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荷百思不得其解地点了点头,向文楷带上门出去了。
她儿子十多年没回过老家了,连家里给他办的婚宴都不肯出席。
当时正赶上疫情防控期间,红白喜事都号召往极简的标准办。
加上那阵子向文楷家住的这片区域被划进了疫情封控区,婚礼的主角有了合情合理的不出席的理由,那些亲朋好友倒也没有对此过多议论。
送她回去?王秀荷走到梳妆镜前看了看自己鬓角处不太显眼的白发,盘算着回村之前好好把头发捯饬捯饬。
这几天在街上看到很多装潢讲究的美发店,烫染水平应该要比镇上群英的水平高。
她不能让村里那些婆娘觉得她是当不好向谦煦的奶奶才回去的,她要漂漂亮亮地回去继续做状元小卖铺的老板。
精心打理的头发让她和村里那群懒修边幅的同龄女人站在一起时,总是格外的显眼。
向文楷说要送她回去,让她对回家这件事的态度变得郑重其事。
儿子就像是她的一块荣耀勋章,总能给她昂首挺胸的底气。
起了个大早的方嘉嘉因为忙着帮向宁准备起诉高为峰的材料,没有与日理万机的周希沛一同返村。
在线上起诉平台提交了诉讼材料后,方嘉嘉点开了正在热聊的178青年合作社微信群。
用于心聆茶社宣传位的桌椅和竹器,陈新和覃森都表示两天之内就能安排到位。
方嘉嘉意识到,这个广告位什么时候能正式派上用场,取决于自己设计的线装画册什么时候可以出成品。
178几位成员在群里达成共识,决定将这本册子批量印制。
除了心聆茶社,还将在云溪农庄、澄心竹艺、琢木匠艺、万穗农场、万匠泉村部旅游服务站投放。
考虑到投放场景的不同,方嘉嘉需要再调整一版有别于线装画册的,可通用的设计风格。
为了及时跟进画册的打样、制作事项,方嘉嘉决定在市里多留几天,抓紧时间完成设计,定稿,去印刷厂下单制作。
因为状元小卖铺还有施工的人,她特意给张翠凤报备了一下,把装修师傅的餐费给她转了过去。
挂了电话,她坐在向宁家的电脑前,神思专注地投入工作。
专注于送外卖的向安坐在电动车上一路哼唱着《无名的人》。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都快开学了,送个餐还送出了意外。
去往镇卫生院的路上,弯道拐弯时,一辆挂着红布条的白色宝骏迎面驶来,在距离电动车距离极近时突然猛按喇叭,猝不及防地加速掉头。
向安躲闪不及,连人带车歪倒在道旁的人行道上,他本能地护住了外卖箱。
跟在宝骏后面的那辆黑色宝马X5车主降下车窗,探头察看前方的状况。
“耳朵聋了?”坐在白色宝骏里的平头胖子见摔倒的是向振国的儿子,说的话越加难听起来,“向安!你爸爸是聋子!你也是聋子?不晓得让路?你是想找死还是碰瓷?”
向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是村里那个开挖沙机的泼皮无赖钟波。
他懒得跟这家伙打嘴仗,检查了一下外卖,还好,没摔出什么汤汤水水。
默默扶起车,放好外卖箱,向安立即骑车往卫生院的方向走。刚走出没几十米,就听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向安回头看了一眼。
好家伙,那辆黑色的宝马X5直接把车头怼在那辆宝骏的车屁股上了。
陈新走出驾驶座,摔上车门,歪靠在车门边望着那咋咋唬唬的平头胖子。
“不好意思,新车啊?”
钟波看了看自己车尾被撞得瘪出的凹痕,海碗一般大,他心疼得龇牙咧嘴。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瞎了狗眼了?”
陈新语气淡淡的,“你挡我路了。”
钟波看了看陈新的那辆车,“开宝马了不起?狗日的你全责!”
陈新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拍照定损吧。刚刚送外卖那小孩儿的车,后视镜也摔坏了,你全责。”
“老子碰都没碰到他!”
向安送完餐回来,钟波和陈新还在那儿掰扯呢,眼看着就要动手打起来了。
热心的外卖小哥赶紧给派出所的钟警官打了个电话。
“向安!你给老子过来!”钟波指着向安大吼大叫,“你那破车摔坏了吗?”
向安伸手晃了晃那个歪歪扭扭的后视镜,“坏了呀,你要给我赔钱?”
“是老子撞坏的吗?”钟波凶恶地瞪了他一眼,“你自己歪到路边去的!”
陈新不屑地笑了笑,“我车上有行车记录仪,你少狡辩。”
钟波恼羞成怒,“老子给你脸了你个死暴发户!”
他一拳挥过去,陈新躲开了,就势照着他的腰踹了一脚。
向安见两个人打起来,摘了头盔,揉了揉额前的短碎发,坐在电动车上老气横秋地撇嘴摇了摇头。
幸亏钟警官来得及时,不然钟波要被陈新直接揍进医院。
钟波对着自己当警察的堂哥恶人先告状,反而被钟警官怒斥了一顿。
拍完车子的受损照,钟波被迫给向安赔付了修理后视镜的钱。钟家两兄弟吵吵闹闹地走了。
陈新用舌头顶了下辣疼的腮帮子,看了看那位叫向安的观众朋友。
“你没事吧?”
向安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大哥?”
“他骂你,你怎么不骂回去?”陈新拍了拍裤子上的脚印,“这种人不能惯他。”
“疯狗咬我,我咬回去?”向安拍了拍外卖箱,“而且卫生院的护士姐姐还等着我送餐呢,白衣天使吃饭不比这事大?我干嘛要跟他浪费时间?”
陈新倍感意外地望着他,“你不生气吗?”
“不生气。我都快16岁了,为什么要为这种事生气?”向安望着他想了一会儿,“你是不是前几天来找过嘉嘉姐的那个人?”
“对,你记得我?”
“我记得你的车。”向安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哎——看在你是嘉嘉姐同学的份上,大哥我劝你一句。你以后不要再那么冲动了,做这种伤敌100自损8000的事情,很不成熟。”
陈新张口结舌,帮他出头反而被他教育了。
向安看了看那辆宝马车,撇了撇嘴,“这么好的车,哎,遇人不淑。”
陈新被他逗笑了,“你心态怎么这么好?”
“我懒得跟他生气,反正我妈会给我报仇。看在你帮我讨修理费的份上,我请你吃晚饭。”
陈新笑了笑,“行啊,你这人能处。”
向安把车停进院子,陈新跟着他进了龙耳朵餐馆。
“妈,钟波把我车撞坏了,还骂我是聋子。”向安指了指身后的陈新,“这大哥帮我出气了,直接用他的宝马把钟波的车屁股撞歪了。”
陈新拘谨地用手语对向振国打了个招呼,然后又对着低头择菜的张翠凤恭顺地说:“阿姨好。”
“钟波那个有娘养没娘教的狗东西又骂你是聋子?”
张翠凤头也没抬,陈新手足无措地立在一旁,听她这杀气冲天的语气顿时有些不安。
“嗯,他在大街上吼我,说爸爸是聋子,我也是聋子。”
“老子砍他脑壳!”
张翠凤猛地起身,风风火火地冲进后厨拿了一把菜刀出来,目不斜视地往外走。
陈新大惊失色,也不敢伸手去拦,“阿姨,你别冲动。”他扯住向安,“你快劝劝你妈,别闹大了。”
“没事,我妈下手有分寸,钟波死不了。”
向安不慌不忙地拉开冰箱,“大哥你喝可乐吗?我请你。”
陈新惊恐地往外指了指,“你妈都拿着刀去砍人了,你还有心情喝可乐?”
向安懒洋洋地往餐椅上一歪,“没办法,我妈就这暴脾气。”
“你这心态是不是有点过于好了?”
陈新急匆匆地跟了出去,刚跑了没几步路,就见张翠凤从他们家旁边的菜地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抱着一颗刚砍的大白菜。
张翠凤朝陈新打量了几眼,两眼突然放光,“欸?你不是嘉嘉的同学吗?年前来吃过饭的?”
“对,是我,阿姨。”陈新看了看她手里的大白菜,“原来是砍白菜啊,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我真的要去砍钟波的脑壳啊?哈哈哈哈哈!”
“谢谢你帮向安出气哦。”张翠凤把菜刀劈向那颗白菜,“今天晚上请你吃钟波炖腊肉。”
陈新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这一家人真的是不按常理出牌。
餐桌上,张翠凤一边给陈新夹菜一边念叨着。
“我们向安从小被欺负惯了的,心大。有些没教养的老是对着他爸爸喊聋子。”
张翠凤苦笑着说:“小时候他也不服气,不准别人讲他爸爸坏话,经常跟人家打得鼻青脸肿的。听多了就无所谓了,本来就是聋子嘛,我们餐馆名字还叫龙耳朵咧。”
“他们爱叫就叫呗,反正我爸也听不见。”向安咧嘴笑了笑,露出那颗虎牙,“不过我小时候差点也聋了。”
陈新讶异地扬了扬眉,“为什么?”
“我幼儿园的时候,我们班有个大马猴给我耳朵里灌胶水,说让我也变成聋子。”
张翠凤连连点头,“对对对,那个坏胚真的是该死。宁宁和嘉嘉当时晓得了,一个旷工,一个旷课,跑回来把那个砍脑壳死的糊了一身的胶水绑在幼儿园大门上了。”
向安似乎是想到了当时的画面,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姐姐还是疼你咧。”张翠凤也跟着哈哈大笑,“我们向安那时候小,听到那个砍脑壳死的说要让警察把宁宁和嘉嘉抓起来,他怕两个姐姐要坐牢,又哭又喊,让她们快逃命。”
陈新嘴角泛出苦涩的微笑,五味杂陈地听他们用玩笑的口吻,说着以前的事。
他们身上有一种无可奈何的乐观,笑容却是真实的灿烂。
向安起身拉开冷藏柜的门,给陈新扔了一瓶可乐,“大哥,你叫啥。”
“陈新。耳东陈,新年的新。”
向安仰头灌了几口可乐,“好名字呀,推陈出新啊?”
张翠凤嘴角下扯看了看自己儿子,“哦哟哟?没给你白交学费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倒是能吐出个有文化的词儿呢!”
陈新被张翠凤逗得笑出了声。
向安朝陈新抛了一个无所谓的笑,“我妈是不是很幽默?”
陈新认同地点了点头,“阿姨说话很有趣。”
张翠凤笑呵呵地问:“陈新,你在哪里上班啊?”
“我和外公开了个竹编厂,在竹叶坡和向善坪交界的那块儿。”
“哦哟!那个竹编厂是你开的啊?”张翠凤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我有个表妹的儿子还在那里上班呢,说老板人好,手把手教他做事,工资给得也高。”
陈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几年生意还行。”
“你跟嘉嘉是同学,那也二十七八了吧?结婚了没?”
向安不满地瞥了一眼开始查户口的张翠凤,“妈,能不能让人好好吃饭?”
陈新笑了笑,“我还没结婚,也没女朋友。”
“真的啊?我给你介绍一个!”张翠凤顿时来劲了。
陈新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这事可以这么顺利吗?
“我表姐那个幺女今年二十四,就在中心小学当老师,性格几好的。长得也标致,跟你般配得很!”
陈新眼里的光瞬间黯了下去。向安“嘁”了一声,“妈你不当媒婆真的是屈才了。”
“我把她的微信推给你?”张翠凤满脸堆笑地望着陈新,目光炯炯地等着他给出答复。
“你真是本事大,什么时候还学会推微信了?”向安又仰头喝了几口可乐。
陈新犹豫了一会儿,放下筷子,双手在大腿上紧张地搓了两下,喝了几口可乐壮胆。
他端正坐姿,表情郑重其事。
“阿姨,我只想当您的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