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方嘉嘉尴尬地挠头,周希沛赶紧贴心地岔开了话题。
“夏总,云溪农庄二月底就正式营业了,你们樾野文化什么时候也去我们那儿拍点素材啊?”
“我刚刚还跟小穗姐说了,今年想跟178青年合作社的几位哥哥姐姐合力做点事。看怎么借一借乡村旅游的东风,把我们镇的那些资源和项目盘活。”
夏成成抿了一口茶,“云溪农庄肯定要去的,林樾年前还往茶果山跑了一趟。”
“樾总去过我们那儿了?不早说,微服私访是吧?害得我都没好好招待她。”
听他们开始聊工作了,顺利退出话题中心的方嘉嘉,心里轻舒一口气。
可是听着听着,她又开始焦虑和慌张了。她真实地被他们的热烈和**灼到了。
她默默地旁观着这几个浑身干劲的人,他们甚至拿出了笔记本电脑开始做会议记录。
如何助茶果山打出“云溪农庄”这张名片?如何把唐小穗新开辟的共享农场做出影响力?
如何让陈新的竹编器物和覃森的木制品获得更多人的关注?
如何利用吊脚楼群和土家农耕文化为偏远的万匠泉村导入更多客流?
叶朗最初也是安静地旁听,提到非遗风物集市和万匠泉村时他才开始发声参与。
他们各抒己见,达成共识前也会有争论,冒出一个奇妙的想法时甚至会开心得击掌。
那是让方嘉嘉羡慕的,“团结奋进、共创佳绩”的工作状态。
她意识到,自己这些天接连为云溪农庄的VI和向善坪的“善文化视觉系统”熬夜加班,并没有上班时那种被迫加班的倦怠感。
虽然身子是有些乏的,但是脑子却是积极而亢奋的。
他们经过一番讨论过后,拟定了上半年的几个活动主题和思路。
三月:上茶果山,逛云中的街市;
四月:来万穗农场,一起种地吧;
五月:非遗风物集市,热闹开市;
六月:共赴万匠泉,共度糊仓节。
“非遗风物集市肯定要选个交通便利、场地敞阔,能够承载更多游客量的地方。”
“向善坪吧,咱们镇的中心位置,最适合办集市。”
夏成成看向方嘉嘉,他以为方嘉嘉也是返乡创业的178青年合作社成员。
“嘉嘉姐就是向善坪的,这事我们到时候跟你对接吗?”
方嘉嘉忽然被抛了话头,一时语塞,脸上满是犹豫,“我……”
“嘉嘉明天就飞回北京上班去了。”周希沛察觉到老同学的不自在,“我们今天就是来给她送行的。”
“哦——”夏成成后知后觉地摸了下自己的寸头,抱歉地笑。
“那我是不是打扰你们同学聚会了?反正我们今天讨论的这些事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
他知趣地起了身,“我找个其他时间再好好跟你们碰一轮。”
“夏总也忙,总算找到机会开溜了是吧?要不下次就约在我们178青年合作社的总部吧?云溪农庄欢迎夏总亲自前来视察指导工作。”
“希沛姐你别太抬举我,那我们下次再聊。”
方嘉嘉跟着有说有笑的他们,把夏成成送到了茶社门口。
几个人陆陆续续回到雅间,叶朗最后推门进来,端了一杯奶茶递放在方嘉嘉面前。
他是上次在龙耳朵餐馆吃饭时,听吵吵嚷嚷的高为峰当时提过一嘴她爱喝“苍苍雪峰”,就记下了。
看她今天安静地坐了半天也没怎么喝茶,估计她是不爱喝茶。所以刚刚送夏成成出门时,他在一楼的奶茶店点了一杯。
这种细节,说平常也平常,说暧昧也暧昧。
“谢谢。”方嘉嘉像个突然被偶像款待的粉丝。
开心但不至于浮想联翩,她只觉得他是在对一个曾经暗恋过自己的人释放善良。
周希沛扬了扬唇角,唐小穗朝周希沛使了个眼色。难怪叶朗刚刚问她们俩喝不喝奶茶。
陈新似笑非笑地皱了皱眉,覃森那表情也是看破不说破。
何越山倒是个没眼力见的,没了刚刚和夏成成聊天时的端正坐姿。他大大咧咧地歪坐在茶桌旁,没心没肺地说:“叶公子这么偏心呢?我也想喝奶茶。”
叶朗准备起身,“你想喝什么?”
“方嘉嘉那杯叫啥?”
“苍苍雪峰。”
“我也要那个。”
“叶朗你别理他。”唐小穗瞪了何越山一眼,“都胖成那样了你还喝什么奶茶,你配吗?”
“行行行我不喝了,我不配。”
何越山四仰八叉往地上一躺,“我长这么胖,状元小卖铺要负很大的责任。”
听到他提起状元小卖铺,方嘉嘉讪讪地笑了笑。
“嘉嘉,真没想过回来工作吗?”
周希沛发话,“你如果愿意,我直接在云溪农庄给你一间办公室。除了农庄平时的设计宣传,你还可以接其他活。就178这几个人的那点事,就能让你忙不过来。”
陈新接茬,“对!我的竹编厂早就想做做品牌包装和宣传了,今年会跟一个研学基地签合作协议,到时候还要给参加研学的那些学生上课。厂子里我是想好好布置一下。方嘉嘉,这事麻烦你考虑考虑。”
“上次有个顾客也提醒我,说我那木雕吧东西做得挺显贵,就是包装有点掉档次。”
覃森拿出手机翻出自己工作室的包装照片递给方嘉嘉,“我这标识和包装也是花了钱请人做的,跟你做的云溪农庄那套东西一比,差得太远了。”
“方嘉嘉,在老家也挺好玩儿的,咱们时不时还能聚一聚。现在很多有钱人买我农场的有机蔬菜,我也想把万穗农场的形象搞得高端点。”
唐小穗兴致勃勃,“你有空了我还能带你去种地,何胖子经常去帮我干农活,虽然经常累成狗但依然胖得像头猪。”
见大家接力一般朝自己抛出橄榄枝,方嘉嘉表情犹豫地笑了笑。
“我们单位年前也发文了,省里的政策文件提到了一个让文物活起来的工程,说是要深入挖掘湖湘文物的文化精神和时代价值,实施湖湘文物和文化遗产标识体系建设,准备打造一批国潮IP。”
叶朗试探性地看向方嘉嘉,“上庸这边国家级的文物保护单位就那么几个,所以很重视万匠泉村古建筑群的传播内容。”
方嘉嘉抿了抿嘴,正想开口说点什么,甚至想顺着大家递过来的台阶往下走。
结果没什么眼力见的何越山“啪啪啪”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肚子。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呀?想累死方嘉嘉呀?我要是方嘉嘉我立刻逃跑!在北京上班多舒服呀,为什么要留在村里给你们做牛做马?你们这些黑心老同学,真烦人!”
刚刚说话的几个人集体噤了声,听何越山那么一说,感觉他们说出来的那番话是有点强留的意味。
方嘉嘉想把手里那杯苍苍雪峰一整杯灌进何越山嘴里。抿了一口奶茶又转念一想,凭什么奖励他?
向宁给他们送来了一碟白茶酥和一碟莓茶糕。
陈新调整了略显慵懒的坐姿,身上流露出端正和拘谨。
覃森和何越山嘻嘻哈哈地“谢谢嫂子”,向宁假装没看懂他们在说什么。
她侧了侧身子,特意叮嘱方嘉嘉。
——你少喝点茶,等一下晚上又睡不着。
——知道了姐姐,我喝的是奶茶。
向宁看了看对面的叶朗,浅浅地笑了笑。
——我先走了,你多跟叶朗聊聊天。
方嘉嘉立即皱了皱眉,用眼神制止她。
向宁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叶朗的状态很容易让人忘记他已经是当“爸爸”的人。又想起来陈新也懂手语,她和方嘉嘉先后朝陈新看了一眼。
陈新垂下眼,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假装没看到她们刚刚聊了什么。
向宁对着方嘉嘉抱歉地笑了笑,然后朝大家欠了欠身,带上门出去了。
方嘉嘉无奈地挠了挠额角,又忍不住看了陈新一眼。
陈新觉得自己突然揣了个惊天秘密,见方嘉嘉看过来了,做了几个手势。
——放心,我不会在他面前乱说话。
方嘉嘉心想你说不说也不重要了,他早知道了。她还是对陈新做了个“谢谢”的手势。
其他人也都还在喘气呢,见这俩人突然用手语聊起来了,互相交换着疑惑的眼神。
“方嘉嘉,你和新哥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你们俩聊什么见不得人的?”何越山吞了一块白茶酥,“还非得用手语?”
“没什么。”
陈新拈起一块莓茶糕塞进何越山嘴里,“向宁提醒方嘉嘉少喝点茶,怕她晚上睡不着。”
叶朗的目光在方嘉嘉和陈新身上缓缓游历了一遍。
有时候人的求知欲真的来得很突然,就像是此时此刻,他突然就想去学点手语。
几个既有共同回忆又各有人生故事的人碰在一起,不管是就茶还是就酒,似乎总有聊不尽的话题。
如今坐在这群老同学中间的方嘉嘉,觉得她自己仿佛进化出了新的社交能力。
面对他们时不再想逃避和闪躲,也没有了最初的拘束和腼腆。
虽然大部分时候依然是垂着眼皮听他们聊天,但是却真实地在这群人身上找到了朋友之间的亲切。
这种亲切,让她想要留下来。
其实还有很多想留下来的理由。
听到大家在状元小卖铺表达不舍和惋惜时,她想留下来,把店继续开下去。
爸爸把淘米水浇进那两盆山茶花时,她想留下来,在院子里种上更多的花。
向宁无声的叮咛。翠婆婆装的一大袋泡菜。贵爷爷那条叫大福的中华田园犬。
被公鸡啄走的朝露。从树梢上消失的晚霞。静谧如练的星空。
村头的广播里定时送出的声响。稻田里的虫鸣。学校操场上篮球砸篮筐的声音……
这些看起来毫无逻辑关联的一个个理由,让她想要留下来。
这夜。方嘉嘉躺在**和向宁“聊天”时,王秀荷的来电打断了她们寂静的热聊。
“嘉嘉,店里的东西都收拾完了吧?”
“嗯。”
“哦。我就问一问。你是明天走啊?”
“嗯。”
“哦。跟你讲了无数次了,七不出门八不归。你也是个不听话的。”
“……”
“哎,我老了,没用了,没人听我的了。”
“……”
“你嫂子这两天什么事都不让我做,什么话都只跟月嫂说。我在你哥哥家里就是个闲人,做什么都讨人嫌。”
王秀荷坐在小区楼下的四角凉亭里唉声叹气。
“我一抱谦煦,你嫂子的脸色就不好看。我想回向善坪,又怕你哥哥多想。”
方嘉嘉听妈妈又在说这些,有些郁闷。
感觉王秀荷才去了向文楷家几天,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就像是,阿庆嫂突然变成了祥林嫂。
“你不愿意住那儿就回村里。”
“我回去又能做哪样啊?店开不下去了,也好多年没种田种地了,家里的田地早就租给别人了。”
向文楷去了趟生鲜超市。回到家就发现王秀荷不在,陆臻已经睡下了。
他问了月嫂,才知道她们婆媳又闹不愉快了。打他妈妈的电话发现一直在通话中,只能下了楼,在小区里找了一大圈。
“妈?大半夜你坐这儿干什么?”
方嘉嘉听到向文楷的声音传进听筒,忍不住皱了皱眉。
“嘉嘉,你哥哥来了,我先不跟你扯了。”
王秀荷匆匆挂了电话,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儿子,手指在已经用得发黄的透明手机壳上抠了抠。
“我出来跟嘉嘉打个电话,怕吵到陆臻和谦煦睡觉。”
向文楷坐到她身边,语气里充满了无奈。
“陆臻她刚生孩子,情绪上容易波动,有时候可能说话冲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嗯嗯嗯。”王秀荷连连应着,“我晓得,我晓得。”
“嘉嘉她——”向文楷沉吟片刻,放弃了追问,“妈,我们上去吧,你也早点休息。”
通话结束后,方嘉嘉盯着手机沉默了很久,她忽然转头对向宁“说”:
——我不去北京了,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