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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起青壤 第四卷 第7章

所属书籍: 枭起青壤

    炎拓带着各色早餐回来,果然博取了一众好感:这里头很多人只认识他、知道是老板,却没打过交道,乍然收到关照,不觉都沾沾自喜,还有些受宠若惊,甚至于手里的早餐都觉得格外香甜。

    他重点关照昨天半夜进手术室那位。

    那人叫田祥,二十来岁年纪,因为受了枪伤不便移动,熊黑让他就地养伤,说是工资照支,伤好了再归位。

    炎拓拎了餐袋过去,正刷牙的吕现瞥眼看到,含糊不清冲他嚷嚷:“哎,不能给病号瞎吃,忌辛辣现在。”

    炎拓回了句:“这点常识我还是懂的,牛肉蛋花粥,补充蛋白。”

    吕现没再叽歪,而听到动静的田祥赶紧揿动电动病床的开关辅助起身,又拉出小餐板,满眼的感激之意:能当老板的果然都是高素质,如此平易近人,连餐饭这种小事都这么周到,熊黑那种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打踹踢人的,这辈子也就是个被人使唤的料了。

    炎拓解开餐袋,拿出粥盒,开了盖放了勺之后搁到餐板上:“自己能吃吧?”

    田祥忙不迭点头:“能能能。”

    边说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味都没尝着就猛夸:“太好吃了。”

    炎拓笑笑,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昨天的事,熊哥都跟我说了,辛苦你了。”

    田祥惶恐地:“不辛苦不辛苦,拿钱了的,是熊哥看得起我、给机会。”

    炎拓没立刻说话。

    熊黑这人吧,你说他块头大无脑,但因着不怕花钱、讲义气,身边颇聚拢了一批耍狠斗勇敢于踩线犯险的小弟,这些人跟什么地枭、伥鬼搭不上边,但棘手程度怕是差不了多少。

    炎拓给林喜柔这伙人画过结构图。

    核心是以林喜柔为首的地枭,数量未知,但他怀疑,林伶偷拷出的那张excel表格,记录的就是地枭的人员分布,编号有缺失,目前进展到017号朱长义——这些人除了熊黑,散布于各地、各个阶层、各种行业,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内环是伥鬼,用聂九罗的话来说,属于莫名且诡异的变节者,没有被抓伤过,没有丧失神智,各方面也挺正常,但就是会为了地枭鞍前马后、誓死效力。由以上看来,他的父亲炎还山,就是一个伥鬼,一个不那么“伥”的伥鬼。

    伥鬼的名单完全是空白的,而正因为空白,他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保持距离、不敢尽信,话说三分,真真假假——反而对着陌生人,更易觉得亲切。

    外环就是类似田祥这种的了,是人没错,但人狠起来,连鬼都要让道。这部分人,数量未知,人员不定。

    画完结构图的时候,炎拓觉得自己特别孤单,像一只渺小的、强行想拽下热气球的蚂蚁,以一己之力,对抗一个庞大且诡异的集团。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进展太慢了,七年过去,几乎没有突破,但一转念,又安慰自己:只要不输、只要这条身子还立着,再慢都可以,不用求快,毕竟再怎么快,他的家也回不来了。

    ……

    炎拓收回心神,问田祥:“一直跟熊哥的?多久了?”

    领导开始问话了,田祥有点紧张:“我是经朋友介绍,推荐给熊哥的,跟熊哥四年了,去……去年的时候,熊哥给我在公司安排了个位置,很稳定,还给交五险一金。”

    炎拓点了点头:“在公司还习惯?”

    田祥点头如捣蒜:“习惯、习惯。炎……炎先生,我嘴很严的,很懂规矩。”

    “第一次来石河?”

    “二,二次。上次**月,也来了。”

    炎拓一副对上次的事也很了解的样子:“上次不太顺吧?差点闹出人命,你们多少也注意点。”

    他还记得吕现说过,九月头送来个人,差点死了,肋骨折断,险些就插进肺里。

    田祥诚惶诚恐:“上次大意了,以为就是个普通露营的,没想到那么凶,大家一急,手就重了。”

    露营的,那就是随机抓的人?还把人送来急救……

    炎拓忽然想起林伶提到过的、在农场地下二层的经历。

    她说听到一个男人被熊黑锤击,还哀求说“跟你们无冤无仇”,而林姨提醒熊黑“注意点,别打死了,要留口气”。

    听起来,跟**月这次很像:被抓者都不明就里,但得是“活着”的,死了就没用了。

    炎拓不敢在某一点上问太多,怕引起怀疑,很自然地转了话题:“做这种活,得分外警惕,你看你这次……”

    他示意了一下田祥的伤口:“听说还是个瞎子。”

    这一下,田祥真是羞臊难当,连要表现得谦恭都忘了,一脸凶悍戾气,恶狠狠骂了句:“艹,老子就是点背,炎先生你说,有我这么霉的吗?瞎子胡开一枪,都能撂中我……”

    炎拓淡淡说了句:“没撂中脑子,也不算很霉。”

    田祥愣了一下,后背上泛起凉意,这看似随口来的一句,掀出他无数的后怕来,是啊,万一撂中的是脑子……

    熊黑让他去庙里拜拜神,是得去拜拜,谢谢神佛保他过了一劫。

    他吞了口唾沫,说:“炎先生,你这真是高人,一语就把我给点醒了。难怪说做人应该……乐观啊,乐观的人真是在坏事里都能看到好的一面……”

    炎拓本意是想呛田祥一记的,没想到给自己呛回来一顶高帽子。

    不过,在田祥身边已经待很久了,再久就反常了,他站起身:“没事,反正那瞎子的同伙都落我们手里了,我过去看看……”

    说到这儿,看似不经意地问了句:“人是在那头吧?”

    林喜柔在石河应该有两个落脚点,不是这头,就是“那头”了。

    田祥随口应了一声,应完了才反应过来:“啊,不是,炎先生,你别过去了,去了也白跑。昨晚上就往农场送了。”

    农场。

    原来是去农场了。

    炎拓笑:“这猴急的,昨晚还下雪呢,至于这么赶么。”

    又指小餐板上的粥:“尽快喝,别凉了。”

    ***

    炎拓借口早起出去买早点困着了,要回屋睡个回笼觉,吕现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就说嘛,你能转性?勤劳不过三秒。”

    炎拓没理他,进屋之后,关门落锁。

    他其实只是想要个安静的地方,整理一下目前的信息。

    人在农场。

    很不好办,地下二层,防守得太严了,就算他关了闸、破坏了电脑监控,里头那些人,他得怎么突破呢,又怎么才能把蒋百川给带出来?

    或许应该慢慢来,先去农场,见到蒋百川之后,再做打算。

    正想着,手机进电话了。

    林伶打的。

    炎拓很意外,接起来第一句就问:“出事了?”

    ……

    林伶是他的同伴没错,但不是理想同伴。

    她太过怯弱,农场那件事之后,她吓得病了一场,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关灯睡觉,不能吃莲藕以及一切拔丝的菜式。

    她做过两次很小的抗争,一次是说想考去外地的大学,但林喜柔一句“不行”,她就再也不提了。

    另一次,是炎拓看她可怜,给她建议说,要不你就偷偷走吧,别做什么周密计划,林姨那么精明,你在她面前藏不了东西的。不要告诉任何人,连我都别告诉,哪天出门逛街的时候,突然冲去车站买张票就走,到了地方再买下一站的车票,再下一站,几次三番,应该就很难找了。

    林伶含着泪问他:“你走吗?”

    炎拓说:“这是我家,我哪都不去。”

    林伶犹豫了很久,终于如他所愿,某一天出去逛街时,不知所终。

    炎拓挺高兴的,真心高兴,他自己倒霉,但不想拽人陪自己倒霉。

    但他没想到的是,林伶第二天下午,就被熊黑给找回来了,林喜柔动了真怒,揪起林伶的头发,连掴了她好几个耳光,捏着从她身上找出的三张票根问她:“我对你不好吗?我把你养这么大,你怎么敢一声不吭就跑了?你为什么要跑?这一程又一程的,要跑到哪去?给我说!”

    林伶编不出合适的谎话,又不敢讲真话,哭得抖成一团。

    眼看场子很难收拾,炎拓站了出来。

    他说:“算了,林姨,你别气了,这事是因为我。”

    林喜柔愣了一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了,不自在地理了一下头发:“你?”

    炎拓知道,这谎得撒得大点,不然圆不过去。

    他说:“是这样的,林伶喜欢我,前两天跟我表白了,我拒绝她了,说大家一起长大,没那种感觉。她估计是女孩儿脸皮薄,一时间接受不了,想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见我吧。”

    青春期的女孩儿,确实容易有很多钻牛角尖的想法,林喜柔很自然地就接受了这个说法,她有些后悔自己反应过激了,尴尬又有些内疚地笑了笑,说:“女孩儿是长大了,怪我,没太注意。”

    ……

    那之后,林喜柔对林伶百般安抚,给她买了很多新衣服和小玩意儿,还抽时间跟她谈心、为她开解情感问题,跟她说目光要放远一点,身边的风景未必最好。

    总之,又是一派和和美美,一切似乎就这么掀过去了,至少,在林喜柔那儿,是这样。

    不过,林伶这儿,显然不是。

    她偷偷找到炎拓,跟他说,她有一种直觉,那就是,自己是跑不掉的,林喜柔一定会想方设法把她找回来。

    又问他:“炎拓,你说林姨为什么要收养我呢,一定是有原因的吧。”

    ……

    林伶就这样自然而然,成了他的同伴,虽然不是最理想,但有人相伴,总好过龋龋独行。

    炎拓很照顾林伶,只让她做最隐秘和安全的事,比如帮他打掩护、探听某些边角料消息,比如从林喜柔的电脑中偷出了那份excel表格,再比如一直暗中跟进表格里那些人的动向。

    林伶不大打他电话,除非是真有事。

    ***

    果然,林伶的声音又低又急:“炎拓,你还记得那张表吧,百家姓的那张?”

    炎拓:“记得,你说。”

    “那些人一直是待在原地、老实过日子的,工作需要之外,很少出远门。但是我这两天发现,其中有五个,都外出了。”

    五个?

    炎拓倒吸一口凉气,那张表虽然编到了017号,但是从003号熊黑开始编的,而且编号不连续、有疏漏,最终算下来,除了熊黑,一共十个。

    五个都外出了,那是一多半人了。

    他迅速从行李箱里翻出电脑,一边开机一边问:“查到去哪了吗?”

    “先到的都是西安。然后分成了两拨,你记一下,010和015号,应该去的是石河,就是你现在待的地方。004、009和016号,去的多半是农场。”

    表格打开,炎拓先迅速浏览了一下这几个编号。

    010和015号,都是男的,看照片属于比较壮的、偏熊黑一挂。

    004、009和016号,二女一男,都比较瘦弱文气,其中一个女的还上了年纪,六十多了。

    给人的感觉,第一拨偏动武,第二拨偏议事。

    林伶继续往下说:“石河的那拨,我不大清楚。但去农场的那三个,其中一个,是公司调车去接的,车上不是有行车记录仪吗,我偷偷拆了卡来看了,虽然摄的都是车外的图像,但能听到声音。”

    炎拓有点意外:“挺机灵啊。”

    林伶不好意思:“你们这趟没带我,我在家反正也是闲着,想多做点事。你说的嘛,慢慢来不怕,做一点是一点。”

    炎拓:“有发现吗?”

    林伶嗯了一声:“我从头到尾听了一遍。那个人在车上打了几个电话,家长里短那些就不说了,其中有个电话,他明显压低了声音,而且说得很含糊,不过有一句话,特别诡异。”

    “话是这么说的:你反对也没用,大家都已经投票了,得守规矩,我赞成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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