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陶婉婉入眠,我出去跟三个医女吩咐了一句,让她们守在外面不要让别人进来,若是三个时辰后我还没出来,可以进去找我。
“如果我二人都有不测,务必先救陶婉婉。”我嘱咐道。
三个医女点头说知道了。
回到室内把帘幕都拉起来,暗室的环境能让我集中精力。
到底好长时间不曾行过种恨术了,我多少有些紧张,认真回忆了一下以往取恨丝的步骤,准备先用老方法先进行一遍。于是取出六枚银针,放在炉火上一一焠过之后,分别插-入她心口和脑后,如此固定住她的神魂和心脉,确保取恨丝的过程不受波动和干扰。
手法到底是有些生疏了,做完这个以往最简单的步骤,我就出了一身汗。
接下来就是取血了,把指尖扎破,贴近她的眉心。片刻之后,陶婉婉体内的恨丝开始游动,我不敢大意,一点一点把生血往外挤,待她体内恨丝游出来缠上我的指尖,我便顺着恨丝的游走方向,轻而缓地把恨丝往外抽离。
这恨丝数量并不多,不过十几根。
至此,这些恨丝都在我手上了。
尽管“银针封印”这一步需要莫大精力,“生血引丝”这一步需要莫大的耐心,但这到底还是接触了。我准备把这些恨丝放回去,看嫩不嫩在不需要银针封印的情况下,只用生血把恨丝引出来。
想到这里,忍不住对躺在榻上双眸紧闭的陶婉婉说了一句:对不住了婠婠姑娘,为了你家殿下此战能胜,为了你阖家此后安宁,麻烦你再忍忍。
还恨丝比取恨丝麻烦千百倍,这也是我以往最痛恨的一个过程,这一步需要祭出我自己的神魂,以神魂带着恨丝,把它一根一根地还回去,且放在原来的位置,一分也不能偏,一厘也不能差。而且这一步需要陶婉婉保持沉睡状态,万不能清醒,不然我二人的魂魄在同一体内,要是纠缠起来,必然要互相牵扯,若是我的神魂碎了倒还好,要是她的神魂碎了,我就被困在她体内,自此变成陶婉婉了。
这也是我嘱咐那几句话给外面三个医女的原因。
觉得还是不太稳妥,于是我缓缓起身,又把袖袋里掏出几片安神香,放进了炭炉里,这量能让她睡一天了。
神魂和恨丝顺着她眉心的进入她体内,找到恨丝原来的位置,一根一根地把它们种回原处。
沉睡着的陶婉婉虽然神魂寂静了,但她的思绪却还是在活跃的。但思绪这种东西对魂魄没什么太大伤害,它们像流云,撞向我的魂魄的时候,便四下飘散了。
只是这思绪带着很多她的感情与回忆,还带着许许多多回忆的过往与场景。本首辅本来打算安厝完恨丝之后就赶紧出去,却总是被这流云一样的思绪给撞上,其中还有好几个场景里,闪过卫期和程遇的影子。
想了一会儿,觉得时间还来得及,而且看看这些影像,了解一下我之前不甚了解的这个姑娘,看看我不在帝京的那两年里,她和卫期一起经历了什么,好像也不错。
抬手掬起一片思绪流云,发现它上面显示的是卫期和陶婉婉月下交谈的画面,这画面就发生在崇安王府。
……
“殿下,您真的要把我送进宫里?”那时候的陶婉婉看着比现金活泼许多,整个人都呈现着年轻姑娘特有的朝气与水嫩。
卫期坐在石凳上,面色阴郁,看上去内心也在挣扎着,但开口的时候还是说:“本王已经决定了,明日-你就进宫罢。”
陶婉婉身形一僵,眼珠动了动,似乎一时间还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于是扑通一声给卫期跪了,嗓音里带着浓重哭腔,眼里也掉出委屈的泪水来:“殿下,婠婠从没有对殿下有过非分之想,只求能在殿下-身边侍奉着,以报殿下救命之恩。”
“本王不需要服侍。你没来王府的时候,本王都是一个人的,”卫期揉了揉眉心,说话有些直接,“倒是你来了,本王还得再找几个丫头过来服侍你,这样委实太麻烦了。”
“那殿下……当初救我是为何?”
卫期低头看了她一眼,语气终于缓和了一些,甚至带着几丝怜悯:“想利用你。本王之前好像就跟你说过,你迟早要进宫,我这里不需要你,陛下那边需要一些年轻的姑娘。”
陶婉婉不太明白,怔怔地说:“可陛下本身就是姑娘啊……”
“不是你想的那样,”卫期叹了一口气,“把你送进去,是有别的用处。不告诉你,是怕吓到你。但本王还是要多说一句,你已经经历过一次生死,日后这些岁月是多出来的日子,你努力活下去,但若在宫里受到什么对待,也不必太过执念。本王也会尽力在吃穿用度上照应着你。”
“也就是说,殿下明知道我进宫后可能会死,但依然要把我送进去是吗?”
卫期点了点头:“本王并不是一个好人,你应该早就知道了。”
陶婉婉恍然眨眼,眼泪就这样淌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绝望地问道:“我听说,陛下一直在找寻一个姑娘,但至今也没找到。所以……殿下是替陛下找到了替代品吗?这个替代品是不是我?”
这个问题,卫期没有回答。
但是陶婉婉却执着地继续问道:“那个姑娘,是殿下做梦都会喊出来的,叫‘羡羡’的姑娘吗?”
卫期瞬间皱起眉头,压低了声音跟她说:“若是再提到这个名字,你这条命本王便不给你留着了。”
陶婉婉猛地一颤,俯身给他磕了个头,抽抽搭搭地回道:“婠婠知道了。”
……
看完这副场景,本首辅对卫期和陶婉婉之间的感情,就有些不太确定了……
他对陶婉婉好像,没有很好?虽然我不是太确定,但是把她送进宫里,送到程遇身边,大概就是给程遇找一些被种恨的人,好取她们的寿命吧。
而且,若我没有猜错,送进宫里的,不止陶婉婉一个人。
这个法子别人不知道,我却很清楚。卫期曾经也为了给体弱的成语续命,而找到了天赋异禀的我,收养我把我当师侄,教我种恨之术,也是为了程遇。
大抵是因为有着相同的遭遇,是以看到陶婉婉跪在他面前,心中便涌出一些同情。若不是魂魄无法流泪,本首辅眼眶怕是要湿-润了。
这般想着,有一片思绪撞入我手心,这一回是在宫里,陶婉婉和一个红色衣裙的小宫女坐在一个院子里聊天。
……
“婠婠姐,听说你进宫前,是崇安王殿下-身边的人?”
这场景里的陶婉婉,面色已经不若上一个场景里那样好了,脸色有些苍白,身材也有些干瘦,但她听到方才的问题,还是微微一笑,回答小宫女:“是啊。”
小宫女似乎见过卫期,提到他的时候,眼里都是亮晶晶的:“殿下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人了,而且他已年过三十,但那模样依旧跟二十岁的少年无异。”
陶婉婉苦笑一声:“他跟陛下,都不是凡人吧。”
这话说得看似是夸赞艳羡,实则是含糊其辞。为什么看着这样年轻,因为他们都曾是种恨人,体内多多少少都存留着不属于他们的寿命,使他们成功驻颜。
小宫女显然不知道这些阴诡秘术,听到陶婉婉这样说,就不住点头:“对哎!陛下也是这样,看着跟十六七岁,跟我们的年级差不多,”小宫女天真无邪,似乎刚进宫来,还没有经历过深宫的阴暗,所以也有些大胆,“婠婠姐,你说陛下和崇安王殿下,是不是互相喜欢着?殿下好像很听陛下的话,我看他们两个人很般配。”
陶婉婉戳了戳小宫女的脸,吓唬她道:“你别乱说,这种话要是被被人听到,你我两条小命还要不要了?”
小宫女嘟囔道:“我就是随便说说嘛,他二人都还没有成亲,说不定……”
“不是的,”陶婉婉纠正她,“殿下已经成过亲了。”
“啊,是哪家的姑娘?”
陶婉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听说已经过世了。但是殿下很喜欢很喜欢她,也很思念她,尽管她现在不在王府,但殿下还是为她做了好多衣裳,都在她曾经住过的卧房里放着,每一身都很漂亮。”说到此处,轻轻叹了口气,“姐姐很羡慕这个姑娘。”
“婠婠姐,你喜欢殿下吗?”小宫女问她。
她被这问题逗得笑出声:“你刚才不也夸殿下英俊好看了吗,我跟你是一样的,每个姑娘都喜欢长得好看的公子,人之常情啊。只是殿下肯定不会喜欢你我这样的姑娘,我们……身份太低微了。”
“可是我觉得殿下对婠婠姐不错,这大片的院子里住着那么多姑娘,殿下唯独来看过姐姐,而且即使自己不过来,也托人把那些好东西送过来给姐姐吃,给姐姐用。”
陶婉婉垂着眼睑沉默了一会儿,过了很久,才长叹了一口气,道:“姐姐想要的,却不是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