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至恒略有点惊讶:“你辞职了吗?没不愉快吧。”
“没有,跟老板协商解除合约,明天去把工作交接清楚就可以了。”
听她语气轻松,许至恒放了心:“秋秋,别急着找新工作,先好好休息一下,下个周末开始,公司打算放几天高温假,我们找个地方度假吧。”
叶知秋迟疑:“下周末我得去看看深圳服装展,看一下有没合适的品牌,大概星期天才能回来。”
“你未免把自己的发条上得太紧了。”许至恒皱眉,不过马上摇摇头,“没关系,等你回来我们再走吧,我先查一下到什么地方比较合适。”
下午,叶知秋从父母家里回来,许至恒过来接她去吃饭,两人心照不宣地都不提那晚的对话。叶知秋欲言又止,她有满腹心事不知道应该感激他的这点体贴,还是觉得无奈。她当然不喜欢争执,可是这样的回避,似乎并不能加深两人的了解,他们的关系也许只能就此停留着维持这个开心享受的阶段。
然而她不清楚应该怎么做才好。谈过一次长达六年的恋爱,她多少知道,爱情这回事,其实并没多少道理好讲。从来就不是付出必有回报,也不能单方面的意愿推动,更多的时候,只能顺其自然了。尤其许至恒的心思,她从来也不说自己完全了解。
吃到一半,许至恒手机响了,他接听一会儿,就面色大变,急急回到座位告诉叶知秋:“家里打来电话,我大哥出了车祸,我得赶回去看看。”
叶知秋连忙招来服务员结账,一边问:“要不要紧?”
“应该没有生命危险,眼下正在抢救。秋秋,你给我订最早的机票,我得跟穆成交代一下公司的事情。”
两人分别打着电话,一边往外走,叶知秋很快查到航班,订下机票。许至恒看看时间,已经来不及回去收拾什么了:“我直接去机场,秋秋你自己回家好吗?我到了那边马上给你打电话。”
叶知秋只来得及嘱咐他开车小心,看着卡宴急急消失在视线里,她站在原处,只想,生活中的变故接踵而来,总是让人猝不及防,有再多的计划也是枉然。
一直等到晚上许至恒打来电话:“对不起,秋秋,下午你打电话时,我正在焦头烂额,所以没接。”
他的声音疲惫,知秋吓得几乎有点不敢问了:“你大哥他……”
“大哥肋骨骨折,脾脏破裂,已经手术摘除,另外有脑震荡,需要观察看有没颅内出血。总的来说送医抢救及时,应该没有大碍。”
叶知秋禁不住抚胸长出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秋秋,恐怕我得留在这边一段时间你好好照顾你大哥。”
“没事,你好好照顾你大哥。”
“本来有大嫂在,他倒不需要我太多照顾。”许至恒犹豫一下,还是告诉叶知秋,“不过我大哥这次出车祸时,是跟一个女孩子在一块。他开车在高速上追了大货车的尾,那女孩子倒只受了皮外伤,叫了救护车送到医院,检查后一直不肯走。大嫂赶过去的时候,当场爆发,打了那女孩一耳光,然后带我侄子走了,目前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这样的家庭变故听得叶知秋没法评论,只能说:“赶紧去找她啊,她一个女人带了孩子,不会走太远吧。”
“已经让人分头在找,家里人快急坏了。父母既担心我大哥,也挂念大嫂和侄子。他们现在身体状况都不好,公司的事只能我顶上了,至少要等找回大嫂,再等大哥出院再说。”
“你不要着急,自然是安心把那边的事处理好再说。”
许至恒长叹一声:“秋秋,你注意休息,千万不要再那么拼命工作了。我大哥这次车祸,疲劳驾驶是主要原因,他是我们那边出了名的工作狂。我现在唯一搞不懂的是,”他停顿一下,说,“照他安排工作的密度,每天工作时间超过十三个小时,怎么还有空去交女朋友,真是要命。”
叶知秋没法接他大哥这个话题,只笑道:“不用担心我了,我已经是失业人士,没工作可以让我拼命了。”
“秋秋,干脆过来住几天吧,当是休假,也省得我惦记。”
叶知秋迟疑:“不大方便啊,你家里现在正有事。”
提起家事,许至恒一时无语,只能再叹息一声。
叶知秋柔声说:“你别急,至恒,会过去的,先想一下你嫂子可能的去向,把她接回来再说,一家人坐在一起谈,总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带着个刚六岁的孩子,最可能就是回了老家,可是打电话过去,她家人都很冷淡,说没见到她,我已经派一个公司员工明天过去,看能不能找到她把她接回来。提起这事,许至恒又头痛了,他大嫂平时性格柔和,可是这次带个孩子一点音讯也无,大出他家人意料。”
“别想那么多了,至恒,早点休息。”
放下手机,叶知秋起身打开门,走到阳台上。酷暑到了夜晚丝毫不减威力,外面没有一点风,闷热异常。手持在阳台栏杆上似乎还能感受到白天被烈日暴晒积蓄的热量,脚下仍然是她熟悉的城市熟悉的夜景,霓虹灯光无处不在地闪烁,宽阔大道上驶过的车辆形成对向流淌不息的两道车河。
这个城市漫长炎热的夏季才过一半,曾多次紧拥着她,一同站在这个小小阳台上共看夜景的男人,此时正在另一个城市应对着他生活中的变故。
她从出生就生活于此,她的亲人朋友全在这里,她的全部求学经历和全部工作履历都缀着这个城市的印迹,她了解这里大大小小错综复杂的街道,适应这里四季分明到有些极端的气候。可是此时,她突然感到如此孤独,似乎整个城市以一种繁华热烈的姿态存在于她的生活以外,而她处身一个小小的孤岛,俯瞰着和她无关的红尘喧嚣。
只是因为那个男人暂时离开了她的生活吗?这样突如其来的伤感让她不禁有些吃惊,她从来都有一个实际的头脑,习惯于权衡考虑前因后果,有时看事虽然不敢盲目乐观,却并没太多无端伤感的时候。没想到小别也会牵动这么复杂的情绪,她猛然意识到,毕竟在这段感情里,她陷溺日深。未来似乎如同眼前的夜色,更加茫茫不可预知了。
叶知秋按照和刘玉苹的约定,连续两天到信和做彻底的工作交接,刘玉苹不得不承认,她的态度认真,绝无敷衍藏私,临走前甚至还整理了一份厚厚的工作备忘交给她:“刘总,里面有我对信和销售网络发展的设想和计划,当然市场情况千变万化,不见得能派上用场,交给您算是一个参考吧。”
和沈小娜谈过以后,刘玉苹心里隐隐有些悔意,按照她的本意,最初只是想慢慢钳制叶知秋手上的权力,既牵制她,又让她为自己所用。但沈家兴的考虑来得更深一些,他拿下开发区土地后已经骑虎难下,只能继续开发下去,如果叶知秋留任,在秋季订货会时继续坚持她的做法,他需要的现金根本得不到保证,或许又会和妻女为此起冲突。
因此沈家兴的态度十分坚决,对妻子指出,这女孩子心思深沉,和曾诚关系又不一般,根本不是她驾驭得了的。与其等将来坐大不好收拾,不如趁现在了断。再加上信和一直的最主要竞争对手迪亚老汪和叶知秋接触的流言突如其来传得沸沸扬扬,刘玉苹只能半信半疑地接受了沈家兴的建议。
现在看来,叶知秋根本无意去迪亚,而她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找到同样能干且尽心尽力的人了。看着叶知秋去念坚决,她又想,也许老公说得也对,万一到了销售系统完全依赖叶知秋运转的那一天再来讲条件,她就被动了。
叶知秋做完了和信和的所有一工作交接后,长长地松了口气,和同事简单道别回了家,刚一进门,手机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她接听:“你好,哪位?”
那边沉默着,她再说一声:“你好,请讲话。”
“秋秋,是我。”传来的竟然是久违了的范安民的声音。
叶知秋也沉默了一下:“有什么事吗?”
“秋秋,我听说你从信和辞职了,有没有什么……”那边范安民显然不知道如何措词,“我是说,在找到新工作前,如果有困难的话,我可以……”
“谢谢你,不过不必了。”叶知秋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快知道消息,马上打断他“我只是准备换份工作而已,没什么困难,请不要再为这事给我打电话了,免得大家有不必要的麻烦。”
她没说再见就挂了,电话那端的那个人对她来说成陌路,掀不起一点情绪,她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悲哀。她不愿意多想这问题,只打开笔记本上网收集自己需要的资料,为下一步做着准备。
黄昏时分时间去买衣服,许至恒打来电话:“秋秋,我需要笔记本电脑里的资料,而且也没时间去买衣服。你看能不能去滨江花园帮我整理几件衣服,和笔记本一起快递过来给我。如果你不方便,把钥匙给李晶,让她去办也行。”
叶知秋嗔道:“你想也别想,帮男人整理衣服是女朋友的特权,我不会让给别人做的。”
许至恒饶是心事重重,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叶知秋出门打车直奔滨江花园,进了单元,却见西门也正在等电梯。
“秋秋,你过来了,好几天没看到你的房客许先生了。”
“他回杭州有事了,我过来拿点东西。”
“听说你从信和辞职了。”西门咧嘴笑道。
看来所有人都知道她离开信和了,叶知秋无可奈何:“服装行业的事你也知道得这么快。”
“昨天吃饭碰到沈家兴了,我问起你,他随口说的。现在换哪儿高就了?”
两人进了电梯,叶知秋笑道:“我现在失业,交了这么多年失业保险,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不料西门闻言大喜:“太好了秋秋。我正好有份事情想找你。”两人到16楼下了电梯,他一本正经地说:“我叔叔让我负责滨江花园三期的销售,你也知道我们一期口碑很好,二期也基本卖光了,三期马上封顶,我打算找人来好好设计几套不同风格的样板间。你要是有工作,我也不敢跟你开这个口,现在闲下来的话,有没兴趣接这个活,报酬很不错的。”
叶知秋颇为意外:“西门,你做房地产的,该知道外面满街都是装修公司,专业设计师大把。而且你们地产公司下属不是专有个装修公司吗?怎么想到找我来做这个?”
“正因为我是做这个,才知道现在设计师门槛有多低,学几天美术,再把设计软件倒腾熟,马上就敢自称设计师了。我们下属的装修公司只能负责施工,没什么设计能力。你不一样啊秋秋,我看过的样板房够多了,也只有你设计的房子把我给震住了,更别提你当初画的装修效果图了,功底多扎实。我要的是比较特殊,有风格的,一看就能勾起人购买欲的样板间,不是一般装修公司弄出的大路货。再说你一直负责的就是卖场装修,做这个不是手到擒来吗?”
叶知秋笑着摇头:“你倒是真信任我,不过我不想改行啊。过几天还打算去深圳看服装展呢。”
“这个用不了你多长时间,我叔叔他们开会研究了。觉得房地产现在真有泡沫化的趋势,不知道哪天好日子就到头了,决定把手头的房子尽快开发尽快销售。不能跟别的开发商一样捂盘惜售。你看完服装展回来,我们好好商量一下怎么样?”
叶知秋敌不过他的热情,点点头:“那回来再说好了。”
她拿出钥匙开门,西门也走去他的房门口,突然回身:“秋秋,昨天老沈说你辞职的时候,范安民也在场,他脸色很不对劲啊,当时就走出去打电话,可一会儿回来,问我你的号码是不是变了,应该没变吧。”
“没变。”叶知秋早屏蔽了范安民和方文静的手机号,她不想谈他,“再见,回来再联系。”
叶知秋开门打开灯,看着眼前的客厅。自从签订租约后,她再没来过这里,所有的一切,似乎仍按她当初规划的方式摆放着,看上去熟悉又整洁有序。站在这个已经办妥写了她名字的房产证的房子里,她突然有点发呆了。
将房屋出租那天,她从外地赶回来,也是这样站在客厅呆呆出神,她当时就突然不大确定自己将房子留下来到底算不算理智了。当然,卖掉一个精心装修好的房子的损失不用计算也明摆着。她只能安慰自己,如果感情会变,至少房子还在这里,坏全升值怀全蛤撇安全感。总有一天,伤痛会过去,她也能坦然地坐在自家阳台上看江水东流日出日落。
房间有钟点工定期打扫通风,不算气闭,但仍然闷热难当,她走去将客厅落地窗拉开,江风迎面吹来,并不清凉,但毕竟带来爽意。远方江面渐浓的夜色中一艘轮渡驶向江心,装修时她曾多次站在这个角度看这个景致,此时再看,让她怀疑,是否高估了自己的理性和忍耐能力。
她不愿意这样发呆,先走进卧室,拉开衣橱门,许至恒的衣物挂得十分整齐,她拿出一套西装、几件衬衫、下恤和几条长裤,再拿了几套内衣。
她再走进书房,许至恒的笔记本正放在书桌上,她拿起来,一转身,却看到靠门一面墙壁上似乎挂了好几幅画。她熟知每个开关的位置,随手按亮壁灯。不能黄信地看到,这里挂着的正是自己以前画的水彩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