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手在文体广场的跑道上散步的老人,朝篮球场的方向噘了噘嘴。
“呐,嘉嘉带她那个男朋友去找峻宇了。”
另一个抱着手臂的妇人振振有词,“那些人老是传峻宇和嘉嘉是一对,嘉嘉这是故意把男朋友喊过来辟谣的咯。”
方嘉嘉站到场边,不遮不掩地和向峻宇打招呼,“向书记,打扰一下。”
向峻宇把手里的球扔给队友,心情复杂地跟着他们走到稍微僻静一点的羽毛球场。
“这是我的好朋友,以前一起上班的同事,卡卡。”
卡卡笑得格外阳光,“大名是陆绪。”
向峻宇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方嘉嘉似笑非笑地看了卡卡一眼,“这位是向峻宇,我男朋友。”
卡卡眉头一挑,转头望着她,“方嘉嘉,你再说一遍。”
方嘉嘉理直气壮地扬起下巴,“我再说一百遍他也是我男朋友。”
“方嘉嘉!”卡卡伸手捏住她的脸颊,“你故意的吧!”
方嘉嘉伸手拧着他的耳朵,“你快点告诉我男朋友,我们俩只是单纯而朴素的同事关系,你赶紧给我解释!”
“谁跟你是同事关系?”卡卡坏笑,“你个没良心的渣女,你下午才说你早就爱上我了!”
“我是这么说的吗?你造谣!”
“果然是到了你自己的地盘啊,现在都不用点烟说话就这么嚣张。”
“你也知道这是我的地盘,不准和我抢——”方嘉嘉把“男人”那俩字咽进肚子里,朝卡卡示威似地挑了挑眉。
向峻宇听卡卡开口说话,从他的语气和措辞就猜到了,他是之前和方嘉嘉通过电话的那个男同事。
所以他们俩现在就站在他眼前掐来掐去的,他内心也已经没什么太大波澜了。
但是在广场上的其他人看来,方嘉嘉正在当着向峻宇的面和男朋友打情骂俏。
卡卡笑得越来越野,忽然用全广场都能听到的声音高喊:“方嘉嘉!你不是本科生,也不是美术生,你是我的往后余生!”
广场上海浪般的笑声涌进方嘉嘉的耳朵,她恨不得把他耳朵拧掉。
向峻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觉得城里人真是爱胡闹。
正打算开跳广场舞的王秀荷对身边的队友一个劲摆手,“那是嘉嘉的同事,他们开玩笑的。”
卡卡拽着方嘉嘉的手往外走,“开你爸爸的车送我回云溪农庄,一回村就见异思迁的渣女,小爷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根本听不懂他们俩到底在吵什么的向峻宇不冷不热地说:“我送你。”
卡卡停下脚步,礼貌地笑,“那就麻烦村长了。”方嘉嘉揶揄,“城里人真的是不懂我们村里的规矩,现在没人喊村长,我们都是叫他向书记。”
“向书记,我们走吧,不要理这个始乱终弃的女人。”
方嘉嘉寸步不离地防着他,“你想得美,我也要去。”
向峻宇闷声不响地把卡卡的山地车放进车厢,坐进驾驶座。
去茶果山的路上,光听见他们俩坐在后座像小学生一样没完没了地斗嘴。
到了云溪农庄,卡卡下了车,“方嘉嘉,你记住,我是你这辈子都得不到的男人!”说完骑着车飞也似地走了。
向峻宇又是一声长叹,回头看她,“坐前面吧。”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几乎没有交流。
方嘉嘉是和卡卡吵了一路,吵得嘴皮子都累了,精神恹恹的。
她也不知道向峻宇在想什么,看他那表情大概是不太开心的。
方嘉嘉点开手机查看卡卡发来的消息,他还在喋喋不休。她回了几条消息再看窗外,车都快开到向峻宇家门口了,“你直接回你家?不送我回家?”
“晚点送你回去。”
向敬东发现他儿子这几天一直在给二楼那间带露台的卧室添东置西,前天居然还往露台那小花园里添了一把竹编躺椅,但是那天和他一起烧烤的姑娘再没见出现过。
思来想去,当爸的决定给自己儿子腾出恋爱空间。只说是养殖基地的账目出了问题,又给儿子交代了一遍花花草草的养护事项,离家去五陵“办公”了。
车开进了院子,方嘉嘉小心翼翼地透过车窗往外看,“东伯伯咧?”
“去舅舅那儿了。”
方嘉嘉跟着他上了楼,直接被他带到了二楼的露台上。
“你真的买了一把躺椅啊?”
“嗯。”向峻宇靠着栏杆,看了一眼身旁的那盆瓜叶菊,“你为什么跟你同事说我是你男朋友?”
方嘉嘉在那把躺椅上试躺了一下,听了他那句话又坐起来,感到疑惑,“我不能那么说吗?”
“你上次不是那么说的。”
“啊?”方嘉嘉懵头懵脑的,“我上次怎么说的?”
向峻宇大失所望地伸手捏了捏那朵虞美人的花瓣,语气消沉,“你自己都不记得,看来你就是随口一说。”
方嘉嘉一头雾水地挠了挠头,“我说什么了到底?”
“没什么。”向峻宇有些憋屈地轻呼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你到底——”他没再说下去,望着在院子里转悠的大福,陷入沉默。
他本来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进了一步,结果发现只是他自以为。
方嘉嘉走到他身边,侧头看他,“到底什么啊?你到底想说什么?吞吞吐吐的一点也不像你。”
又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不言不语,她有点生气了,“你再不说我走了啊。”
她站在他身边被迫安静了一会儿,心里的怒火被他的沉默点燃,转身下了楼。
向峻宇见她快走到院门口了,“你上次说我是你未婚夫。”
方嘉嘉停下脚步,仰头看他,“你就因为这个?”
“是。”
“男朋友和未婚夫不都只是个称呼,你为什么要这么计较?”
“不一样。”
方嘉嘉拉开院子大门,赌气走了出去,“我没想到你居然会为这种事发脾气,我才不哄你,都给你惯坏了。你爱生气就生气吧,不想当男朋友那就别当了。”
站在楼上的人忽然有些慌张,关系不仅没进一步,眼见着还要再退一步。
“嘉嘉,你什么意思?”
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气呼呼地往院墙内丢进两句话,“我觉得这样谈恋爱很没意思,不想和你谈了,再见!”
向峻宇有些懊恼地追了出去,拽住她的手,被她甩开。再拽,又被甩。
他挡到她身前,“我们别吵架。”
“分手了就不会吵了,一劳永逸!”
“你真要跟我分手?”
“对,分手!”方嘉嘉绕过他,越走越快,越想越气,边走边念。
“为这种事闹情绪,我才不惯你这臭毛病。我去专心画我的画,开开心心地赚钱。不谈恋爱又不会死,不结婚生子也不犯法,那么多人没对象也过得挺开心的。孤家寡人我快乐无边,不婚不育我寿与天齐!”
向峻宇没再追上去,他实在是不想让她看到他眼角含着咸涩的样子。他没想到她说起分手的话来那么狠,手起刀落,句句都能往他心口上捅。
方嘉嘉走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的满腔怒气差不多要走散了,她回头瞄了一眼,怒气立马又乌啦啦地扑回来了。
“真气人,我说分手你都不挽留一下。好哇,分手就分手,谁回头谁是狗。”
夜色驱走了属于白昼的最后一抹光亮。
向峻宇心灰意冷地在山道边坐下,大福安静地在他身边趴了下来。
暗恋她那么久,好不容易才走到她面前,被她几句话就撇回到了曾经的位置。
他感觉这些日子里那些亲密相处的细节,也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恋爱后的每一次夜幕降临,他都极度想要她的拥抱。她的怀抱里有让他安定和释然的力量,足以褪去他浑身的疲累。
有些东西,没有的时候,不觉有多渴望。一旦有了,就会贪恋。
山风抹干了眼角。他满心怅然地凝望着眼前虚空一样的浓墨夜色,感觉自己也在骤然之间跌入了一阵难以名状的空虚。
想到今天以后就要和她成为熟悉的陌路人,内心已经生出了那种无法言说却真实清晰的剧烈痛苦。
方嘉嘉快走到山脚,大段大段的下坡路走得她双腿酸胀。
她拿出手机查看周希沛发来的消息,没注意到脚下的那根滚圆的枯树枝,踩上去直接崴了一跤,摔坐在地。
啊——
那一下,她感觉自己的尾椎骨都快摔折了,手机也远远地摔了出去。下意识撑在地上的右手掌,在铺满碎石子的路上蹭破了一块皮。
向峻宇隐隐约约地听到她摔倒时发出的那声尖叫,往山下跑了几步又转身跑回家,开车出门。
方嘉嘉好不容易站起来,艰难地弯腰捡起了碎了屏幕的手机,又用手指拨了拨血糊糊的右手掌上那些余留的小石子儿。
她走路半小时,他开车5分钟。向峻宇的车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他走到她跟前,“怎么了?”
这种事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捱一捱就过去,不会觉得是什么大事。但凡是有人来关心了,就觉得委屈死了。
她把摔破的手掌递到他眼前,一串串眼泪顺着脸颊扑簌簌地往下落。
“我手都摔破了,你看都流血了,我还要画画打篮球呢。”
向峻宇握着她的手看了看,“我送你去卫生院处理一下。”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刚跟他提了分手,赶紧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不用,我自己去。我们都分手了,不要藕断丝连不清不楚的。”
他感觉她这句话又狠狠在自己心口凿了一下,“我们没必要为这么点事就分手。”
“明明是你先为这么点事发脾气的。”
“是我的错,以后不这样了。你别跟我分手,好不好?”
方嘉嘉眼泪汪汪地低头查看着自己手掌上的伤口,嘟囔道:“那好吧。”
她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幻听,大福明明不在附近,耳边却忽地蹦出了两声狗叫,“汪!汪!”
向峻宇怔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赶紧拉开了车门。
“我送你去卫生院。”
在卫生院,他们又碰到了那个叫夏清清的护士。
处理完伤口,俩人又坐回车里。向峻宇看了看她手上的纱布,把车又往自己家的方向开,“你上次给我买的防水护理手套,家里还有,我回去拿给你。”
吵了一架,差点分手。一个是真伤了心,一个是伤了皮肉,都没讨着好。
方嘉嘉朝驾驶座的人瞥了一眼,想为自己今天的暴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大姨妈快来了。”
她怕他以为是王秀荷的大姐要来向善坪,“我说的不是王秀梅,是月经。”
他看了她一眼,“嗯。我记住日子,以后这几天都不惹你生气。”
她笑,“其他时间就可以是吗?”
见她又笑了,他觉得她真是生气也快,消气也快。简直难以捉摸。
他心里那阵难过还没散尽,轻声叹气,“其他时间也不敢。”
“谈恋爱不可能不吵不闹的。”
他还是觉得有点委屈,“但是我也没犯什么原则性错误,你提分手就太严重了。”
“我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说话这么冲,以后改。”
“是我的问题,我就不该计较那些惹你生气。”
两个人又没事人一样,相视而笑。
方嘉嘉忽然觉得自己更爱他了。在小时候都没有过的这种情绪表达的特权,在他面前,她好像拥有了那种叫“情绪自由”的东西。
她觉得自己以后也应该对他的小情绪多一点理解和包容。
山路旁的花花草草,旁观了他们吵吵闹闹又迅速地言归于好。它们在夜晚的风里随风摇摆,似乎也在窃窃私语,捂着嘴偷笑。
回了家,进了三楼的卧室,向峻宇取出之前剩下的那些防水护理手套。
方嘉嘉坐在他书桌前,伸手转了转桌上的两只小公仔,“这阵子我都忙得健忘了,向文楷让我给他做的状元小公仔,我一直没做。”
向峻宇在床沿坐下,“你哥前几天还打电话问我你最近在忙什么。”
方嘉嘉沉默了一会儿,回头看了他一眼,郁郁累累地起身,“我该回去了。”
他伸手揽住她的腰,“还早。”
时钟的分针又跳了一下,他目光如炬地看着她。
她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什么微小而闪亮的东西在噼噼啪啪地炸裂,飞溅出令人心颤的火花。
“我要去‘天天向善’那个小程序上匿名举报,说向书记色胆包天,对一位温柔善良可爱迷人的女村民图谋不轨。”
“你不如直接报你自己大名。”他笑了笑,把她按坐在自己腿上,双手扶在她的腰侧,“你去举报,为了避免他们说你在诬陷,我现在就帮你坐实。”
当他们在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了欲望的星火,凝视的眼神里流泻出属于成年人的如饥似渴,唇舌温热地交缠。热烈的,漫长的。
他抱起她边走边吻,从三楼到二楼,走进她最想住的那间房。
她柔唇间袅袅溢出的嘤咛,唤醒他内心里那些焦灼的渴望。
从浴室到卧室,他们全然为彼此**。
在凌晨到来之前翻云覆雨,仿佛被情欲放逐到只剩下两个人的岛。
他的双手,他饱含欲望的呼吸,带着失而复得的热切,在她的身体上一寸一寸地游弋,流连。
用裹着浓烈爱意的低语轻唤她的名字。视线在炽热的情欲里交缠。她的长发垂落在他胸前。
他温柔地抚摩她腰际的温暖肌肤。
手上的热流缓缓流向她的身体,爱意也变得越来越潮热。
露台上鲜花的香氛带着蜂蜜的香甜在空气里跳跃。偶尔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虫鸣。
他似乎是想要更深地探入她的体内,实现某种灵魂深处的**。
**而持久的冲撞里,他们终于一同抵达。
他在狂野的欢愉过后紧紧拥她入怀。她在他的臂弯里变得安静而柔软,沉沉入睡。
凌晨,大福的吠叫声撕破了属于两个人的静谧。
向峻宇看了一眼她碎裂的手机屏,用掌心轻揉她刚刚说有点酸痛的尾骨处。
他给她贴膏药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几点了?”
“十二点多。”他吻了吻她的眼睫,“我现在送你回去?”
“回去也会吵到翠凤婶他们,早上再回。”
“真的?”他眉开眼笑地搂紧她,“你爸妈问起来怎么办?”
“我就说和以前同事去云溪农庄了。”
他笑着揉了揉她的侧腰,“总不能一直骗他们,不好。”
她累恹恹的,说话的语气也软绵绵的。
“我们抽空去领个证就行了,在他们眼里,结婚证就是**许可证。”
向峻宇实在是没想到结婚的事会被她这么漫不经心地随口说出来,敛了敛脸上的笑容,趁势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去领?”
“再商量吧,睡吧,好困。”
他看着她红扑扑的脸,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了一个今天从县城带回来的首饰盒,取出里面的黄金小猪吊坠塞到她手里。
方嘉嘉眯眼看了看手里那个分量十足的实心吊坠,“这是什么?”
“猪。”
“我知道这是猪,我是问你为什么送我猪?”
“你属猪。”
“我知道我属猪,你为什么要送这个给我?”
他也没想那么多为什么,觉得她像可爱的万物,又觉得万物都不及她可爱。
“觉得它有点可爱,像你。”
方嘉嘉眉头一拧,“你说猪像我?”
“嗯。”
“我看你像猪。”
从来不喝酒的人,在她轻轻浅浅的笑声里居然感受到了那种酒后的微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