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瞿景箐便和姝姝离开了,步元敖却因需要长期调理而留了下来。
最近的天气总是细雨绵绵,这夜又下起了雨。
步元敖半坐起身靠在简薄木条制成的床头,有种不踏实的感觉。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潮湿的寒意从房间的四面八方涌了进来……
五年来,她就是过着这样俭朴的生活吗?他攥紧身下的床单,这应该是他们收容病人的房间,但却被她收拾得如此干净细致,就连床单都是她体贴为他新换的。只是布而已,躺上去却柔软舒适,比最好的丝绸还要舒服……如果可以,他宁可过这样平淡的生活!只要能和她一起……什么样的生活……都好。
他皱眉,心又疼了,他憎恶这种疼。
此时此刻……她正躺在闵澜韬的身旁,正如原来汲取他身体的温暖一般汲取闵澜韬的温暖,她不知道的,每当她沉沉睡去总会不自觉地靠在他的身上,甜美的睡容不染一丝忧愁。那时候的她,不防备他,不怨恨他,只是单纯的依赖他,渴求他的体温……
他抬起眼望着粗糙窗纸挡住的夜色,没有一丝光亮。
上天虽然早已判定他和她不能在一起,可他终究还是不死心。
五年前的错过,连他都迷茫了,究竟是就那样永远各自生活在世上一角对,还是像如今还这样死死纠缠对呢?
如果他没有再遇见她,他会慢慢接受她的“亡故”,平静地带着属于他的蔚蓝,过着他想过的生活。她呢?虽然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却拥有美好的现在,她的丈夫不会因为必须天天面对一个自己亏欠甚多的人,有苦难言。
他和闵澜韬,已经各自坠入了地狱。
其实他也明白,在蔚蓝的眼中,现在多余的那个人是他。
他真为了她好,应该淡然离去。
可是,他苦了五年了,想了五年,终于再次见到了她,他没办法说服自己离开。算了,先这样迁就着自己吧,步元敖深深吸了口气,不想了,不想了。
就算她躺在闵澜韬的身边,就算她已经完全忘记了他……只要她还活着,只要他的眼睛还能真切的看见她,足够了。
门外的小厅堂有了微微的响动,这么早她就起床了?
他忍不住披衣下床,是的,忍不住。再苦涩,再疼痛……他也想看着她。
她正用小石臼捣着什么,看见他出来有些意外,她向他温柔的一笑:“步爷,起得这么早?”
“在做什么?”他低声问,随身坐在她对面的小木凳上。太过小心翼翼又太过刻意平静,他的口气显得冷漠威严。他又贪心了,他想和她说话。
“在捣艾草汁,做青团。”她已经垂下眼,认真地做着手上的活儿。
也许觉得沉默的有些尴尬,她缓缓地说:“清明前后的艾草最香,做的糕团也最好吃。步爷,你喜欢吃甜食吗?”她故意引他说话。
“不。”他简短的说,他怕说的太多了会忍不住。
她浅笑,眉目间浮现了些许柔情,“他也是,所以我做了两种馅,一些偏甜,一些偏咸。”
他?!
步元敖吸了一口气,这就是代价吧?看着她的代价。心好像被一把不太快的钝刀慢慢凌迟,每一下都疼得迟缓而淋漓。
“怎么了步爷,又犯心疼?!”蔚蓝发现了他过于苍白的脸色,他一定很疼,虽然他故意沉下脸,可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得无比清楚,看?准确的说,是感觉。
“不妨。”他别开脸,他最受不了她的眼光,单纯只是看一个病人的眼光。
蔚蓝垂下头,偷偷抿一下嘴唇,他的确像是那种讳医忌药的人。吐了血,总脸色惨白,微微发抖,还说自己没病呢!
闵澜韬走出房间,没什么表情,显然刚才的话他听见了。
“相公,起来了?”蔚蓝站起身,看着他笑。
闵澜韬爱责地瞪了她一眼,“你起这么早做什么?身体会受不了的!”
“我身体好着呢!”不知道为什么,她听见他说她身体虚弱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气呼呼的撅起嘴,还回瞪他。
“谁是大夫?”闵澜韬耍横,“活儿就在那,也不能跑了,你急什么!”
“哼!”她瞥着他,“那你替我干,我就不急了!”
“好啊!什么活?!”闵澜韬不服气,挽袖子。
“和大富嫂她们一起去挖野菜。”她挑衅地看着他,自己却忍不住扑哧笑了。
闵澜韬一愣,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嘴角下拉,想生气又忍不住要笑。
蔚蓝看着他怪异的表情心情很好,笑容也生动起来,“我们早上吃青团,刚下过雨,蘑菇肯定多,中午吃野菜饭和炒蘑菇好不好?”
闵澜韬翻她白眼:“娘子——”他故意拉长调子,“别再采毒蘑菇回来给我吃了,大夫也拉肚子很没面子的!”
蔚蓝笑起来,端起小石臼进了厨房。
步元敖默默的看着,生活在闵澜韬身边的蔚蓝,是十年前的蔚蓝,无忧无虑的蔚蓝,能笑的那么娇俏的蔚蓝。
“这五年……你过得很幸福吧?”他缓缓地说,有些像感慨,又有些像质问。
闵澜韬收了笑意,“是的,很幸福!”
他就是因为贪恋这幸福,而时时刻刻忍受良心的煎熬也愿意。
步元敖也没再说话,痛吧,痛吧,痛到他自己受不了,或许就会想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