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五一劳动节,放假!但早上六点半不到,王瑞就被妈妈叫起床,催他洗脸刷牙,然后出门去跑步。王瑞的妈妈是老师,对儿子的管理自然是严格得很。
可是,从小严格的督促反而造就了王瑞偷奸耍滑的个性,他洗漱完后换了运动鞋出门,围着家属区慢悠悠绕了一圈。大概混够跑八百米的时间后,王瑞最后五十米冲刺回家,把自己弄得微微见汗,以免被爸妈识破。
吃早饭时,他对父母说:“今天我跟同学约好了去山上玩儿。”果不其然,母亲立刻紧张起来,“去哪里的山啊?玩些什么呀?去多久啊?约好的同学都有谁?……”眼看着一连串问题袭来,父亲忙拦住她,“你儿子好容易想跟同学去趟山上,又能运动锻炼身体,你问那么多干啥?去吧去吧,不要天天除了在家里看书,就是打电脑跟游戏机。”
虽然父亲开了口,但母亲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你这个人,说得容易。总要问一下跟哪些人去啊?几点回来?中午回来吃饭还是晚上才回来?一放假就出去玩,作业做了没有?再说,物理奥赛和数学奥赛都要选拔了,准备得咋样了啊?你儿子以前可是省一等奖,班上老师都指着他今年拿奖呢。最近奥赛题也没怎么做吧?我给你拿的教参看到哪里了?”
父亲不耐烦地反驳:“哎,这有啥好问的嘛?肯定还是跟程凡、薛晶、李勇他们几个关系好的哥们儿嘛。你管他中午还是晚上回来,把饭留着就是了,冰箱又不是放不下。我不信少看一天书,我儿子连个奥赛预赛都进不去了咧,能有那么邪?都说了出去玩儿,你不让他去,他一天心如狗刨的,一样看不进书,一直盯着电脑屏幕尽伤眼睛了。他要去玩就让他去嘛。”
就这样爸妈例行争了一会儿,最后给了他五块钱当今天出门的零花和饭钱,王瑞这才给几个同学打电话。
李勇说:“等半个小时,我稀饭还没熬好,等做好了再出门。”
王瑞问:“你爸妈又通宵麻将去了?”
“嗯,才回来。等我给他们留好早饭,免得他们醒了没饭吃。”
王瑞也知道催没用,“行吧,那你快点。”
薛晶家接电话的是他母亲,“是王瑞吗?你们今天是老师安排的,让你们几个带上海转学来的新同学去熟悉环境?”
“啊,对啊,是周老师说的。”
“哦,那好的啦,不要去游戏厅哦。你跟程凡要多帮助薛晶学习,你们成绩这么好,不能让朋友掉队对吧?要多帮他辅导功课,薛晶你不懂的也要主动多问啊。你看他上个月物理才考八十三,才刚开始学,怎么连九十分都上不了啊……”
王瑞挠着头等阿姨絮叨完,才跟薛晶说上半句话:“走啦!”
程凡家电话响了半天,才有人生气地接起电话,“哪个啊?大清早的!”
王瑞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叔叔,程凡呢?”
就听对面大叫:“程凡!程凡!人呢?”
然后阿姨在远处怒道:“瞎叫什么?一回来就知道鬼叫!你儿子出去了你不知道啊?”
“谁他妈的鬼叫了!我时差还没倒过来就被吵醒,他出去了我怎么知道!”
然后是啪啦摔电话的声音,好在另一个子机已经接起来,阿姨的声音压着火:“啊,是程凡的同学吧?他已经出去了,说是去404宾馆门口等大家。”
王瑞跟父母说了声“出门了”,不免又听了半天嘱咐,耽误了些时间。他一路小跑往404宾馆去,倒是薛晶和程凡早到了,正在宾馆门口跟刘子琦聊天。
还没走近就听程凡和刘子琦大笑,料定薛晶又在讲什么好玩的事儿,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大声招呼:“说什么呢?这么好笑?”
程凡笑得合不拢嘴,指着薛晶道:“你……哈哈……你让他再给你讲一遍。”刘子琦虽没他那么前仰后合,但也笑个不停。
薛晶摇头,“再讲就不好玩儿了。好吧,看你可怜,我大人大量再讲一遍。是这样的,刚才出门的时候,听见路边——”他指着身后拐角,“那个烟摊的老阿姨在跟人聊天,她是这么说的。”
薛晶立马装出一副中老年妇女的口吻来:“张姐,你懂得少。我给你说嘛,那个千年虫,就是那个Y2K,那个是英文。唉,英文我也不懂,他们说就是两千年的意思,可厉害了。”
王瑞插话:“那大妈还懂千年虫?没看出来啊。”1999年已过了小半,Y2K的风险闹得正凶,那是计算机底层代码的一个陈年漏洞。几十年前,最初有计算机程序的时候系统存储容量有限,为了节约空间,年份日期的代码只用两位数,所以从1999年进入2000年的时候,99变00,老代码可能误以为是1900年。据说,可能导致计算机系统大量崩溃,飞机从天上掉下来、银行丢失账目什么的。那个卖烟的大妈不像是摸过电脑的人,竟也能聊上几句?
“那是一个病毒,”薛晶接着学,“那病毒可凶了哦。你想想,活了两千年的病毒,白娘子白蛇精才好多年道行?才一千年嘛。两千年成精的病毒,好吓人哦。”
虽然刚听过一遍,可程凡和刘子琦还是止不住笑,王瑞眼睛瞪得大如铜铃,“啥玩意儿?”
“这个千年虫病毒放出来就了不得咯。要死好多人哦。那个一千多年前的欧洲预言家叫啥子?叫诺查啥子玛斯,人家早就算出来的,恐怖大王从天而降,飞机从天上落下来,说今年要世界末日嘛,你想那个Y2K千年虫有多厉害?这个病毒精传染出来比白血病癌症还吓人,怕要弄死好多人哦……都要世界末日了,张姐你还喊王哥戒啥烟嘛,哎哟……”
越听越不像话,王瑞先还是忍着轻笑,可薛晶学得惟妙惟肖,尤其是最后那句“张姐你还喊王哥戒啥烟嘛,哎哟”,他笑不可遏,唾沫竟呛进气管,让他咳嗽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王瑞边笑边骂,“把千年虫漏洞跟人会得到病比就算了,还两千年成精!我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诺查丹玛斯1999年世界末日说的是
千年虫……”
大家哄笑一阵,又等了几分钟,八点半,李勇姗姗来迟。程凡笑他:“阿勇你架子真大,连人家刘子琦都跟我们一起等你一个。”李勇是忙着给家里做早饭耽误了时间,这事儿却也不便在众人面前说,也不解释,只白了程凡一眼,“就你话多。”
“所以我们今天去哪里玩儿?”刘子琦问。大家都看着薛晶,初中生就是这样,一吆喝人便聚起来,具体什么内容却没人先打听明白。去山上玩儿是薛晶的主意,大家自然都盯着他。
“去山里。”薛晶说,“不是说山上有奇怪的事情吗?说不定会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什么算是有意思的东西啊?”李勇问。
王瑞答道:“能量水晶!”
李勇不明所以,薛晶眼睛却一亮,叫道:“你买到《星际争霸》的盘啦?”
“要是买到了我才不出来咧。”王瑞说,“走啦。下次去成都电脑城看看有没有碟吧。”
王瑞是全年级唯一一个家里有个人电脑的。一台奔腾MMX200的多媒体电脑,花了将近一万块钱。家长们的工资其实相差无几,但王瑞父母为孩子花起钱来绝对豪气,相对的,王瑞家里就没有别人家都有的三碟连放VCD、录像机和卡拉OK。
五个孩子由王瑞带路往西边走去,刘子琦望了望方向,略有些遗憾。汉旺镇两山夹一沟,404子弟校教学楼面对的是东面的山,也就是露天炸山开矿的那座,而404厂所在的山位于西边,原来他们不是去有雷管开矿的那座山。
一路走,薛晶一路给刘子琦指点周围的情况。404宾馆在厂家属区内,他们几个人的家离宾馆也都不远,所以早上出门集合都很快。家属区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404生活区,几十顷方圆不光有职工住宅楼,还有幼儿园、小学、中学(包括高中)、职业技术学校(大专)、医院、浴室、电影院、体育馆……
刘子琦的脑袋像拨浪鼓一样摇晃着,东看看西看看。因为刚来,而且他爸太忙了,他自己还没出来逛过。但如果没人当导游,就算逛了,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这时候经薛晶一路指点他才发现,这里所有设施的名字前面都挂着404厂的抬头:404幼儿园、404电影院、404医院……正值五一,样式完全统一的红色庆祝标语“欢度五一”“劳动光荣”整整齐齐地横拉在不同单位的大门上。
直到看见“404职工公共浴室”的时候,刘子琦忍不住发问了:“这些都是属于你们厂的?”
“啊,是啊。”李勇在一边接话,“怎么啦?”
“听我爸说,你们厂不是造发电机组的吗?”刘子琦一脸疑惑地问,“就是什么火电站核电站的发电机组,对吧?为什么连医院、电影院……”话才说了一半,他的目光就被一辆货车吸引了。货车上漆着几个大字:404乳业送奶车。
刘子琦惊得合不拢嘴,他指着货车叫道:“404乳业?牛奶厂吗?就像光明一样的牛奶厂吗?你们厂为什么还有个牛奶厂?”
薛晶指着路的尽头,也就是送奶车出发的方向,“那边有一个农场,里面的养殖场有奶牛。”
刘子琦觉得自己不用去山上,作为一个上海人,今天也够开眼的了。“农场!为什么你们一个发电机厂还有农场?”
“这有什么奇怪吗?本来就是这样啊。”李勇说,“一直就有啊。工厂就是这样的啊。”
“在我们上海,工厂就不是这样。”刘子琦说,“反正,造什么的厂就是造什么的,没听说一个造电器的厂有农场产牛奶卖。太奇怪了!”
程凡这时候才说话:“三线厂矿跟你们上海不一样啦。”
刘子琦摇摇头,“天啊,我想想。”
“如果你们在404医院出生,”他指着刚才走过的医院。“在404幼儿园读书,”幼儿园离医院大概两百米远。“读完了就上404小学。”404小学在幼儿园斜对面,过马路不到五十米。“接着升到404中学,”中学倒是看不到,被挡在家属区住宅楼后面,但也不到一公里远。“然后再上厂里的技校。技校在哪里啊?”
王瑞和薛晶一起伸手指给他,“这边看不见啦,大概要走二十分钟吧,就在河边上。”
“然后毕业了就在404厂上班。而且你们有浴室、电影院、奶厂……那你们岂不是从出生到上班到死,可以一辈子都一直只跟这个厂打交道啊?”
王瑞和程凡都笑了,王瑞说:“谁要上404技校,去厂里上班啊。到外面上大学不就出去了吗?”
“但是,你们这里肯定有很多人是这样的,对吧?”刘子琦问。大家不约而同点了点头。他深吸一口气,有点不知所措。
上海孩子从未想过,中国还有这般封闭的世界,而且不是自耕自足的农村,而是制造重工产品的尖端工厂。为什么会这样?这几个孩子没人能回答,包括知识最丰富的程凡。
“所以……”刘子琦试探着问,“你们几个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现在,一直都是同学?”
“一直都是同班啦。”李勇说。在上海,如果两个人小学在一个学校,中学也在一个学校,多半会成为好朋友,如果还是同班,那肯定是死党了。但在这里,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大家跨过家属区的大门,穿过镇上的广场。刘子琦仔细看了看广场中央巨大的刘秀雕像。越往工厂方向走,地面的坡度就越来越明显。几分钟后,他跟着伙伴走到了404厂的大门前。
刘子琦在上海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厂门,足有百米宽,虽然是放假,但厂门大开着。巨大的“热烈庆祝劳动者自己的节日——五一国际劳动节”的红色横幅,在蓝漆大门上随风飘荡。大门左右两边各有一间警卫室,值班的门卫正无精打采地看着报纸。
四个孩子大大方方地往里面走,进出厂门非常自如,只有刘子琦有些不自在,他总觉得工厂不是自己去的地方。从小到大,他遇到的所有单位的门卫都会从门后盯着你问:“干什么的?有什么事儿吗?找谁啊?”为了玩耍专门进到工厂里,总觉得不对劲。
薛晶察觉到了他的迟疑,回头叫道:“走啊。快点!”他这才跟了上去。穿过大门,眼前就是一座长长的天桥,离地面有十米来高。这诡异的落差切实地提醒他,这是在山区,不是平地。
从天桥往下看去,是四对铁轨,铁轨往两边延伸。刘子琦放眼远望,山里的轨道上停着不少火车车厢,既不是他熟悉的红皮绿皮车厢,也不是运货的方形车皮,好像只是用轮子连着架子的拖板车,每节车厢上都放着巨型的金属零件,单个零件的长、宽、高都有两三米,一两个就能占满一节车板。
“这就是发电机组吗?”刘子琦好奇又诧异地问。
李勇回答他:“那是零件啦。从锻造车间出来,运往主机分厂总装的。我爸就是主机分厂的。”
只是零件,那装完了得多大?刘子琦默默想着。那得比一栋楼都大啊。自己的爸爸以后也要造这种东西吗?好吧,至少以后别人再问爸爸是干什么的,他不至于不知道怎么说,至少可以吹吹发电机组有多大。
404厂非常大。往厂里走,王瑞伸手一指,“十二层大楼,你爸是在这里上班吗?”刘子琦这次没有说不知道,而是点了下头,“应该是吧。”这个厂的大不光是占地面积的大,而是一种垄断的铺张,整座山就是厂,厂就是这座山。
最初,他想象中的山中建厂,大概跟上海、苏州差不多,寸土寸金,厂房挨挨挤挤地压在一起。但实际上,反而像是梯田一样,一层一层,每层山上的厂房与厂房之间相距几公里,分厂之间还有专用铁路运输零件货物。
山太大,空旷的地方很多,也都修了建筑。风格完全不像工厂,更接近庭园、公园。这里本来就是山,满是树林,没有运输线的地方遍布溪流小径,甚至是亭廊水池。
这跟刘子琦想象的差太远。
十二层大楼威严地矗立着,离厂大门不远。以这座苏联式方正大楼为核心,三条宽阔的沿山公路向东、南、北三个方向伸展,西边一条长长的台阶沿山而上,直到目力难及的高处。四条路像巨蟒一样将整整一座大山盘了起来,又像是血管从十二层大楼这个心脏伸出,与错落在山上的大小车间相连,与整座山相通。
此刻,他们沿着厂里的路往山上爬,周围一切都很新鲜,刘子琦左顾右盼,越看越觉奇妙。不觉已经上到百米,要是在上海,那可能已经高得足以纵览整个城市;但在这里,才刚刚爬过山脚,不过,小镇的全貌已经可以尽收眼底。
脚下远处,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家属区,统一的涂装,显眼得如同无数整齐的豆腐块。绵远河那宽广的干涸河床勾勒出这个镇子的轮廓,那也是404家属区的界限,他现在就读的子弟校就在河岸边。另有三条小河,大概是绵远河的支流,从镇上纵穿而过。中间有条小河将家属区和汉旺镇镇区隔开,昨天他们从游戏厅逃出来,就是越过河上的家属区大门,回到了“安全的地方”。
看来,这个镇真的很小。别说跟上海比,跟上海周围的乡镇比,都小得可怜。自己以后会一直待在这里吗?爸爸从来没说过。
这个建在山上的厂子很漂亮,但是,处处都透露出一种怪异。
众人慢慢爬高,薛晶提醒大家:“注意一下有没有死在路边的鸟啊、虫子什么的,尤其是草丛里的。不知道他们传的是不是真的。”
李勇骂他:“如果不是真的,让我们没事儿瞎跑一趟,回头我弄你。”
薛晶听这话马上改口:“真肯定是真的啦,要不怎么都这么传?”稍顿又问:“我听说,有人前天晚上下夜班的时候看见了后山的闪光,说是有条金色的龙飞上天,那条龙上天后就有很多鸟掉了下来。你们说真有龙吗?”
“当然不是真的。”程凡说。程凡平时不动声色,说起话来却很笃定。薛晶问他:“那你说是怎么回事儿?”
“要我说,就没什么事儿。都是传来传去瞎编的。”程凡说,“你看,昨天你还听说是闪电,今天就变成了金龙。说不定明天就变成刘秀显灵,乘五爪金龙复活了呢。从科学上讲,就没有龙这种东西,对吧,王瑞?”
王瑞应了一声,抓抓脑袋,“从科学上讲,肯定是没有龙。不过其他也不一定。”
“那照你这么说,那些鸟和虫子怎么死的?总不能是被闪电劈到的吧?”李勇反问程凡,然后又拍了下刘子琦,“你说呢?”
刘子琦眼看他们就要吵起来,四个人二对二势均力敌,立刻明白李勇是在拉他选边。“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他打了个马虎眼。
“首先,有很多鸟从天上掉下来死了,这事也是听来的。我们谁也没有亲眼见到。其次,就算是真的,也有很多科学的解释。我看《奥秘》上说,在百慕大三角,地球磁场异常,鸟从天上飞过就可能会掉下来。”程凡随口说。
“你是说,我们后山跟百慕大三角一样?就是那个会让飞机失踪的神秘百慕大三角?这么牛逼吗?”李勇瞪着眼睛,一下子更加兴奋起来。他眼睛本来就大,瞪圆了有点吓人。昨天在游戏厅跟人打架时,就是靠这双怒瞪的眼睛阻慢了那几个混混一拍,刘子琦才能顺利跑掉。
“没有啦!”程凡道,“我是说,肯定是骗人的啦。百慕大三角全世界就一个,我们这里哪有这种事情。”
“哇,百慕大三角!牛逼啦。”李勇兴奋地加快了脚步,“赶快赶快!”
程凡一脸绝望地望向王瑞,向他求援。四个死党里,他俩脾气秉性最像,爱看书,也是学校里的一二名,关系更好。王瑞问:“我还以为你信这个呢,你既然都不信,一大早就跑出来图啥啊?”
听着王瑞的话,程凡露出憔悴的神情,看上去比其他人一下大了好几岁。他用压得很低的声音说:“我不想待在家里听人吵架。”其他人都没听见,王瑞尴尬地“哦”了一声。这些朋友父母的事情,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李勇一马当先冲在前面,薛晶和刘子琦跟在中间,程凡和王瑞略微落在了后面。走了快一个小时,刘子琦有些气喘吁吁,但其他四人都没有疲态。他不甘示弱,但还是忍不住问:“我们还要走多久啊?”
“快了。”薛晶回答,“出了工厂的后门,马上就进后山了。”
“那……进后山以后呢?”
“嗯,那就不好说了。”薛晶道,“急什么啊,我们晚上八点天黑前回去就好啦。现在还不到十点呢。”
刘子琦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从包里取出雪碧拧开。才喝了半口,想起今天就这一瓶水的话……山上恐怕没有小商品店,便又把饮料塞回包里。
不久就看到了404厂的后门。后门很小,一道普通铁门,出了这道门,便离开了404厂的范围,外面便是真正原始的龙门山后山了。后门旁依然有个小房间,上面写着“保卫科”,里面的门卫依然是对他们这些孩子不加理会。只要没有偷运设备、废铁出去卖,门卫没有精力盘问所有人的进出。
虽然还是水泥和石板砌成的路,但路一下变窄了许多,从厂里能容三辆汽车并行的大马路变成了登山小径,众人陷入真正的山林当中。
四川的山幽而深,石头上到处都是青苔,青翠欲滴,四个本地孩子不以为然,刘子琦却惊叹不已,又有了些力气。这时王瑞嘱咐他:“刘子琦你走路慢点,小心脚下,当心路边的蛇。”
他自然害怕,却强装镇定,还是王瑞从旁边的竹林里扳下五根细竹分给众人,用作打草的棍子。
五人一路闲聊,说说笑笑地往山上爬了快两个小时。刘子琦觉得腿上发软,见已近中午仍没人提议休息,心中有点后悔: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也没想到会爬这么高的山。真不该跟他们来
这一趟。
可如果不出来,今天又能做什么呢?昨天直到睡着都没见爸回来,今天早上七点才被爸爸叫醒,留下一句:“爸爸今天有很多工作,现在就要出去。你一会儿去楼下宾馆餐厅买早饭吧。中午和晚上宾馆也都有吃的。”随即再次消失。
“话说,”程凡问:“我们到现在什么都没看到。既没看到死去的鸟,除了蜘蛛网上的虫子,也没看到什么满地的虫子尸体。这都中午了,总得有个目标吧?接下来往哪儿走啊?我说都是骗人的,看吧?”
李勇看着薛晶。“肯定有。”薛晶说,“就是我们还没找对地方。”
“那怎么找对地方呢?”程凡说,“或者,至少有点什么线索吧?我们就这样瞎跑?”
薛晶显然擅长发起,却不怎么会具体执行。几句传闻就拉上大家来探险,但具体想找到什么、怎么找,他却没有概念。“呃……”他有些尴尬,“我本来以为到了后山就很容易看到线索……”
“你知道后山有多大吗?”程凡质问,“龙门山脉可是有几百公里不止哦。你以为是家属区啊?”
“算了。”王瑞止住他,“都中午了,我们先吃东西吧。”
刘子琦就盼着这话。五个人在路边找石头坐下,他从包里掏出饮料、零食、面包等一堆东西,李勇从包里掏出香肠、纸和土豆。众人从林间捧回干松枝和松叶,把土豆埋了进去;又把香肠切成五节,用木棍穿过,松枝一点就着,五人围坐,便在火上烤了起来。刘子琦虽然没经验,但也有样学样地开始摆弄。
“没烤过香肠?”李勇问他。
“没有……烤过你们这种香肠。”刘子琦倒也不算说谎,只是他也没在林子里用木材烤过其他类型的香肠。
“所以,下午怎么计划呢?”喝着饮料,大家把零食混在一起吃,程凡又提起关键问题来,“很明显,关于晶仔说的传闻,我们还没找到线索。我还是觉得,那肯定是假的,不科学。”
“如果是假的,怎么会大家都在传呢?”李勇说,“应该不是假的啦。”
薛晶连忙点头道:“就是,就是。”
“大家都在传就是真的吗?那之前还传诺查丹玛斯预言1999年7月地球世界末日呢,这不到两个月了,也是真的吗?”程凡问。
“你怎么知道不是真的……”薛晶低声说。
程凡白了他一眼,“这要是真的,还有两个月就世界末日了,你还上什么学啊?天天想吃什么吃什么,天天打游戏,期末都不用考了。”
“期末考还没到7月呢。”李勇说。
程凡扑哧笑出声,“不是吧哥,马上就世界末日了,你还要参加期末考啊!”
大家手上的香肠吱吱作响,散发出逼人的香气。刘子琦觉得应该可以吃了,但大家都没动。希望不要因为吵架斗嘴把香肠烤煳了,他默默担心。
“别吵别吵。”王瑞打圆场,“首先,我们先要想办法搞清楚那个什么半夜的闪光,还有很多鸟从天上掉下来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怎么搞清楚呢?”薛晶问。王瑞看了程凡一眼,拿起手上的香肠吹了吹热气,一口咬了下去。能吃了,刘子琦见状赶忙拿了起来。“我觉得吧,刚才不是说百慕大三角磁场异常吗?我在《飞碟探索》和《科幻世界》上看过,好像说地球磁场巨变也会引发类似极光的地光现象。那个闪电,或者什么金龙,可能就是这种地光。说不定是山上哪里局部磁场出现异常。”
“看吧!”李勇马上跳起来叫道,“我就说是真的嘛。”
程凡无奈地说:“王瑞只是说有可能,没说是真的。听话听完啊,哥。”
两个人都盯着王瑞,他不太习惯被注视,就算被自己朋友看着也倍感不适,“你们这样让我压力很大啊。我是说,你们谁有指南针,先来判断一下磁场,看看有没有古怪。”
刘子琦一边啃着香肠,川味香肠很辣,跟他吃过的都不一样,一边举起手,“我包里有指南针。”只见他叼着香肠,反手去掏背包。四个人看他艰难地掏了半天,最后还是王瑞帮他取下包,才从里面翻出那个小小的指南针。
五个脑袋围在一起,盯着刘子琦伸出的指南针。只见指南针因静止而慢慢停了下来。五个人都紧紧盯着它。等它完全停止,过了几秒,李勇迟疑了一会儿,首先抬头发问:“等一下,我们在看什么啊?你们知道哪边是正南吗?”
都是南方人,都不太分得清东西南北,大家抬头望向出主意的王瑞,王瑞只能耸耸肩。然后大家转向程凡。程凡道:“我不知道啊。”
“太阳太阳,太阳的方向……”刘子琦念念有词地抬头去找。
“太阳也有偏角啦。”程凡说,“不知道准确的正南,就算磁场有异常,我们也看不出指南针的方向是不是有异常。”
大家同声叹了口气,五个挤在一起的脑袋各自缩了回去。
“那怎么办呢?”李勇望着王瑞和程凡,“奥赛一等奖得主,年级第一名,两位还有什么办法?”
王瑞和程凡毕竟只是初中生,哪有多少办法?只剩下面面相觑。李勇唉了一声。他三分钟热度来得快退得也麻利,“不行我们就……”
话没说完,刘子琦突然惊叫一声。
他手中的指南针,突然疯转起来,像直升机的螺旋桨一样,在手上发出呜呜的破风呼啸。
然后,只听砰的一声,一只鸟迎头撞向他们背后的松树,发出一声闷响。鸟的尸体穿过松枝,落入经年堆积的厚厚松针丛,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