也没经历过这样的童年,不过在李衣锦身上他也多少观察得八九不离十,李衣锦每每提起时带着的埋怨和烦躁,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他也从来没有跟他妈说过这么多话,当然,他也没机会说。他说了自己新找的工作,说了搬回去跟李衣锦一起住,说了李衣锦的姥姥住院,甚至说了李衣锦妈妈不同意他们俩在一起。他妈听了,就问他,如果李衣锦妈妈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允许她跟她通话聊一聊。周到没想到她妈会主动帮他沟通,但答应跟李衣锦商量。
跟他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周到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常,闭了嘴。
几秒钟难堪的沉默之后,他妈在那边说,“向向,妈妈虽然帮不上你,但是你说出来心情能好一点的话,那你就多跟妈妈说说吧,妈妈听着呢,还有时间,妈妈不挂电话。”
那一瞬间,他听着手机里传来的沙沙声,想到这些年他妈给他打过那么多个电话,他全都眼睁睁地故意错过不接,想到他妈在那头沉默地等着不可能等来的回应,每一次期待的落空,每一次失望地挂断电话,都只不过是为了像平常人家的母与子那样,听一听自己孩子的声音,说一说琐碎的鸡毛蒜皮,聊一聊毫无意义的天。
他的手抖了抖,终于止不住地哽咽了,连忙掩饰地跟他妈说,这边信号不好,我先挂了,下次再说,就匆匆忙忙地按断了通话。
他把头抵在车窗上,仗着别人看不到他的脸,悄悄地抹起了眼泪。
孟明玮一听就紧张起来,慌乱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又被李衣锦按着坐下。
“别给我打电话。给我打电话干什么?”孟明玮别扭地说,“该说的话我都跟他说了。又想搬出他妈来说服我?没门。”
“人家没想说服你。”李衣锦说,“也不完全是为了我和周到的事。她听周到说你离婚了,心情不好,认识一下,慰问一下,不是很正常吗?”
“我才不用别人慰问。”孟明玮瞪了李衣锦一眼,“我忙着呢,没空接她电话。她不是坐牢吗?坐牢还能打电话?”
“能啊,周到过生日什么的,她都给他打电话的。”李衣锦说,“你别把她想得那么吓人,我跟她说过话,是挺温和的一个阿姨。”
孟明玮不作声了。
“没事,你要是没接到她电话也没关系,我说了,你要照顾姥姥,忙。”李衣锦说。
“你还跟她说我什么了?”孟明玮不满地看了她一眼。
“我说,我妈虽然总表现得凶神恶煞,不近人情,但这也不是她的错,我知道她也想当一个好妈妈。她很爱我,但我希望以后她能多爱自己一点。”李衣锦说。
回程的高铁上,李衣锦和陶姝娜各自抱着电脑做自己的事情。李衣锦看陶姝娜眼睛肿的,就问,“回家又吵架了?”陶姝娜嗯了一声。她心里憋屈,怎么想也想不通。原本她担心她爸生病了没人照顾,但回到家,看到她爸故意把家里搞得一团乱,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看她妈收拾,饭菜要送到嘴边,喝水要冷热刚好,鞋袜不能自己脱,晚上醒来叫人不能没人应,又替她妈觉得心累。“姥姥腿不能动都没这么叫人伺候。”陶姝娜埋怨道,“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么说我爸,他毕竟有病,但是养病也不是这么个养法吧?”正为她妈委屈着,陶姝娜早上出门时,又在楼下碰到郑叔叔来找她妈。应是没想到陶姝娜还没走,撞见了,郑彬明显尴尬起来,但又不能装作不认识,只好提了提手里的袋子,“渤海路上的那家烧饼,一大早排队才买得着,晚了就卖完了。”陶姝娜没吭声。郑彬只好自顾自往楼里走。“郑叔叔。”陶姝娜叫住他。“您离婚了吗?”郑彬一愣,转过身看着她,“离了,”他说,“前阵子离的。”“哦,是吗?”陶姝娜直视着他,“我还以为您十多年前就离了呢。”话中带刺,郑彬倒也无法反驳。“大人的事你不懂。”他说。“我是不懂,”陶姝娜说,“不过我觉着,你们大人做事也没好到哪去。与其磨磨蹭蹭牵扯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当断则断?我爸妈固然都有过错,但他们毕竟还在一段婚姻里面。您这做的是什么事,不要脸面的吗?就算您不要脸面,我妈也不要脸面吗?”被一个小姑娘这样指责,郑彬的脸上也挂不住了。“为什么不当断则断,你可以去问你妈。”他丢下一句话便上了楼。孟菀青一开门,看到他手里的烧饼,便说,“你还真去买了?我昨天就那么随口一说,吃不吃都一样。起个大早排队多麻烦。”“没事。”郑彬把烧饼递给孟菀青,转身就要下楼。“哎。”孟菀青叫住了他。“娜娜昨晚跟我吵架了。”她说,“话说得挺狠的。”“我可不是喜欢和稀泥的老好人。”陶姝娜对她爸妈说,“你们是我父母,我很爱你们,也尊重你…
回程的高铁上,李衣锦和陶姝娜各自抱着电脑做自己的事情。李衣锦看陶姝娜眼睛肿的,就问,“回家又吵架了?”
陶姝娜嗯了一声。
她心里憋屈,怎么想也想不通。原本她担心她爸生病了没人照顾,但回到家,看到她爸故意把家里搞得一团乱,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看她妈收拾,饭菜要送到嘴边,喝水要冷热刚好,鞋袜不能自己脱,晚上醒来叫人不能没人应,又替她妈觉得心累。
“姥姥腿不能动都没这么叫人伺候。”陶姝娜埋怨道,“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么说我爸,他毕竟有病,但是养病也不是这么个养法吧?”
正为她妈委屈着,陶姝娜早上出门时,又在楼下碰到郑叔叔来找她妈。应是没想到陶姝娜还没走,撞见了,郑彬明显尴尬起来,但又不能装作不认识,只好提了提手里的袋子,“渤海路上的那家烧饼,一大早排队才买得着,晚了就卖完了。”
陶姝娜没吭声。郑彬只好自顾自往楼里走。
“郑叔叔。”陶姝娜叫住他。“您离婚了吗?”
郑彬一愣,转过身看着她,“离了,”他说,“前阵子离的。”
“哦,是吗?”陶姝娜直视着他,“我还以为您十多年前就离了呢。”
话中带刺,郑彬倒也无法反驳。“大人的事你不懂。”他说。
“我是不懂,”陶姝娜说,“不过我觉着,你们大人做事也没好到哪去。与其磨磨蹭蹭牵扯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当断则断?我爸妈固然都有过错,但他们毕竟还在一段婚姻里面。您这做的是什么事,不要脸面的吗?就算您不要脸面,我妈也不要脸面吗?”
被一个小姑娘这样指责,郑彬的脸上也挂不住了。“为什么不当断则断,你可以去问你妈。”他丢下一句话便上了楼。
孟菀青一开门,看到他手里的烧饼,便说,“你还真去买了?我昨天就那么随口一说,吃不吃都一样。起个大早排队多麻烦。”
“没事。”郑彬把烧饼递给孟菀青,转身就要下楼。
“哎。”孟菀青叫住了他。
“娜娜昨晚跟我吵架了。”她说,“话说得挺狠的。”
“我可不是喜欢和稀泥的老好人。”陶姝娜对她爸妈说,“你们是我父母,我很爱你们,也尊重你们,但我没办法理解你们的行为。想过,就不要在外面胡搞。不想过了,就分开。一个想过一个不想过,就谈条件协商解决。真的有这么难?不要说是为了我,即使我以前误认为我的父母有着全世界最美满的婚姻,现在你们都让我觉得恶心。”
孟菀青回头看了一眼屋里,卧室门关着,陶大磊应该听不到她和郑彬的谈话。
“说实话,我自己也觉得恶心。不管是这些年和他同床共枕的日子,还是和你做贼心虚的日子,都让我觉得我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她轻笑了一声,“朋友们表面上都恭维我。说我年轻,漂亮,像从前一样有魅力。私下里她们怎么说我的?我都不想说出来,说出来把你也一块骂进去了。”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累了。可能年纪大了吧,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你什么意思?”郑彬问。
“陶大磊现在这个样子,我没有办法离婚,离了我他一天都活不下去。但你天天过来,也确实不像样子。”孟菀青说,“你以后别过来了。”
“……这就是你的决定?”郑彬恼道,“陶大磊那个怂货,就因为他天天抱着你大腿哭,你到现在都下不了决心?”
“我大姐要离婚,我妈担心得也差点没了半条命。我妹妹早就离了婚,我们现在都还瞒着我妈没让她知道。我要是再闹开,老太太怕是会垮。”孟菀青说。
“陶大磊,你姐,你妹,你妈,你说了一圈,都是别人的看法,那你自己呢?”郑彬说,“你自己怎么想的?”
孟菀青摇了摇头,“我认了。都这么大年纪了,不想再任性了。连娜娜都批评我,咱们不应该这样下去。”
“都活到现在这份上了,你跟我说这些?”郑彬终于生气了,“孟菀青,我一直觉得你挺勇于做自己的,到今天才发现,你跟陶大磊一样,也是个懦夫。我算是明白了,你也别离婚了,你俩挺配的,下半辈子凑合过吧。”
郑彬把那袋烧饼摔在地上,拂袖而去。
“以前你跟我说周到的事,我还觉得难以理解。”陶姝娜对李衣锦说,“现在想想,父母是自己从小到大仰视着成长的人,怎么能够一夜之间接受信仰的崩塌呢?我接受不了。”
“父母不是信仰,从来就不是。”李衣锦叹了口气道,“他们不仅不完美,还会犯错,从他们那学的人生道理,不仅没用,还总踩雷。但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以后的路自己走呗。”
门铃再一次响起的时候,孟明玮的神经又绷紧了。李衣锦走了之后,家里清静下来,她便开始胡思乱想,四面八方传来的一个微小的动静,她都怀疑是李诚智在楼上拆家,或是孟辰良那帮人又回来闹事。
她没敢答应,小心地走过去,从猫眼往外看。门外是一个老太太,花白的头发,体型矮胖,从猫眼狭窄的范围看出去,只能看到模糊的样貌。
孟明玮屏着呼吸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别人,就开口问,“你找谁?”
“请问这里是孟显荣家吗?”老太太的声音不大,带着方言的腔调,“我是孟辰良的老伴。我知道他带孩子们来过。”
孟明玮一惊,没敢应,进了卧室。老太太已经听到外面门铃,问,“怎么回事?”
“是孟辰良的老伴。”孟明玮说,“他们不是都回去了吗?这老太太一个人来干什么?不会又是他们来卖惨吧。”
她看老太太犹豫,便说,“以安说了不让咱们随便给陌生人开门,不安全。”
两人正在商量,就听见外面又按了一声门铃,然后说,“你们要是不方便开门,就算了,我给老人家带了点东西,放在门口,希望老人家腿脚早点好。”
便听见门口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孟明玮从猫眼看出去,就看到老太太小心翼翼走开,一步步下楼梯的声音。
她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念头,伸手开了门。
“……台阶老旧了,你小心。”她指指楼上,说,“我妈就是那么摔的。”
孟明玮把老太太让进客厅,又把她妈扶到轮椅上,推出卧室。
老太太局促地站在沙发旁边,搓了搓手,“那个,我叫周秀芳,今年六十七了。婆婆去世之前,一直是我照顾的。他们非要来……来寻亲,我也说不上话。我今天来,想替我老伴,和孩子们,跟老人家道歉。”
她有些艰难地冲着乔海云鞠了一躬,因为有点胖,所以弯腰也显得有些费劲。
“这不是我婆婆的本意。”她说,“打扰到你们一家人的生活,对不起了。”
孟明玮连忙上前扶她,“您别鞠躬了,坐下来说吧。”她说。
孟显荣的事,被她婆婆严严实实地瞒了一辈子,直到弥留之际,不认字的她才在儿媳周秀芳的帮助下写了一份遗嘱,希望将来如果还能找到孟显荣,能跟他一起合葬在孟家祖坟。
“她早年就知道他成了家,不会再回去了。”周秀芳说,“但她从来没怨过。她在世一天,就没想过要来找他,要来认亲。我婆婆虽然没有文化,但知道人各有命,生前事她早就不强求了。只是孤苦了一辈子,她还是要为自己求个身后事。我婆婆是个明白人,我伺候了她这些年,她从来没找过我麻烦,反倒还说她欠我的,是我老伴和孩子们不懂事,难为你们了。”
“他们来为难我们,你替他们来道歉,是什么意思?”孟明玮有些不满地说,“为难也为难了,还要跟我妈要钱。不用说我妈现在已经没钱了,就算有钱,也不会给你们。你们俩的养老是你们儿孙的事,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是。”周秀芳连连点头,“是我教育得不好。我老伴就这一个儿子,想要什么都拼命给他,但他不争气,连结了婚的老婆都跑了,丢下两个孙子,还不是扔给我帮他带大。给你们添乱了,对不起了。”
“您没明白我意思。”孟明玮说,“我是说,他们犯浑,他们应该给我妈道歉。你这么大岁数,自己跑过来,万一身体有点闪失,这责任我们可担不起。你老伴你儿子那样,谁能照顾你?你还替他们道歉?”
她就讪讪地笑笑,“我没事,我没事。我就是胖,前几年有病,吃药吃的。现在没事,就是三高,平时控制控制。”
孟明玮不说话了,看了一眼她妈。她妈一直坐在轮椅上没作声,这时招呼她过去。“去买点菜吧?”她妈说,又冲周秀芳说,“不介意的话,在家里吃个饭吧。”
这倒是出乎孟明玮的意料,她妈竟然愿意留人家吃饭。她还没出门,孟菀青就上门来了,周秀芳刚进门,孟明玮就悄悄地给孟菀青发了信息,叫她过来。
“哟,这一家子可是有意思,排着队上门。”孟菀青进来就说。孟明玮对她递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你陪妈,我去买菜,回来一起吃饭。”孟明玮说。
她心事重重地出了门,在心里琢磨来琢磨去。这周秀芳看起来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怎么就摊上那样的老伴和儿孙?在她妈面前口出狂言要钱的时候,关于她的半个字都没提,仿佛这个伺候婆婆伺候老伴,带完儿子带孙子的人不存在一样,现在倒是她自己上门来道歉。有什么意义?
心里胡思乱想着,手机冷不丁地响起,她没注意看就下意识地接了。
“你好,”那边一个陌生却温和的声音,“请问是李衣锦妈妈吗?”
“阿姨好,我是周到。衣锦已经回北京了,一切顺利,您放心。我妈妈如果冒昧给您打电话,请您千万别生气,她不是为了我来劝您的,我知道您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同意我和衣锦在一起。我妈妈是一个很好的人,虽然我知道这样说有点奇怪,也有点不可信,但我还是要说,她是犯过错,但她原本也想当一个好妈妈。”周到发完这条信息,起身走到客厅。李衣锦正从洗衣机里把衣服拿出来,他便走过去,她递过一件,他就接过来,抬手晒在阳台的晾衣杆上。“你妈妈喜欢什么?”李衣锦透过薄薄的衣料望向窗外洒进来的阳光,问。周到一愣。那时间太久远,他太小了,记忆早就模糊了。“好像……她喜欢听音乐。”他拼命回想,“我小时候家里有一台旧的录像机,可以播放录像带。虽然电视屏幕上放出来效果很差,但至少能听声音。她特意麻烦朋友刻录了一盘不知道是什么的合集,里面有好多外国乐团的演出,钢琴小提琴,我看不懂也听不懂,就记得她后来把那盘带子都听坏了。再后来,录像机和电视也被砸了,她就没再听过了。”他把最后一件衣服在衣挂上铺展开来,拍拍手。两个人就那样无所事事地站在阳台上,用回忆来消磨时间。“我也不知道我妈喜欢什么。”李衣锦摇摇头,“她的弦绷得太紧了,生活里从来看不见她自己。我好希望她也有点什么喜欢的东西,这样让她开心才会变得容易起来。就算是跟楼下的大爷大妈跳广场舞也行啊。”“能跳广场舞多好,我妈肯定很羡慕。”“你很盼她出来吧。”“嗯。”“说不定,以后两个妈妈可以成为好朋友。”“你真这么想?”“真的。”“……你,你好。我是李衣锦的妈妈。”孟明玮结巴起来,她不知道要怎么跟电话那端那个陌生的女人对话,她甚至从来没有想象过怎样以李衣锦妈妈的身份,跟李衣锦男朋友的妈妈正式地进行一次对话。一直以来,这样的一个形象在她脑海中是充满矛盾的,她一方面无比期盼自己的女儿能够和理想中的完美对象组建新的小家庭,另一方面却又无比清醒地明白,一旦女儿…
“阿姨好,我是周到。衣锦已经回北京了,一切顺利,您放心。我妈妈如果冒昧给您打电话,请您千万别生气,她不是为了我来劝您的,我知道您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同意我和衣锦在一起。我妈妈是一个很好的人,虽然我知道这样说有点奇怪,也有点不可信,但我还是要说,她是犯过错,但她原本也想当一个好妈妈。”
周到发完这条信息,起身走到客厅。李衣锦正从洗衣机里把衣服拿出来,他便走过去,她递过一件,他就接过来,抬手晒在阳台的晾衣杆上。
“你妈妈喜欢什么?”李衣锦透过薄薄的衣料望向窗外洒进来的阳光,问。
周到一愣。那时间太久远,他太小了,记忆早就模糊了。
“好像……她喜欢听音乐。”他拼命回想,“我小时候家里有一台旧的录像机,可以播放录像带。虽然电视屏幕上放出来效果很差,但至少能听声音。她特意麻烦朋友刻录了一盘不知道是什么的合集,里面有好多外国乐团的演出,钢琴小提琴,我看不懂也听不懂,就记得她后来把那盘带子都听坏了。再后来,录像机和电视也被砸了,她就没再听过了。”
他把最后一件衣服在衣挂上铺展开来,拍拍手。两个人就那样无所事事地站在阳台上,用回忆来消磨时间。
“我也不知道我妈喜欢什么。”李衣锦摇摇头,“她的弦绷得太紧了,生活里从来看不见她自己。我好希望她也有点什么喜欢的东西,这样让她开心才会变得容易起来。就算是跟楼下的大爷大妈跳广场舞也行啊。”
“能跳广场舞多好,我妈肯定很羡慕。”
“你很盼她出来吧。”
“嗯。”
“说不定,以后两个妈妈可以成为好朋友。”
“你真这么想?”
“真的。”
“……你,你好。我是李衣锦的妈妈。”孟明玮结巴起来,她不知道要怎么跟电话那端那个陌生的女人对话,她甚至从来没有想象过怎样以李衣锦妈妈的身份,跟李衣锦男朋友的妈妈正式地进行一次对话。一直以来,这样的一个形象在她脑海中是充满矛盾的,她一方面无比期盼自己的女儿能够和理想中的完美对象组建新的小家庭,另一方面却又无比清醒地明白,一旦女儿真的有了自己的家,就再也不会回来,留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孤独终老。
她就那样手足无措地站在路旁,手机举在耳边。她正准备去买菜,刚刚走到楼下的小公园,面前有很多老头老太太在打太极拳,旁边还有推着儿童车晒着太阳慢慢散步的年轻妈妈。
“你好,衣锦跟我说起过你。”那边的声音继续温和地传来,“她说家里姥姥八十高寿了,一定是女儿们照顾得好,老人家福寿绵长。”
孟明玮想客套一下,但“谢谢”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那边就接着说道,“衣锦也是你们家养出来的好女儿呀,虽然我没见过她,但跟她说话,就觉得是个善良又真诚的姑娘。我很羡慕你,能陪着孩子长大。”
话说得云淡风轻,孟明玮的心里却是倏忽一沉。她试着去想象这个陌生的女人所处的环境,去想象多年以前那么年轻的一个人,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拼死毁掉了生活所处的牢笼,然后心甘情愿地在监狱的牢笼里度过漫无天日的岁月。
她无法想象。那必是比自己的处境更艰险百千万倍的样子。但从对面的语气里,她什么都听不出来,就像小时候给李衣锦开完家长会,跟家长聊聊天通通气一样随意。
很意外地,她们后来没有再聊李衣锦,也没有聊周到。
“我离婚了,现在在照顾老妈。老妈年纪大了,有时不听劝,挺愁人的。我腿不好,怕以后抱也抱不动,背也背不动。”
“我们每天也要做工作。做工的地方和睡觉的地方分开,去做工的路上,能有一小段看得见阳光的走廊,特别好。”
“我做饭特别好吃。我们家人喜欢吃海鲜,老妈年纪大了都还从来不忌口,我总担心她血脂高。”
“我这两年胖了。之前瘦,胃口也不好,现在好一点了。伙食也不错。”
“你是哪里人?娘家还有亲戚吗?”
“你离婚以后住哪里?身边有家人陪吗?”
“你什么时候都能打电话出来吗?那我能不能寄东西给你?”
“你平时喜欢什么?看书?养花?”
……
两个人就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讲讲近日,讲讲以后,唯独不敢讲过去。
但孟明玮心里一直想着,自己即使在家里,为了转嫁生活的苦难,都差一点把亲生女儿逼成最恨自己的人。她那么孤独,一个人熬过那么久,又经历过多少濒临绝望的崩溃?
一不小心便脱口而出了。
“你……后悔吗?”她突兀地问,没有意识到这样如此不礼貌。
那边安静了瞬间,然后传来一声轻松的笑,透着仿佛从未经历过任何苦难般的坚定。
“后悔?从来没有。”
孟菀青在厨房收拾,两个老人家坐在客厅喝茶聊天。孟菀青现在已经开始每天都做饭了,发现自己也不是不会做,只是没有孟明玮做得那么熟练而已。
“……这样说来,咱们俩其实没差多少岁,倒差了一辈。”乔海云跟周秀芳说,“孟小兵跟我们家老幺年纪一样大。”
周秀芳点头道,“是。乡下条件不好,我流掉两次才又怀上,天天担惊受怕,直到他出生才踏实。”
“咱们那时候,孩子都皮实,以为生下来就没事了。”乔海云说,“那你后来没要老二?”
“要来着,身体不好,又流掉了之后,就再也没要成。”周秀芳说。“我就这一个儿子,把他惯坏了。”她低声说着,抹起眼泪,“有时想想我这一辈子,何苦呢?血汗都付了,现在儿子孙子没有一个念我的好,巴不得我早点死掉,他们就不用养我到老。还是你有福气啊,姑娘们个个都懂事,惦记你,自己也过得好,不用操心。”
乔海云低头垂眼,苦笑一声,“哪有不操心孩子的妈?”
“我看你们家老二挺年轻的,跟老大差不少岁数吧?”周秀芳问。
“差十岁。”乔海云答。
“啊,那你要老二老三的时候可是岁数不小了,”周秀芳算了算,说。
“三十三,要老二时三十三。要老幺时三十七。”乔海云说。
“也是身体不好?”周秀芳问。
乔海云年轻时身体可不是一般的好,打零工,男人能干的活她几乎没有不能干的,还好后来遇人赏识,发现她懂写字识数,干粗活可惜。走出小渔村的她发现了精彩的大千世界,她什么都想学,什么都想干,什么都不能把她绑架在小家庭的方寸之间。
当然周围的人总在问她,年纪老大不小了,为什么不要孩子?乔海云倒是有自己的话术。别人说她不懂事,不给她爸妈省心,她便说,爸妈早就说了乔家绝后了,既然都绝后了,我生不生孩子还有什么区别?别人说她不体谅孟显荣,说孟老师比她年纪大那么多,还不赶紧给他生儿子传宗接代,她便说,孟老师自己老家都不回了,传什么宗,接什么代?
她直爽泼辣,说话从来不留情面,渐渐地周围的人也就不再劝她了,私下里都说她性子野,也不知道孟老师怎么降得住。
“这辈子都别想有人降得住我。”每每说出这句话,乔海云都觉得自己是个冲锋陷阵的斗士,所向披靡。她讨厌任何试图束缚她的人,讨厌任何不按她的安排和计划发展的事,讨厌影响她学习和工作的一切。
所以她不喜欢小孩。那时她家隔壁有一户邻居,生了七个孩子,从刚会爬到青春期一应俱全,偏偏还穷得叮当响,一家人因为躲债才跑到这里借住,当爹的成天在外又偷人又赌钱,几乎不着家,只有一个当妈的脚不点地忙活着照顾孩子们,每天鸡飞狗跳。孩子打闹哭叫,妈妈暴躁的责骂,锅碗瓢盆稀里哗啦,常常吵得乔海云和孟显荣睡不着觉,但出出进进看到那位妈妈都是一脸麻木的神情,没有任何想道歉的表示。再看到她周围邋里邋遢拖着鼻涕的大小孩子们,乔海云和孟显荣抱怨的话也不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乔海云二十五岁那一年的除夕,也是她生日,两个人难得包了带肉的饺子,打算吃一顿好的。饺子出锅之后,乔海云想了想,盛了一大碗,决定送给邻居妈妈。
乔海云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过去,敲了半天门,里面一声都没有,连灯都没亮。她有点奇怪,因为知道他们不回家,这大过年的,一帮孩子她能带到哪里去呢?
又喊了几声,门这才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女人的眼睛警惕地从缝里盯着她。
“我是你们邻居,”乔海云有些不悦,但来都来了,便解释道,“今天过年包饺子,给你送一点。”
感受到了食物的热气,女人这才把门又打开一点。乔海云把碗递过去,这才发现,屋里乱得像是被打劫后的现场,没开灯,但孩子们都在,大的小的,齐齐整整在桌子底下窝成一排,门外的光照进去,一对对晶亮的小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她。
乔海云吓了一跳,“这是干嘛呢?”她忍不住问。
女人脸上有些挂不住,“怕追债的上门,”她小声说,“不敢开灯。”
女人接过乔海云手里的饺子,连连道谢,平日里麻木的脸上也多了些感激。乔海云看到那几个大一点的孩子眼睛紧紧地盯着碗,舔着嘴唇又咽了口水。
这时床上传出一声哼唧,她看过去,发现床上还有个小的,躺在杂物堆里几乎找不到,影影绰绰只听到孩子小声地哭着。
“老幺发烧了。”女人说,“我没法带她去医院,也没钱。”
乔海云顺手拎了桌上的暖水瓶,空的。摸了一下装水的杯子,凉的。过去探一探孩子额头,滚烫,小脸烧得通红。
女人把碗放在床边一张矮桌上,孩子们呼啦一下,安静又迅捷地围过来,也不顾烫,一堆小手伸向碗里,一手一个饺子,窸窸窣窣,碗立刻就空了。
乔海云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心里泛上一阵阵酸涩。“家里有退烧药吗?”她问。
“有,但是是大人吃的,好像也过期了。”女人说。
“你要是脱不开身,我们带她去医院吧,”乔海云说,“这么烧下去也不行。我也不知道小孩怎么吃退烧药。”
女人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古怪,掺杂了很多乔海云一时间根本来不及看懂的东西。瞬间女人的眼泪就漫上了眼眶,她握住乔海云的手,声音哽咽,“谢谢你,那拜托你们带我们家老幺去医院,她很听话的,要不是因为生病难受,她平日不怎么哭。”她说,“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善人,好心有好报,你们以后一辈子都会有福报的,谢谢你,我们一家人都会谢谢你。你以后也会是一个好妈妈。”
“我才不是。”乔海云说。
孟显荣不知道她为什么送去一碗饺子回来时却抱了人家孩子,听她说了之后,倒也二话不说,两个人便一起去医院,怕孩子冷,还特意从家里找了厚棉衣给裹上。除夕夜的急诊人不多,给孩子打了针退烧,护士说可以等一会观察观察,彻底退了烧再走,两个人就坐在长椅上,抱着孩子一边哄睡一边等待。
小家伙额头不烫了,脸也不怎么红了,但依旧焦躁不安,不仅睡不着还哭得撕心裂肺,吵得旁边几个来看病的孩子和大人也心烦气躁,一个大婶走过去时毫不顾忌地说,“怎么当爹妈的?孩子哭成这样都没反应。”孟显荣脸上尴尬,乔海云也只能生硬地拍拍孩子,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赶紧送回去得了,”乔海云不耐烦地说,“哄孩子怎么这么麻烦。”
孟显荣接过孩子接着拍,一边哄一边说,“以后迟早得哄嘛。”
“我不。”乔海云说,“带小孩真是太烦了。”
孟显荣就笑笑,“你啊,就是嘴硬心软,又不是我逼你做好事带人家孩子来看病的。”
乔海云就不作声了,依旧生硬地拍着哄。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喂水也不喝,直到实在有气无力才睡着,也不知道是真的不哭了还是累晕过去了。
大年夜过去,从医院回到家时已是凌晨。孟显荣把睡着的小家伙背在背上,乔海云走在前面,抱怨着连饺子都没吃好,这个生日过得真是沮丧。走到门口,两个人一下子愣住了。
天已经蒙蒙亮,女人家里的门大敞着,虽然还是像被打劫过的现场,但可以看得出收拾过行李的痕迹。一夜之间,她带着孩子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乔海云送去装饺子的碗,洗得干干净净,摆在门外的地上。碗下压着一张叠好的纸条,打开来看,写着老幺的生日,连名字都没写,孩子刚满两岁,估计都还没起名字。
两个人看着这张纸,傻站在那儿,一时间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另一个邻居大婶跟家里亲戚打了一晚上麻将早上出来去厕所,就说,“你俩还看啥呢?那女的躲债跑了!我就说啊,这拖家带口东躲西藏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带着一串小崽子,能躲哪去?她那死男人连面都没露一个,真混蛋呐。”
“跑了?!”乔海云仿佛当头被人一闷棍,一下傻了眼,“什么叫跑了?”
“你自己看,”大婶指着敞开的屋门,“但凡值点钱的全带走了,肯定不回来了啊!”话音刚落,注意到孟显荣背上背着小孩,奇道,“哎?这孩子哪来的?”
“……她家的老幺。”乔海云愣愣地答道。
“嗬,这女的有手段啊,”大婶啧啧道,“临走还丢个累赘,太精明了。”
大婶走了,乔海云和孟显荣面面相觑,两个人都懵了,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门口风大,背上的小家伙醒了,哼唧了几声,两人连忙进了自己家,关上门,还不忘把那个碗拿起来捧回屋。
孟显荣把孩子从背上弄下来,摆在床上。小家伙睁大眼睛,没哭,就直愣愣地盯着他俩,他俩也盯着她。
“怎么办?”孟显荣问。
“怎么办?”乔海云也问。她一向都自己给自己拿主意,但这回是真没主意了。
“你还记得她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吗?”孟显荣问。
“……好像叫什么兰?不对,叫什么来着……”乔海云烦躁地跺脚,“你不是脑子好使吗?你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
“我跟她都没说过话!”孟显荣说,“不是你要去给人家送饺子的吗?”
“那我也不知道她昨晚要跑啊!”乔海云说。
两大一小僵持了很久。
乔海云一咬牙,上前抱起孩子转身就要开门出去。
“你干嘛去?”孟显荣问,“这大年初一的,抱哪去?”
“我也不知道,送派出所,收容所,或者什么别的地方。”乔海云说。无意间和怀里的孩子四目相对,小家伙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伸出小手来,牢牢地抓住了她的一根手指头。
“妈。”小家伙口齿不清地说。
乔海云没搭理她,试图去开门,但她的小手还死死抓住那根手指,说什么也不松开。
“妈。”她又说。
乔海云定定地看着怀里这张小脸,终究还是没狠下心去开门。
“你能吃饺子吗?”她把饺子端到这孩子面前,无从下手地问。
看孩子不吃,她想了想,转身进厨房,煮了两只鸡蛋,端过来,说,“那你陪我吃一个鸡蛋?过生日都该吃个鸡蛋的。你没有吧?那以后每年我过生日,咱俩一人一个?”她一边说,一边剥了蛋,看了看发现小孩也没法吃,就把鸡蛋一点点在碗里捣碎,喂给小家伙。
小家伙咂吧咂吧嘴,吃得还挺香。
“妈。”她又叫。
“别叫我,我不是你妈。”乔海云一边吃一边说。
“妈。”
孟显荣翻了好久的书,最后在周易里给孩子取了个“明玮”的名。
“虽说女诗经,男楚辞,文论语,武周易,但既然是咱们家的孩子了,才不管那些迂腐论调,将来她想文就文,想武就武。”孟显荣哄着乔海云,“你也赶快给她生个弟弟妹妹。”
“我就不!”乔海云立刻反对。
那次退烧之后,两人突然发觉孩子走路不对,一条腿在地上一拖一拖的,使不上劲,连忙带她去医院看。后来才得知,那段时间有批药出了问题,很多来打退烧针的孩子都因此患上了小儿麻痹后遗症。两个人不甘心,又去好几个别的医院问过,终究也没能治好。
“早知道那天不去医院打退烧针了。”乔海云念叨了好多次,也偷偷地哭了好多次。后来她跟孟显荣说,“要不,咱也再要个孩子吧。”
“你怎么想通了?”孟显荣问她。
“为了将来明玮有个伴。”乔海云说,“或许她这一辈子,能少吃一点苦。”
幸运的是,病好后,孟明玮忘记了两岁之前所有的事,只记得从小到大,每年除夕都要给妈妈过生日,她和妈妈要一人吃一个白水煮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