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极容易生恨,而就在这爱恨转换的瞬间,一个人最容易失去理智,做出遗憾终生的事情。
“你帮我把项链摘了。”
“啊?”我推开车门刚要下去听见婷婷跟我这么说。
“让你摘你就摘,一会儿上楼我妈看见又该问我要了。”
“那你戴上干吗呀,好好儿收盒儿里不就完了!”项链细,跟头发丝缠一起了,托着她准喊疼,我又没什么耐心,语气就有点急躁。
“你嚷嚷什么啊!是不是外面有人了,看我不顺眼了!”怀孕的女人脾气难免有些暴躁,思维也是天马行空,想到哪儿是哪儿。
“不敢不敢。”看着她那西瓜似的肚子,我心想吵什么呢,图什么呀,休息半天儿陪陪她不就想她高兴嘛,她高兴我孩儿也高兴。
扶着她等电梯,从那把人照得扭曲变形的门里,我看着我们俩,忽然有种这俩人也不知道啥时候开始竟然都老了的感觉。老了,是真老了。你看呀,我直不起背来,她挺着水桶腰。哪还像刚结婚时候的那俩小年轻儿,别提神采飞扬了,不说无精打采都是照顾这两张老脸。嘿,真是一眨眼儿就这个岁数了啊,遥想当初结婚时候那真是——
七年了,这是我们结婚的第七个年头了,你说这日子快吧,这七年间的点滴那要是从头细数,说上个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你要说这日子慢吧,怎么好像结婚还是头两天的事儿似的。
当时热恋的时候,我们都抱着对爱情的幻想,她嫁给我磕巴都没打,那时候她在安全局,穿个制服好看得不得了,我呢,要啥啥没有,老爷子生意失败,一家人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她也不图我什么。我记得非常清楚,她嫁给我的时候,我就5000块钱的存款,其中还有2000是我姐支援的。
我们照完婚纱照我就抓瞎了,好家伙,5500,算下来还差人家500。这牛逼有点儿吹大发了那意思,你说她也没别的要求,就想照个像样的婚纱照,说以后就挂卧室,要看一辈子。我说照,你找最好的,钱不是问题。还能怎么办啊,借吧,最后我管朋友借了500块钱,她一个劲儿问我怎么还不走,吃不吃饭了,我也得走得了啊,硬装没事人跟她插科打诨,我说你急啥,你坐会儿,你看这布景多好看啊,你就假装咱俩在法兰西。
她狠狠白了我一眼,说,假装个屁,咱俩一会儿大地餐厅装俄国人好不好。那天晚上是婷婷请我吃的饭,大地餐厅。她肯定知道我没钱了,但她没拆穿。
这些年,我俩为了一个共同的方向奔波着,那就是好。我们创造自己的家,我们创造自己的幸福,一直在奔波着,马不停蹄。老实说,挺不容易的。负担重啊。她们家,她爸爸是工人,每月就那么点儿退休金,她母亲在办事处,挣得也不多。
我的负担比她要重,我爸事业失败身体还不好,我妈不是城镇户口,等于俩人都没有退休金,那生活自然需要我照顾。我姐呢,离了婚,自己带个闺女,我能不帮衬?种种难题。而我又要工作,大多时间是婷婷两边跑来跑去地照顾。
有一段时间,我们的生活是非常拮据的,非常艰苦,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真得靠挠刺。可以说那几年,我们物质上的东西,全都是挠刺来的。后来是因为拆迁,生活得以改善,也算是北京特色了,毕竟这座城市一直热衷于拆了建建了拆。现如今,该有的全都有了,差个孩子孩子也来了,我觉得就知足吧。
手摸上媳妇儿肚皮,孩儿可能睡着,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手上一阵温热,是婷婷的手叠上了我的手。这种温暖的传递,我想,也能传递给孩儿吧。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他长个啥模样,像我还是她,最好像她,她好看。
回她家吃中午饭是婷婷临时决定的,她妈让她上家给瞧瞧手机怎么就打不出字儿了,那会儿我跟婷婷才从商场出来,她就说跟我在一块儿呢,一起回去吃饭。跟商场孩儿的衣服没少买,不知道男女,就买了浅蓝色,男孩女孩都合适,我还给婷婷买了条项链,她说喜欢戴着也好看,有点儿贵,咬咬牙也买了。因为要上家来,又去超市买了点儿米面粮油。
有时候看电影,看见里面的角色有坏警察,我就特不乐意,总感觉是给我们抹黑,你说我们风里来雨里去,搞案子废寝忘食,老婆孩子爹妈全扔下,就为了给别人的爹妈老婆孩儿有交代,那苦那累,真都是咬牙干。然而,一个坏警察角色出来,就又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没有坏警察?有。但少。走入歧途的原因倒是如出一辙—钱。穷啊,当警察可不是穷,一没奖金二没加班费,我们搞刑侦的还爱倒贴,搁婷婷嘴里:咱家那车你就是给单位买的吧?我拢共没坐过几回。男的都喜欢车,以前没车,开单位的破车,自掏腰包给维修,办事儿开开挺过瘾,下班儿照样骑那辆破28。身边的朋友发迹的也不少,有时聚聚说些家长里短,净是劝我的,他们是真知道我苦。我也认真想过,我要不要当个坏警察,毕竟这社会现状是笑贫不笑娼。
然后我就想,一、咱也不是那高官,没人贿赂;二、咱也不是那卧底,没有被腐化的机会:还有三四五六多了去了。最后我发现,我当不成坏警察,你看我给自己找多少辙就知道。打心眼儿里,我还是想正正经经当个警察,抓小偷。
“小刘你可是大忙人啊,这么卖力你们局里啥时候提拔你啊?”才一进门放下东西,下马威就来了。
“妈,瞧您说的,您这不是寒碜我吗?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老不来看您来。”
“我不要紧啊,别看我一个老太婆,身子骨还挺硬朗,就是我们婷婷,这岁数才怀上孩子还没人照顾。甭管大热天三九天儿,自己挤着地铁去产检。”
“哎,你嘴里怎么那么多有的没的,来来来,吃饭吃饭。”承蒙老丈杆子搭救及时。“洗手洗手。”婷婷把我往卫生间推。
“我怎么就有的没的了,婷婷表叔家那建军,头两天刚提干,嚯,每天小轿车来接,建军媳妇天天可不是自己挤公车上班喽!”
“你甭理我妈,她就那样儿,小市民一个。”
婷婷把洗手液给我挤手上,朝我挤眉弄眼。她跟她妈关系一直不好,嫌她妈嘴碎爱占便宜,当初我们结婚老太太也不乐意,嫌我们家不行,我俩都正式登过门了,她还骗婷婷去相亲呢,气得婷婷哭着跑队上找我。隗哥喜欢婷婷,说姑娘不仅漂亮还温柔,以后会是个好老婆。
婷婷是个好老婆,但贤惠温柔久了,不免就烦了,我又不靠谱,三天两天吵架也是常事,好在,吵也吵了闹也闹了,日子总算过下来了。你问我还那么爱吗,我觉得爱,但这爱里更大一部分是熟悉与亲密,她就是我的一部分,骨肉相连。
一顿饭吃得我挺不自在,别说我了,婷婷爸都皱眉头,老太太一会儿说建军,一会儿说她们邻居老李家姑娘嫁了有钱人出嫁多风光,一会儿说单位同事的儿子叫单位外派出国了。简而言之,就是“隔壁老王”那一套,连我带婷婷一起弯酸。
后来婷婷急了,怼回去说:开保时捷怎么啦,我地铁不比它贵?8000万一辆!这说话就要急眼,我把她架出来了。她跟朋友约了一起看电影,我给姑奶奶送去,听她骂了一路她妈,我说你别生气,你生气娃也不好受。她掉转矛头朝我来了:你倒是长点儿出息啊!你看看书考考试成吗?多大个人了,你职称是什么啊!
正忙着哄媳妇的时候,李昱刚打过来一个电话,那边儿哭丧着喊了声:刘哥!救命啊!
之前队里来了个案子,颇为棘手,但我因为婷婷怀孕,所以这段时间大多数时间都用来陪媳妇了。那个案子也就交到了俩徒弟手上,看看他俩能不能在没有我的情况下把案子解决喽。
没想到,臭小子还是没忍住,上我这儿搬起了救兵。
我无奈地看着婷婷,她果然翻着大白眼,显然十分不满,“天天忙活,天天忙活,案子没完没了,人都折腾成什么样了!”
可能是受到隗哥影响太多,我一张嘴就喜欢讲大道理:“我也不单纯是为了别人,我当刑警也是为了自己。”
婷婷打断我说:“社会安定一分,你的亲人也就安全一分,对吧,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我一脸为难。
沉默了大半天,婷婷忽然笑了,她说:“去吧去吧,我也不希望我孩儿出生之后,治安乱七八糟的,连让他去楼下玩都不放心。”
我用力地抱了一下婷婷,“多谢领导理解!”
半小时后,我回到了队里,发现李昱刚和夏新亮应该也是刚回来李昱刚扛着笔记本,夏新亮背着大背包。
他们遇上了一起连环杀人案,还颇有戏剧性。
“我们跟着蔡老师出现场,在马驹坊,一个花圃地里头,一个女的死了。”李昱刚继续介绍案情,“那女的赤身裸体,嘴里还插一根棍儿,被发现死在花圃地的一口枯井里了。现在地下水资源紧张,都用自来水灌溉了。那井没水了,也就废弃了。报案人是花圃地的老板,他怎么发现的呢?还是因为这口井。”
“井废了,但也没特意拆除,毕竟回填什么的也要花钱,没必要。那井高于地面,井口也窄,花圃老板好下棋,就废物利用,跟上面架了个木板,天气好的时候,跟伙计们下下象棋。这不是天冷了嘛,他们就不怎么出来了。恰巧事发那天,天气特别好,阳光普照的,老板巡视花圃走到井边,拎起木板拍拍土想着找人抽两袋烟杀两盘,结果木板子一掀起来,他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隐隐有白花花的东西,他定睛一看,得,尸体就暴露了。”
“死者多大岁数?死因是什么?”我问。
“从年龄分析上来说,应该是25到30岁之间。死因是机械性窒息。”“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受害人的身份?”
“嗯。还不知道。”“你接着说。”
“当时我跟夏新亮我们俩跟着蔡老师出了现场。没想到,没过一礼拜,花圃老板又来报案了,还是那口井,又发现一女尸。”
“也是同样的情况?”我比画嘴里插根棍。
“对。死得如出一辙,显然是同一个人干的。”李昱刚答得坚定,“等于说,这一口井里死了俩。”
“有点儿热闹啊。”我点了支烟,“另外,他怎么又去看枯井了?这人的嫌疑排除了没?”
“百分之一百排除啦。他也是倒霉催的,他左思右想寻思这井不吉利,惦记等我们处理完,找人给填上。这可倒好,是真他妈不吉利了。”夏新亮苦笑,“当时花圃老板一脸惊慌,说这个地儿不对啊,撞邪了吧,说你们干脆再翻翻别的地儿看看还有没有尸体。谁能拿这话当真啊,他这也就是抱怨。可万万没想到,这厮竟一语成谶了!我们在勘探现场的时候,在距离那口井将近15米的地方,打开一个下水道,又发现一具尸体。还是女尸,和之前情况一模一样。这下儿好了,等于在这花圃地里,死了三个人。我们赶紧就封锁了现场。这事儿大了,市局都震动了。”
“你等会儿,我有点儿乱。”我说着,手不住地捏眉心,信息量略大,“等于说,头一个死了,你们去调查了,没拉警戒线?没安排人手儿驻扎?死者是被抛尸还是说那儿是第一案发现场?”
“抛尸。”夏新亮把烟灰缸给我推到了手边,“就现场情况来看,没有打斗痕迹,没有死者遗留物,死者是机械性窒息。法医把尸体拉走鉴定去了,现场痕迹也都收集走了。当时法医根据尸僵程度初步判断受害人死了三天左右。做完工作我们就撤了,一方面要寻找第一案发现场,一方面要知道被害人是谁。当时什么头绪还都没有,这个地儿也荒僻,不等我们重视起来,谁能想到,凶手又来了,这敢情是他固定的抛尸地点。”
“没道理啊,尸体你们都拉走了,他再来抛尸,他会不知道这地儿暴露了?”我打断他俩,“这人啥情况?后来又抛了俩?先后抛的还是一起?后俩死者死亡时间都鉴定出来了吗?”
“您老着急,您听我接着说呀。”夏新亮截断我的话头,“后俩死者的死亡时间相隔了两天左右,至于是一起抛尸还是分别抛尸这个不好判断。您提出的疑问我们当时也提出了,也特意调查了。那口枯井很深,白天你往里细看能瞧见尸体,夜里黑黢黢的,真看不清楚,这我们都考证过。”
“哦。等于说他再度抛尸的时候,没发现自己的罪行已经暴露了,这才接着往下扔,直到后来你们封锁了现场。”我点点头。
夏新亮也跟着点头。
“所以你俩找我,是连环杀人案遇上瓶颈了?”
“对。死者都是谁,至今一无所获。花圃地并非第一现场,第一现场在哪儿还不清楚。花圃地也没有监控,紧邻的国道也没有可调取的监控。附近我们也都走访了,没人见过死者,更别提认识了。”
“有现场照片吗?”我问。
“我带了。”夏新亮说着打开背包,取出了文件袋。
这个花圃地在国道边儿上,防护栏也就是一层铁丝网早已破败不堪,随便谁把车往路边一停就能出入。死了仨姑娘,机械性窒息,赤身裸体,嘴里插着棍儿。把烟碾灭,我问他俩:“被掐死那仨,生前都有性交痕迹吗?”
“对。都有。”夏新亮点点头,“尸体这个样子就很明显与性犯罪有关。”
“这不废话嘛!”李昱刚拆夏新亮的台,“嘴里都插根儿棍了,还能再明显嘛!”
夏新亮白了他一眼,“但无法判断是不是性侵,没有明显撕裂伤。另外,凶手使用了保险套,阴道内没提取到精液。”
我看着三位受害人的照片皱眉。仨姑娘都很年轻,二十啷当岁,一个黑发,一个把头发染成了栗色,还有一个自然棕。看来凶手没什么特定偏好。
“不对!”我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你们出现场,查看尸体的时候,有没有闻到痱子粉的味道?”
“啥?”
“有!”夏新亮拳头砸手掌,“嘿!刘哥!您这么一说——我说呢——我说那个奇怪的味道是怎么回事儿呢!”
“这就对了。”我说,“你们那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应该是从事卖淫活动的,这些女孩属于高危人群,很多居无定所,除了鸡头没人知道她们的动向,即便她们失踪了也没人上报,怕惹事儿。所以你们比对失踪人口也找不到这些姑娘的信息。你们联系队上广泛走访起来吧,不仅要找到这些姑娘的信息,还得告诉鸡头他们的姑娘现在极其危险,不要再接活儿了。”
“痱子粉跟小姐有啥必然联系吗?您是怎么判断出来的?”夏新亮不解地问。
“这个是老经验了,小姐们由于从事性服务行业,下体总是湿的,很不舒服,所以她们喜欢扑痱子粉,凉爽干燥。”
李昱刚吹了声儿口哨,夏新亮脸涨得通红。
“另外,你们在现场都提取什么物证了?她们随身携带的手机还在吗?”
手机基本是现代社会最重要的工具,出门不带钱包身份证也不可能不带手机。
“要在就好了,我早如有神助了。”李昱刚苦着脸说,“都赤身裸体了,什么都没有。”
“啧。现在招嫖好多都是在线的了,不好办呀。你们尽量找吧,李昱刚你网络这方面厉害,能通知到多少通知多少。一礼拜死仨这架势,现在抛尸地还被控制了,鬼知道凶手接下来干吗。”
“刘哥,眼下我做了个大概的侧写,您听听,帮我想想就目前为止有什么落下的。”“你说。”我看着夏新亮。
“凶手男,20岁到40岁之间,有私家车,时间供自己自由支配,行为表现健全,有交流沟通能力。”
我想了想,“嗯嗯,目前也就是这些吧,信息还是太少。当下,还是得全力侦查广撒网。这不是捋出点儿头绪了嘛,先查清楚被害人都是谁。知道了被害人是谁,口子就撕开了。”
花圃地紧挨国道。好多年轻人从市里下班,为了抄近道都那么走,这是由于红旗村的位置蹩脚,本来通的车就少,赶上镇政府盖新办公楼,还把红旗村的路给占了,那路窄,卡车、水泥车来来回回,公交车就绕道走了。那许多人在城里务工,回来就只能到附近,譬如国道边儿上,这些人就爱穿花圃地。只是再晚,也就是九点来钟,更晚就没人了,都害怕。花圃地嘛,树影婆娑,又没路灯。
更郁闷的是,花圃地挨着的那段国道,仅有一处有交通监控,还是坏的。
我也亲自走了一趟花圃地,都不用找路,原本也没路,走的人多了生生踩出一条路。入口处当然拉着警方的警戒带,我猫腰钻了进去。当时是正午两点左右,阳光挺灿烂,并没有警员在场,我大摇大摆走在乡间小路上,都差点儿忘了是来查案的。
从头走到护栏,从护栏走上国道,偶有大车呼啸而过。油罐车、货车、挂车、水泥车,私家车也有,挂什么牌照的都有。走累了,我蹲路边儿抽烟。
已发现的三具女尸均赤身裸体,嘴里插着一根棍,死因是机械性窒息,我们推测她们均为卖淫女。如果情况成立,很有可能是杀人凶手招妓招到了这里,然后杀人弃尸荒井。可是事情到这儿,就又断了线索,接下来就只能等待消息了。
没多会儿夏新亮给我来了电话,说刘哥,有情况了。
之前我不是让他们发协查通报嘛,情况头两天返上来了,张家口、大同、银川、鄂尔多斯等地都来了回馈,我一寻思,这不是京藏高速沿线嘛。我就让俩孩子顺着这方向查。
李昱刚说,夏新亮发现了重要的一点,这些城市,都在大兴土木工程,包括北京,包括发现尸体的花圃地,相邻的红旗村就在修镇政府。
我说那你俩还等啥啊,奔工地去吧,重点排查运输车辆,拉渣土的车、运建材的车,我一想,还有水泥罐车,这些车我跟花圃地外的国道上都见过。这些车都频繁出入工地,而且会在大兴土木的城市反复出现,流动性强,沿着国道、高速跑,接各种活计。
这案子最后破得还颇有点儿戏剧性。我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成了一个胡同逮耗子两头堵的情形。
发协查通报找类似受害人之前,我推测出受害者的身份是卖淫女,就让李昱刚往这方面查,也通知从业者包括小姐、鸡头提高警惕。夏新亮跟李昱刚去工地查运输车辆时,有一个鸡头叫杨凯,杨凯报案,说有个小姐被一个水泥罐车给带走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他先前接到过李昱刚提高警惕的提醒,当时有一定警惕性,把车牌号多少给记下来了。那李昱刚跟夏新亮去工地调查,也是有辆水泥罐车不见了,李昱刚就调监控查,还真找见了,这水泥罐车倒车来着,因为他倒车,车牌号上来了。好,双管齐下,最后把这人给逮了。
这个人抓到后,供了全是他杀的。京藏高速沿线的案子,都是这人干的。他这回来北京,也是跑活儿,就是红旗村那块儿盖镇政府的活儿,头仨小姐都是通过附近摇一摇或者楼凤贴的卖淫贴找的,都是叫她们上车,干完给掐死的。选花圃地的原因特别简单,离工地近,还荒僻,用他的话说,那口枯井简直是为他度身打造。
后来花圃地暴露,他发现那口井有点不对劲,貌似有人动过,于是就把第三具尸体换了个地方扔了。
这男的为什么杀小姐呢?其实并不是对小姐有仇恨,只是单纯因为小姐是高危行业,容易接触到,他是仇视女性。
对女性仇视是由于他媳妇跟他同事跑了,他报复社会,认为女人没有好东西,见一个杀一个,前后总共杀了13个。他寻思来寻思去北京不能待了,决定跑路,跑路途中路过昆仑饭店,昆仑饭店经常有小姐,路上全是小姐,站一排一排的,没忍住,就叫了一个上车,就杨凯报告失踪那个,人也给掐死了,还没等抛尸就让警察给抓了。
这一系列案件落下帷幕,我不禁想起了刘铭妻子那个案子,我是想不通,明明姻缘是个好东西,怎么到头来却变成了最深的愁、最怨的恨。唏嘘不已。
李昱刚说我无聊,他还不是陪我写了张明信片吗?问他写了啥寄给谁,他不告诉我。我决定挤对挤对他,便问他你那明信片是写给谁的啊,是不是小姑娘?他扭脸看向我,笑得十分爽朗,就回了我俩字—你猜。冬日阳光洒在他的脸上,那上面有我遗失多年的神采飞扬。
到单位都四点多了,夏新亮刚写完凶杀案的结案报告,见我进门直接给我了。难得见他脸上挂笑,我问他你小子怎么瞧着挺高兴啊,他说:刘哥,我今儿生日。呦,怪不得桌上大大小小几个盒子呢。我这记性。怨不得他今儿非叫我来一趟呢,我硬是没反应过来。
“都谁给你礼物啦?”我故作轻松地问。“也没谁,就李昱刚他们几个。”
“嚯,行政室、总务处的小姑娘们是不是要哭啦,精心准备礼物还成了你嘴里的他们几个。”
夏新亮脸红了。我就说这孩子耿直吧,藏不住事儿。“您就拿我打镲吧,尽说些没影儿的事儿。”
“嘿,这怎么能是没影儿的事儿呢,你是咱们队——那词儿怎么说来着?”“说什么呢?”
我寻音儿回头,李昱刚手指头上转着车钥匙进来了。“没说什么。”夏新亮撇嘴。
“正好儿你来了,那天你们说那词儿叫什么来着?”
“哪天?哪词儿?”当啷,手指头上的车钥匙直接飞李昱刚办公桌上了。“说夏新亮长得精神,咱们队上数一数二。”
“颜值担当。”李昱刚拽过椅子反骑上,笑嘻嘻地说。“烦人不烦人。”夏新亮缩回屏幕前,一脸我躲事儿。
歟,不对,你今儿上队上干吗来了?”我记得李昱刚今儿也休息。“给夏新亮过生日啊!”
“礼物呢?”我见他两手空空,问。
“他桌儿上啊。最大那盒子,我送他一副beats耳机。刘哥,你礼物呢?”
我一闭眼,“我礼物啊,我请你们大家伙儿吃饭。”我都佩服自己急中生智。人孩子平时鞍前马后跟我跑着,一嘴一刘哥,你这忘了人孩子生日实在不像话。
“嘁,没诚意,你是忘了吧?”李昱刚吐舌头。
“你说夏新亮那么多优点你不学,你怎么光学他耿直?”我从桌上捞起根儿笔朝他扔了过去。
李昱刚反应快,一闪身躲过了。
“刘哥,您说他老捎带我干吗啊!”夏新亮一脸哭笑不得。“鳅!”瞧着笔我想起来了,“李昱刚,你这礼拜周记呢?”我感觉瞬间李昱刚的脸上浮现出仨字儿—完蛋操。
晚上我请大家吃了顿饭,还喝了不少酒,饭局到了最后,人也走得七七八八,就剩下我和俩徒弟。李昱刚喝得迷迷糊糊,已经找不到北了。
我和夏新亮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因为喝得有点多,所以有时候说话不着调。我说:“你家里条件应该不错吧?”
“刘哥你在意这事儿干吗?”
“咳。追张风雨的时候,我说考验你车技,你说我那破车排量不行。”“事实上也是啊。”
“我车再破我充公啊,你啥时候也贡献贡献。”夏新亮斜眼儿看我。
“这年头,没点儿家底还真干不了警察,光奉献不索取。”“刘哥——你快仇富了。这心态不好。”
“我是好不了了,你也甭帮我诊断了。我倒是好奇,你当初怎么不当个大夫,或者留校当教授也不错啊,干吗当刑警啊,这环境,一对你不宽容,二来工作危险也大,三还穷苦。以你的条件,总不会是没出路才来干刑警。真就为了搜集学术资料,搞犯罪心理那一套研究?这你也干了这么久了,高大上的案件真不多,净是鸡毛蒜皮。”
“那刘哥你怎么最终没把调动报告拍上去啊?您这资历,往上走也不难啊。调动到其他部门还能朝九晚五,也方便照顾家里。”
我挠头憨笑时,听到夏新亮说:“我一刻也没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干刑警苦是苦,但对我来说,很有意义。我坐在诊疗室也许能帮助一些人,我做刑警,能帮到更多的人。我做讲师也许可以启发到很多年轻人,但我都不来干这行,我的学生凭啥来做这一行呢?就像刘哥您,以身作则,我才能在您身上学到东西,我才对干刑警这份职业有了新的认识。至于我自己的私事,我不觉得不光彩,谁要拿这事来为难我,不是我品行有问题,是他。人人都是彼此的照妖镜。”
“照妖镜。这比喻真好,就冲这个,咱们再干一杯。”
说实话,人们总说事业是事业,爱情是爱情,两者不能混为一谈。事实上,我也没有把它们混为一谈,但却避免不了两者之间互相耽误。就像是我结婚那天因为通宵破案,差点错过了婚礼,也像是度蜜月的时候被一个电话拉了回来,害婷婷独自一个人守着新房。
这些事情让我觉得,军人值得尊敬,军嫂甚至更让人尊重,因为她维系着一个家庭的运转,让丈夫能够在前方毫无顾虑地履行保家卫国的责任。放到刑警身上,这个道理同样适用。
刑警很苦很累,刑警老婆更苦更累。我对婷婷的内疚是掺不得半点虚假的,我也不止一次地扪心自问,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婷婷会不会有一天真的受不了我,离我而去?
尤其是后来婷婷怀孕了,我的家庭观念变得更加朴实,越来越想陪伴着家人,而不是面对着一具具死状凄惨的尸体。
我忽然想到已经好久没和隗哥联系过了,于是借着酒劲给他打了个电话。
我跟他平日里很少交流,有时甚至一年半载都不会打个电话。可是一旦我给他打个电话,还没来得及说,他就知道我要干吗。就像今天我刚给他打完电话,说媳妇怀孕了,我心里想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的,他用一句话就给我答疑解惑了:“子承啊,我也有过你这种阶段,家要紧还是工作要紧。我告诉你,只有社会安定,小家才能安全。那你说,该怎么抉择?”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隗哥那熟悉的声音,我的情绪就有点激动,我把手机攥得很紧,说:“肯定是先让社会稳定了。”
隗哥叹了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没法告诉你什么是对的,家要紧还是工作要紧,需要你自己反复琢磨。如果你一门心思全在工作上边儿,可能你的家庭就会出现矛盾,到时候后勤出了问题,你破案也破得不利索。可是如果你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家里,那也必定会影响你的工作。”
我一手捂着脸,“隗哥,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求个问心无愧吧。”他说。
我默不作声。
隗哥的情绪也很低落,他说:“刑警的存在是为了让普通人过上安稳的生活,可在这个过程中,有谁想过刑警过的是什么日子呢?我在外面手上沾了很多血,回家洗了百八十遍也不敢碰孩子,我嫌自己脏,可我也觉得,我在努力让孩子活得干净。我在外边见过太多人情冷暖的东西,但回到了家里还是要强颜欢笑,我不想让家里人跟我分担外面的那些事情。子承,你要走的路还很远,也很难。”
可是没办法,这就是刑警的日子。半边烤在火里,半边泡在水里,处处都是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