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什么也没有。
连“开始”“什么”“没有”也没有。
然后是大爆炸,这是开始。但其实不是开始。
因为有开始,就要有结束,于是在开始和结束之间有了时间。
但是并没有时间。
在十的负三十五次方米的尺度下,几乎无尽的能量奔涌起来,编织一切的可能。
在十的负十九次方米的尺度上,量子潮汐显得平静了一些,被称为夸克的结构稳定了下来。夸克像是地壳,看起来坚实稳固,实际却如一层薄纸飘浮在奔流狂躁的熔岩之上,而现实世界浮在它上面,真空中奔涌的量子潮汐被掩在下面。
一切的可能都在这无尽的能量中诞生,一切可能的宇宙常数都出现了。
构成宇宙的粒子数量大约是十的七十九次方,这是难以想象的庞大数量,但依然是有限的。所有粒子所有的态在量子潮汐中出现,又汇聚成几乎无限能量的量子潮汐。
如果把宇宙的每一个可能看成一张胶片,那在宇宙诞生之时(如果非要用时间这个概念的话),宇宙从诞生到毁灭的所有状态所有可能都已经完成。所有的胶片都已经出现,它们无差别地平摊在虚无里。
然后,剪辑师开始影响这个宇宙。
剪辑师不是智慧生命。
“生命”是它的工作小有成果后,在宇宙的量子胶片被剪出某些结果后才诞生的概念。它不能用“生命”来定义,也不能用“智慧”来形容,它在宇宙之外,它创造了宇宙的逻辑,不能反过来用宇宙的逻辑进行描述。
剪辑师为无关联的宇宙胶片寻找意义。我们可以假设这项工作很庞大,需要耗费巨大的时间(它并不受这些概念的束缚),一位辛苦工作的剪辑师为无限的胶片寻找关联,创造他想要的意义,再把胶片创造成故事。就像作家在几千个常用词汇中挑选出字词排列起来,画家在颜色和坐标中创造光与影的组合。
剪辑师从所有的量子可能中找出需要的,进行排列,定义出本无关联的胶片之间的关系。他用-1.602×10-19库伦的电子作为经纬,就像计算机用某个电平电位差定义1和0一样,用这个电子编织出整个宇宙的量子信息关系。
色非色,一念众相生。
宇宙的一切,不过是量子潮汐上的信息。
于是诞生了意义,诞生了因果。
被选中的胶片信息浮上来,没有被选中的胶片信息沉入量子潮汐,那些被抛弃的胶片隐藏在十的负三十五次方米以下,数量远大于“现实”。它们形成了狂暴的潮汐奔流,它的能量远远大于真空之上所有的物质、反物质、暗物质、能量、暗能量的集合。
我们把这些无限叫“真空能量”,或者叫“真空不空”。
毕竟,每部电影的废片都要比正片的胶片多几倍,每部小说删掉的文字都要比读者看到的多几倍。这条公理到底是超越宇宙的存在,还是剪辑师故意留下的线索,谁也说不清。
剪辑师创造了意义,把本无关联的胶片结成了因果。我们被束缚在因果之中,然后我们分辨出了因果,意识到一加一之后会得到二的逻辑,然后我们把构成因果时序的认知定义为——时间。
认知创造了时间。
人类的意识被限制在创造胶片的因果逻辑以内,正因如此,虽然没有任何物理法则限制时间的流向,但时间却不能逆流。限制时间方向的不是物理法则,而是意识。
人类眼中,宇宙诞生于一百五十亿年前的大爆炸,不可逆的时间箭头一路向前。在剪辑师的眼中,宇宙从开始到结束所有的一切都平摊在面前,经它之手,把量子潮汐下的无数可能拉入我们称之为现实的世界。
没有什么波函数坍缩,没有什么平行宇宙,宇宙是狂野的量子潮汐上浮动的小舟,剪辑师从“可能态”的潮汐中选出胶片,更换成小舟上的故事。
剪辑师的一块残片不知为何遗落在这个宇宙中。残片的影子从不同的胶片中穿梭而过,不稳定地出现在时空中,超越宇宙的外物和现实的叠合并不稳定,有的残影落在了汉旺这座小镇的山里。刘秀、黄希静、程凡、王瑞、薛晶、李勇、刘子琦,也许还有别人,触碰到了剪辑师的残片,不属于这里的力量从宇宙之外泄漏进来。
但这份残片不属于这个宇宙。这个宇宙由同一个电子在时空中往返穿梭,经纬交织而成,这个电子的电量是-1.602×10-19库仑,而构成这个残片的电子的电量则是-0.611×10-19库伦。残片的电子构成完全不同,单凭自己完全无法影响这个宇宙,但这块残片很快找到了办法。
与这个世界交换电子,取得一个能在这个世界行走的化身。于是,五个孩子与它接触,与这个残片交换了基本粒子的构成。残片得到了这个宇宙的量子信息,从残影化为实体;而孩子们也得到了宇宙之外的构成,突破了世界限制。
那道伴随秀龙出现的电光不是雷,是“非电”与“电”的电子交换——
雷非雷,电转寂灭清。
刘子琦的左手被波及,左手的电子交换基本构成,那外来电子电量不到正常电子的一半,左手结构的电磁力变得比正常稀薄得多。粒子间电磁力相互排斥构成了物质的边界,现在本来致密的栅栏变成了稀薄的篱笆,于是刘子琦的左手无法被阻挡,就像秀龙无法被阻挡一样。
薛晶和李勇解开了量子信息剪辑的钥匙,但一个控制的是自己的潮汐,另一个控制的是外在的现实。他们不可能有真正剪辑师的力量,就连秀龙这个残片也远远不及。
只有王瑞被影响的是有关记忆的海马体。和刘秀一样,他穿破时间的幻觉屏障,信息从澎湃的未来奔涌而来,将二十年后自己的记忆带到了现在,将2019年与1999年相连。
王瑞终于知道了自己一直想知道的真相,自己那个梦的真相,大家力量的真相,秀龙的真相。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查的资料里没这个“延迟选择实验”——这个实验完成于一个可能的2000年。
不光是这些,一切倾泻而来,整个宇宙超越人类理解能力的秘密击穿海马体的屏障,剪辑师创造的“因果逻辑”不复存在,他看到了量子潮汐里无数废胶片的光。没有了剪辑的过滤保护,无尽的信息撞入王瑞的意识,所有不曾存在的现实,所有没有发生的过去和不会发生的未来,都挤了进来。
千亿宇宙在他眼前同时诞生和毁灭。他看到了剪辑师才能见到的画面,宇宙创生之际所有的可能信息,从诞生,到毁灭,每一瞬间的无数可能都平铺在了眼前。
好在人类的大脑无法处理这样的信息,这永恒的一瞬间他一点也没记住。
他只记住了一点:秀龙——剪辑师的残片——这个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力量早已经苏醒。
它不属于这个宇宙,它更不愿被囚禁在这个小镇。
所以它交换电子,渗入这个世界。只有将这个宇宙彻底抹掉,它才能打开通往剪辑师本体的外宇宙之门。
他这下知道为什么刘子琦的爸爸听他们说完之后是那副表情。
因为没有任何办法能阻止秀龙。
在剪辑师赋予意义的宇宙中,一个生活在地球上的如渺小尘埃般的一群生命,人类,能用什么办法去阻止伟大剪辑师的残片?
别说这个小镇、这个地球,就连这个宇宙在剪辑师眼中,也不过像一卷电影胶片、一本书而已。
全选,删除,在剪辑师力量下,这个宇宙的一切都会瞬间归于虚无。
它不是开始,不是结束,它不是阿尔法,不是欧米伽。
它定义了开始,定义了结束,定义了阿尔法,定义了欧米伽。
一切都不过是它在量子潮汐之上编织成的信息之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