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纪献驿站好好休息了一晚,再见到申屠锐,已经精神奕奕,毫无病态了。
孙世祥为稳妥起见,请他再坐一天马车,申屠锐倒也乖乖答应了。斓丹跟着他登车时,心里还一阵暗喜,马车再颠也比在寒风中骑马要好,她是怕被嫌累赘才死忍着不叫苦的。
侍卫们吃饭都很快,馒头粥配咸菜,几口就吃完,连平时吃东西细嚼慢咽,仪态优雅的申屠锐也跟着吃得很爽快。斓丹怕耽误出发,胡乱喝了两口粥,把馒头和咸菜都包起来,上了马车正好拿出来慢条斯理地吃。她还打开窗格想边吃边看沿路的风景,结果过了纪献,到处都是一片残冬景象,开窗除了冷也没别的了,只好关上窗闷闷地吃。
申屠锐原本躺在被褥里闭目养神,看她吃得香,也坐起来,问她要了半个馒头吃。吃了两口就觉得干,他就喊车外的孙世祥烧水泡茶。
等香喷喷的茶装在一个瓷壶里递进来的时候,斓丹虽然离得近,却板着脸没接,还是申屠锐撇着嘴,亲自挪过来拿在手里。
他摸了摸壶身试温度,眼睛却看着斓丹,把壶提高准备喝吧,就看见她狠狠咬了一口馒头,嚼得十分用力。“我都好了,我都不用吃药了。”他骄傲地说,她吃她的,不理他。
申屠锐突然就气冲心肺,什么时候他要看她的脸色了?
他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竟然有种报复的快感,忍不住故意咂了下嘴,夸:“好茶。”还不怀好意地问她,“你要不要喝?”
“不喝!”斓丹十分硬气,但是馒头噎在嗓子里,难以下咽,干脆扔下不吃。
“今天你又起晚了么?”看她生气,他倒高兴起来了,“脸都没洗。”
斓丹苦恼地摸了摸脸,怎么没洗?就是那天在船头洗脸被风吹得皲了,沙沙地疼,还发红,都摸得出粗糙。“全怪你!”她爆发了,指责了他那天的恶行。
申屠锐听了,不屑地撇嘴,“我也洗脸了,我怎么没事?就你麻烦!”
这句是斓丹的死穴,她就是怕申屠锐说她麻烦,脸色一暗,转身躺下去,背对着他假睡,不一会儿也就真的睡过去了。她睡梦中隐约听见申屠锐和孙世祥说话,孙世祥说这样会耽误将近二天的行程,申屠锐又低低说了什么,斓丹没听清。她晕晕乎乎地坐起身,揉着眼睛问申屠锐出了什么事。
“睡你的吧!什么事都要问。”申屠锐又恶声恶气,“带你去凤杨。”
“凤杨?”斓丹眼睛一亮,瞬间精神了,兴高采烈,“原来我们经过凤杨!”
申屠锐哼了一声,嘴角却轻微上扬,故作冷漠地问她:“凤杨有什么了不起?这么高兴?”
斓丹兴奋中也不嫌弃他的嘲讽,开心笑着说:“凤杨是西北重镇,北漠、塔陆、金鹘三国的货物都集中在凤杨交易。”那年四哥给她带回来一块金鹘的纱巾,特别漂亮,充满异国风情,就是在凤杨买的。几个姐妹围着他,让他说路上见闻,四哥对凤杨城的繁华津津乐道,从那会儿斓丹就对凤杨特别憧憬,“听说还有塔陆和金鹘的舞娘,跳她们民族的舞蹈……”她整个人都恍惚起来,陷入幻想。
“知道的还挺多。”申屠锐正打算再嘲笑她两句,她突然转过眼来看着他笑,手也搭在他的胳膊上,因为沉入畅想,她的眼神明明没投在他脸上,却显得格外专注,也不害羞回避,直直的像要看进他的眼睛里一样。
“能去凤杨真是太好了……”她由衷感叹。
申屠锐笑了下,轻轻嗯了一声。
远远能望见凤杨的城楼,斓丹就连声让马车停下,申屠锐见她就要往车外跳,连忙拉住她,不解问道:“干什么?”
“我想骑马。”斓丹眼睛闪闪发亮,“骑马进城。”
申屠锐低头笑出声,“一副乡巴佬的样子。”
斓丹的眼神暗了暗,“我的确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申屠锐松开手,厌烦地啧了一声,“又来了!别说你在皇城圈傻了,大门大户的姑娘有的是没出过京城的,至于这么哀怨么?还总和萧斓凰比,哪能个个都像她?有一个大旻都折腾灭国了,多几个你还让不让百姓活呀?”
斓丹瞪着眼,感觉一口气吐不出咽不下,申屠锐坦然自若地推了她一把,质问:“不是要下车么?怎么杵在这儿不动?”
去凤杨的期待太迫切了,她都不屑于和他争辩,闷闷下车骑马。其实她也习惯他这种说话方式了,浅显直白字字珠玑,她就算想说点儿什么回敬他,也没什么能旗鼓相当的。
凤杨的城楼比之京城,低矮陈旧,但是往来的人潮似乎比鄄都更密集,车马行人挤成一团,把入城的官道塞得满满当当。
斓丹不得不拉紧缰绳,让马尽量缓行,别冲撞了周遭的行人。
一进城,她就忍不住惊呼一声,壮阔繁华的旖旎画卷像被骤然抖开,毫无防备地铺陈在她眼前。纵横交错的街路上似乎全是店面,各种幌子遮天蔽日,身着五颜六色的异国服装的男女满目皆是,混在接踵摩肩的人群里,怡然自若,各国百姓融洽相处,这是斓丹连想都不曾想到过的景象。京城虽然也不乏各国使臣百姓,但都神情威肃骄傲自矜,绝不像凤杨这般散诞自在。凤杨算不得边塞,但却透着一种自由活泼的放肆,斓丹顿时就爱上这种气氛,仿佛自己属于哪国在这里根本不重要。
“下马吧。”申屠锐自己先下了马,过来拉她,“人多,步行方便。”
斓丹跟着他,在人群里穿行,把侍卫都远远丢下。
“我们去哪儿?”他似乎有目标,毫不犹豫地往某个方向走。
“先去解决你不洗脸的问题。”他微微坏笑,领她去了家北漠的胭脂铺。
“你对这里很熟?”斓丹不免疑惑。
“当然,过去有几年,大半时间待在凤杨。”他拉她进门。
老板娘热情过来招呼,申屠锐指着斓丹的脸,老板娘仔细看,弄得斓丹反而有些拘谨。须臾老板娘就心里有数,笑着到柜台上拿了个粗瓷小盒,“只是被风煽了脸,涂这个,半天准好。”
斓丹接过小盒,实在太过粗劣,她有些不敢放心。
老板娘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自豪地说:“我们北漠气候干冷,风沙粗暴,可女人们个个皮肤细滑,不裂不糙,自然有我们独特的保养秘方。这个油你拿去涂,不好用就拿回来,蒙三娘我按双倍价钱赔给你。”
斓丹有点儿讪讪的,有点儿不好意思,一定是她的神情太容易被看穿,所以蒙三娘才说了这番话。
“拿五盒。”申屠锐吩咐,亲自从荷包里掏银子。
“买这么多?”斓丹讷讷看他,她哪儿涂得了,“你也要用?”
申屠锐嗤了一声,“我什么时候用得着这些?”
老板娘喜滋滋地包了五盒过来,正听见他说这话,接话道:“这位公子真是天生丽质!别看长得俊,身板模子皮肤气概,和我们北漠男儿似的。”
斓丹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老板娘到底是北漠人,官话说得很溜,用词还是太随意了。
申屠锐难得略略露出赧意,他也没想到会有人夸他天生丽质,一扭头出去了,找的银子也没顾上拿。
斓丹拿了东西和找钱出来,看见申屠锐远远地站在街对面的树下,来来往往的各国人等在他面前碌碌而过,他只那么淡淡地站在那里,隽秀挺拔,她的脑中瞬间又回想起老板娘的那句:天生丽质,他实在担得起这四个字。
“干吗呢!”天生丽质的人眉头拧起来,还是很好看,就连发脾气耍横都好看,斓丹笑着看他,扬扬手。
“来了,别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