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酒店的路上,卫枝坐在那辆颠巴的北汽bj30上,持续怀疑人生——
她整个人有气无力地依靠在门上,尽可能地远离驾驶座,就好像上面坐了个阴狠的外星物种,随时一个不开心就能伸手过来送她上路。
人生就是这么跌宕起伏。
上午她甚至还有点小小的嫉妒坐在这个位置上的那个粉色头发小姐姐。
下午。
当她坐上这辆车,却每一个细胞和毛孔都在叫嚣着:快逃,快他妈逃。
她蜷缩成一团,用手扣着门上一处有点儿起皮的地方,就好像对那块非常着迷。
单崇一边开车,暼了她一眼,眼看着门上那点瑕疵在她的狗爪糟蹋之下越来越明显,属实有点心疼,忍不住开麦:“背刺说你明天的飞机回去?”
突然传来的低沉男声吓得卫枝一哆嗦。
她茫然地抬起眼,条件反射似的扫了一眼驾驶座,入眼的就是男人绝杀英俊侧颜,恰到好处的下颚弧线,高挺鼻梁……
薄唇轻抿。
和记忆中、视频里一样帅。
但。
卫枝头皮发麻地挪开视线,鹌鹑似的“嗯”一声——
并做好了准备。
但凡他敢说一句“练了十天连个换刃都还没学明白”,她就跳起来,血洒大地,同他斗个你死我活。
她甚至已经绷紧核心,随时准备蹦跶起来。
“你这脚伤口挺深,下午估计练不了了。”单崇淡道,“花花听说你飞包摔了,刚才让我邀请你下午来公园,和她们一起玩……看他们练。”
卫枝脑海里浮现个漂亮小姐姐,灿烂的笑容,高高的马尾辫。
漂亮小姐姐谁不喜欢呢?
“她怎么知道我飞包摔了?”
“背刺在群里说的。”
“……”
那就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呗。
卫枝已经放弃询问关于那个该死的群里到底有多少号人这件事了——
男人一旦决定开始嘴碎,那碎的程度,一般的女人肯定赶不上,得磕着瓜子踩着拖鞋烫着复古卷的包租婆才能比一比。
“我不是摔了,”卫枝还是拒绝看他的脸,直视前方,“我是鞋磨着脚了。”
“哦。”
“……”
“那你来不来?”
卫枝想了想,在酒店躺着也有点无聊,去和漂亮小姐姐聊聊天也是挺快乐的,都要走了,还不让发生一点快乐的事儿吗?
“山顶雪场的公园不是在高级b道半拉么,”卫枝问,“我又滑不了,怎么过去啊!两条腿走过去?”
“没事,”单崇说,“我带你过去。”
“……”
卫枝慢吞吞地“哦”了声——条件反射么,就以为是今天背刺带她下山那么带,她踩在雪板固定器中间,两人像是泰坦尼克号似的一路下去。
余光暼了眼驾驶座的男人。
她在心里“啧”了声,默默腹诽: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被您带,万一我嫌弃抱着个诈骗犯呢?
她还在记仇他让她播放他比赛视频的——
这踏马得多自恋、多恶毒才干得出这种事?
让可爱天真少女在白月光与朱砂痣面前摇摆不定,遮遮掩掩不肯告诉她那他妈压根就是一个人。
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忍越想越气。
卫枝无声地鼓了鼓腮帮子,过了很久才说:“好。”
……
此时的卫枝还压根不知道,其实命运中的一切馈赠都早已标好价格。
这群同门师兄弟雪友们其实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纯真与善良,包括漂亮的小姐姐在内。
事情回到一个小时前,当背刺宣布师父父收的推坡爱徒被万通堂俱乐部的人骗去山腰雪场的公园里飞包摔到哭唧唧时,群里自然一片谩骂。
【马拉喀什的地平线:我跟你说,不是我地图炮,万通堂那些人脑子正常的没几个,自己滑都滑不明白敢收1200包天私教的我都知道好几个。】
【老烟:我上次也看见了,教人换个刃,就这么教的——你看我滑,你就这么地,嗳,蹬后腿你就换过来了!你就这么地!】
【颜颜:@老烟野私(*野生私教,指没有和雪场合作也没有挂牌的私人教练)?举报啊?今年各个雪场抓的可紧!】
【老烟:我才没那么闲。】
【颜颜:话说回来,这次坑咱小师妹的是万通堂的谁啊,干他去。】
【背刺:不认识。】
【颜颜:瞎几把搞。】
【阿深:他们那里面教平花也是瞎几把搞,我初级道遇见过几次,反脚都滑不明白教人家跳180……那就算跳过去了能站稳吗?】
【背刺:响应国家号召,今年滑雪、玩儿单板人越来越多,这圈子也是越来越乱了。】
众人聊的正热火朝天,抨击对面俱乐部。
这时候,人间清醒的人出现了。
【sakura宴:我看你们都重点歪。】
【sakura宴:@ck、崇师父父你这吃瓜吃的兴高采烈的,也不管管这事儿?这踏马换刃还没学明白先飞包摔了,以后人小姑娘还不得对公园心理阴影啊?】
【sakura宴:等你手把手教完推坡,教完基础滑行,准备能带进公园开始人生第一个5050(*基础公园动作,平板过杆),人家说师父我想学平花。】
【ck、崇:……】
【sakura宴:还不抢救下?下午你把她哄来,我们负责给她表演一下女生上道具有多酷。】
【背刺:@sakura宴你这自信有点闪耀了,不知道的你double720出活了已经。】
【ck、崇:我说你喊的@sakura宴】
【sakura宴:可以,要加钱。】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
下午,姜南风睡觉,卫枝换上了宽松柔软的雪地靴,到雪场去了。
远远看着一身乌漆嘛黑的大佬站在那,抱着板等,那块板也是黑的……护脸之上,那双眼睛毫无波澜地看过来。
哎。
这才是她师父。
上午那个帅哥,是哪位?
灵魂回归了一点肉体,卫枝心中那强烈的违和感终于下去了点,买了张观光缆车票就跟着上了山,熟悉的缆车,熟悉的缆车终点,一切都让她很有安全感。
还是山顶雪场好。
踩着厚厚的积雪,她慢吞吞往高级b道那边挪,看着单崇穿好板,在b道坡上往前颠巴着挪了挪,转头对她说:“来。”
卫枝轻车熟路地走过去,刚想站他雪板上,还在考虑是不是用两个手指头象征性地拽着他的衣服那么站,就听见男人说:“坐。”
……这一个单字给卫枝整懵了。
十分钟后。
单崇站在高级b道入口,踩着雪板,目光平静。
在他的双腿之下、两个固定器的中间,坐着个小姑娘,她双手抱着他的前腿,两条腿勾起来,放在他前脚固定器前面那一块雪板上。
像下面娱雪区坐雪上滑板的小孩。
好在周围没人看她,大家好像对这种姿态习以为常——
然后单崇出发了。
这次没有一个磕磕巴巴的人在前面拖延时间,他的滑行速度很快,立刃也很高,卫枝只感觉到自己的屁股,一会儿左边半拉从地上擦过,一会儿右边半拉从地上擦过……
就像那什么,楼下菜市卖油盐酱醋的小卖部门口摆着的投币玩具小飞机。
忽略掉这个姿势可能不太好看。
就还蛮好玩的。
到了公园,众目睽睽之下,卫枝慢吞吞地从男人双腿之间爬出来,拍拍屁股上的雪,整理了下头发,面色无比自然:因为经过上午的教训,她已经深深地知道了一点,这种时候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她一瘸一拐地找了个道具旁边的小凳子坐下。
今天因为单崇来了,公园里的人依然很多,花宴早早就到了,和卫枝招招手打了个招呼,就蹦跶在距离小姑娘最近的那个box前面开始努力——
在box上面做一个backsideboardslide,然后下道具,是公园里一个比较普遍、好看且入门的动作,放各种板类运动,这个动作的中文俗名叫“横呲”。
只见身材高挑的小姐姐放直板来到道具前,稳稳上道具,然后在道具上起跳,保持着核心不动的情况下,后脚伴随着胯部借力往外一蹬,扎成高马尾的五彩辫子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线,板稳稳地从box上保持着横版动作通过——
到了box尽头,轻盈收腿,后脚先落道具,滑出道具。
周围一众掌声响起,卫枝尤其卖力。
这属于热身,然后花宴又换去了真正的高台上,那就是一个特别高的坡,虽然不如八米台那么大规模,但是做一些非高难度转体错错有余。
花宴起速上台,到了最高点时,腿部往上拉,而后,只见她顺着出坡力道,抓着双脚固定器之间,侧团翻转一周半,在空中利落转身后,人舒展,板落地——
double540。
卫枝只来得及看见,她荧光粉的卫衣,和压在黑色安全帽下面的五色发辫,尤其耀眼。
而紧跟她之后,另外一抹黑色身影也上了道具。
男人身形修长,上道具的动作更加干净利落,整个人如同一张调整尚好的弓,起跳,整个人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滞空感,再团身,侧翻,黑色的板犹如直升飞机的螺旋桨,板底方向朝着卫枝,快速旋转三周,稳稳落地!
double1080。
整个公园响起的掌声和口哨声,比刚才更加响亮。
卫枝捏着自己的手套,看到发呆——
就,论电视机里的人走出来了,是什么体验。
“转的时候犹豫了,你。”
单崇摘了护脸对花宴说,“上台以后,转动分轴转和拧转,这个不用我再告诉你……你要知道的是double这个动作更合适轴转,重心别躲,别用腿去带,腿一蹬核心散了,就容易往下掉。”
花宴:“忍不住想蹬,越想翻越蹬。”
单崇:“去雪包练单周侧团转,我看着,动作对了再上高台。”
花宴闻言,也没顶嘴,老老实实抱着板就去了。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公园里的气氛逐渐活跃,呲杆的,飞桶的,后来也来了几个踩着雪板好像就能起飞的大佬,但是他们飞的都不如单崇最开始的那一下惊艳——
大多数人都是来请教他的。
但是他很少上高台,除了最开始给花宴演示了个double系列的侧团三周空转,接下来就站在旁边,指导花宴侧团单周空转的技巧。
男人摘了板,随手扔到一旁。
一只手虚放在花宴的腰间,让她以自己的手为轴心点转——
他就站在雪包旁边。
面对从远处踩着高速而来上雪包的人,他丝毫不退缩。
每次都让花宴的腰正好压着他的手过。
当然经常是翻不过去的。
侧着摔下去,有时候单崇手慢了没扶住就是“啪”地一声,还巨响。
“核心散了,来。”
“腿在干嘛,别蹬。”
“还不如上次做得好,再来。”
“核心,轴,转。”
公园气氛热络。
卫枝第一次看见单崇是怎么上课的,可以说是给她上课的时候一模一样冷酷无情,人家摔了不仅不安慰还让检讨为什么摔可能是他最爱干的事,没有之一。
……
下午三点,大家还在各种道具上练活。
单崇接了个电话,要下山一趟,挂了电话回头一看,坐在公园旁边小凳子上的小姑娘捧着脸,看着花宴一次次地跳高台,看得一脸认真,如痴如醉,十分向往。
暼了眼花宴,心中默默给她的计划通点了个赞。
他走过去,拖起自己的板,就要带小姑娘下山。
公园在半山腰。
他们出公园时,一抹火红的夕阳挂在山头,将落未落。
刚出公园,卫枝余光就瞥见从身后的山头,已经空无一人的雪道,一抹白色的身影在快速逼近——
和记忆中的一幕异曲同工。
但又有所不同。
那人的滑行速度很快,但是明显没有要奔着他们来的意思。
他是右脚前,在前刃的时候,整个雪板的立刃高到几乎能够让山下的人看清楚他整个完整的板底……
然后翻板很快。
一个灵活的起伏,他的板就从前刃横切变成了后刃!
高高的立刃让他的雪板在到了下午时间已经不太好、充满了各种划痕的雪道上留下清晰的深刻痕迹,看上去霸道极了!
那人的身形飘逸,伴随着每一次的换刃,两只手交换,轻扫过雪面。
到缓坡时,他的高速滑行并未降速,而是保持着高速刻滑的状态,于某个后刃开始拧身,起跳,在空中转了数圈后,前刃稳稳落地——
雪板带着人重重落在雪道上,溅起雪花,他的身上还是冲着山上,以倒滑的形式,肆无忌惮地又往下滑了几十米!
高速刻平!
那白色身影,犹如一道闪电,从卫枝与单崇的身边路过。
雪板划破雪面发出好听的沙沙钝响,卫枝的眼睛根本没办法不跟着那人的身影跑,而单崇全程只是抬了抬眼皮,扫了眼路过的“白衣人士”脸上戴的新雪镜。
压根没把那个人放在眼里。
单崇弯腰穿上自己的板,一边慢吞吞地说:“看一下午公园什么想法?等你以后学会换刃,立刃,然后熟练基础滑行,就可以开始进修自己想玩的方向了……一般玩到后面什么都会一点,但是刚开始专精一个,买板有个方向,进步比较快。”
他说着,已经在琢磨告诉她,刚开始学买板也不用买太好的,毕竟公园么,废板。
新手有时候上下道具姿态不对,板折了常有的事。
就让花宴或者颜颜,把自己当年用的入门板白菜价卖给她捣鼓就行……
他还没来得及表达。
就看见面前的小姑娘慢悠悠地收回追随某人而去往山下的目光,那双圆眼里,星光璀璨闪烁,满脸期待地说:“我要学刻滑。”
单崇:“……”
单崇:“?”
这徒弟不能要了。
单崇:“你自己走下去吧。”
卫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