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自打赵孟清陪着卫添打回帝京、夺得皇位以来,他就没有办过生辰宴。
于是秦不羡同我说:“若是赵大人没有办生辰宴的打算,我便不能趁机给他种恨,这是你的失误,你就不能再拿疏桐要挟我。”
我扯出一个如沐春风的笑:“秦大人且等。”
赵孟清没有让本王失望,九月初七辰时,他府上的人送来了烫金的帖子,说自己包下了望高楼,邀我和秦不羡今日申时前去赴宴。
秦不羡看到这帖子当即眼睑一颤,不敢置信喃喃道:“赵大人怎么会……”
本王何尝不知道她早在三天前就去赵孟清府上相劝,费尽口舌让赵孟清不要办什么生辰宴,甚至还鼓动赵孟清继续请假不上朝,说什么奇峰峻岭,名流大川,此时不浪何时浪,此时不游何时游。
我握上她的手,安详笑道:“你大概不知道,他这次办生辰宴,目的就是要从高蜀身上拿到一个宝物,这宝物高蜀不会自己交出来,于是你的赵大人便包下高丞相家后门的望高楼,不止要办生辰宴,还要大张旗鼓地办,好让高蜀不得不来。你劝他的那些理由,比不上他自己想拿到的这件宝物,所以他没有听你的建议。”
秦不羡以手掩面,甚是绝望。
申时末刻,望高酒楼,高丞相家的后门大街比前门更加热闹,人流如织,灯火如昼。
卖糖人的娃娃抱着一个竹篮走过来,见到我同秦不羡成双入对,便摇着我的衣袖求我买一个,我掏出一锭银子给他,把所有糖人连同这只竹篮拿过来递给秦不羡:“这些都送给你好不好?”
秦不羡语气清幽:“我其实不爱吃甜食,给赵大人罢,他爱吃糖。”
本王望着天笑了笑:“我的王妃可真棒,对其他男人的喜好这般了如指掌。”
她眉梢上扬,嗓音却愈发沉寂:“我的夫君也不差,一直把别的姑娘捧在手心上。”
我呵呵一笑,别的姑娘,是指程遇。
帝京入秋,最肥美者是羊肉。于是今日的望高楼,主打的菜式便是烤全羊,三楼正顶通风的大窗打开,大堂中央撤去桌椅条凳,支起烤肉架子,一众小二搬来烧过的去了烟的松木枝,两侧置了两个五层橱,一排一排地放好椒酱油等佐料,正后方是握好刀的切肉师傅,我同秦不羡来得稍晚一些,正巧见到师傅片下一块焦黄的羊胸肉,手法迅急,刀锋簌簌,不过片刻,便见青花大磁盘上羊肉片铺成花团状,片片薄如蝉翼。
宾客自二楼开始坐,到了三楼已是贵宾,这一路顺着楼梯走过,又见桌子上摆了硕大的螃蟹,肥嫩的烤鸭,新鲜透亮的水晶虾仁,原汤原汁的龙眼鹿肉。
本王倒背折扇赞叹道:“传闻望高楼一个桌位一千两、逢年过节还订不到,赵孟清却能包下整个的望高楼给自己祝寿,还能让这儿置办起时令又珍贵的菜肴,你家赵大人可真他母亲的有钱。”
秦不羡理了理衣袖,眼皮也未曾抬一下,沉声道:“是啊,我同殿下在一起就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能想起来的,也不过关帝庙街旁那个馄饨面。”
不知为何,明明从头到尾,我整个情绪都控制得很好,我嘲讽她,她挤兑我,也不过是相互过招而已,可听到她说的这句话,我心中还是冒出些酸溜溜的东西,从背后撤了扇子随意扇了两下,才勉强将自己失落的面容掩盖下去。
赵孟清已在三楼等候多时,见到我们一同前来,面上十分开心:“今日王爷和王妃一同前来,真是令这望高楼光芒万丈啊。”
我递上手里的折扇:“这是今日本王和羡羡一同在墨扇坊挑的扇子,京白玉的扇骨,欧阳询的扇面,虽配不上赵大人的神清骨秀,初秋燥热,拿来纳凉也是好的。”
赵孟清面如春风,含笑接过:“今日下官收到三十副欧阳先生的墨宝扇面,听说都是从墨书坊买来的,墨扇坊的掌柜莫不是欧阳先生的直系后代?”
秦不羡勾起唇角:“不瞒大人,我们去晚了,并没有买到真迹,不过殿下说得对,这扇子虽配不上大人,拿来纳凉也是好的。”把手上装满糖人的篮子递过去,“好在这些糖是真的,你爱吃甜,这一次可吃个过瘾。”
赵孟清微微一笑,将两样东西都接了过去,然后请我们入座。
不出所料,高蜀、李敬堂也在我们这一桌里,因为兵部尚书陈长风同高、李有之前的嫌隙在,便同其他几位尚书坐在隔壁。
却说高蜀和李敬堂十分有意思,当初我同秦不羡的婚宴,他二人喝个酒战战兢兢磨磨蹭蹭,甚至一个自备酒水一个谎称有病,“堤防”二字恨不能写在脸上,今日见到我和秦不羡过来,倒是痛快得如在自家办酒宴一样了,主动端起酒盏,笑声**漾似群鸡齐鸣:“吾等先敬崇安王与王妃一杯,祝殿下和王妃早给我大锦添一枚小世子。”
纵然本王时至今日还未同秦不羡圆过房,但还是顺势上了他们给起的台子,握上秦不羡的手,一脸痴情做戏道:“劳烦各位大人上心了,明年这时候大概就能见到小柿子。”
柿叶翻红霜景秋,碧天如水倚红楼。明年此时也是秋上,正是柿子进市的好时候,彼时我同秦不羡大概不是仇人,便是路人。
赵孟清作为今天宴席的主角,说了几句开饭的吉利话,大家便和和气气大快朵颐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本王刚握上秦不羡的手,示意她准备准备便开始动作,赵孟清那厮便放下筷子,起身敬了高蜀一杯酒:“高大人,下官想求高大人府上一件宝物。纵然今日崇安王殿下也在,但是下官也得实话实说,今日下官在望高楼设宴,其实是本着高大人来。”
秦不羡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将手指从我掌心抽离开,慢条斯理地吃起片羊肉来。
那厢的高蜀十分惊奇:“高某府上能有什么宝物,让赵大人这般惦念?”
赵孟清道:“下官所求乃天下至宝,亘古以来唯此一件,具八方灵窍,通阴阳两仪,以水领德行,凭高筑福寿。”
高蜀更加震惊,花白的胡须跟着嘴角颤了颤:“赵大人,我府上哪里有你说的这种宝物?莫不是赵大人记错了……”
一旁的李敬堂也慌张地解围:“赵大人,我同高丞相共事几十载,他家中是有些古玩字画一类,却未曾见过什么神奇通天的宝物,所以他并非吝啬,只是你说的这一件怕是真的没有。”
本王倒是猜出来了,于是自己斟了一杯酒,笑问:“敢问高丞相,令郎今日为何没有一同前来给赵大人贺寿啊?”
高蜀颤巍巍朝我一拜,面前的就被差点被碰倒,紧张道:“承蒙殿下挂念,圣上罢了他的官,这不孝子便在家中思过,闲来替老臣揉揉肩捏捏腿,端个茶递个水,不能于庙堂报圣恩,便在家宅尽孝道。”
那边的赵孟清灌下一杯酒,神采奕奕直奔正题道:“丞相大人在上,下官想求令公子高济出任我礼部侍郎。”
高丞相被这句话震得差点从椅子上栽下来:“以水领德行,凭高筑福寿……赵大人,您……您说的宝物难道是高济?”
李敬堂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但转眼又担忧道:“赵大人这番求贤若渴的心,李某十分能体会……”
“咳咳咳咳……哈哈哈……”
“求贤若渴”这个词落入本王的的耳朵,本王刚入喉的那口酒便被一阵控制不住的笑意刺激蹿进肺叶,于是整个饭桌上响起本王不是很好听的笑声,但我赶紧不救回来,对停下来疑惑看我的李敬堂道,“方才不小心呛到了,李大人请继续。”
于是李敬堂继续方才的担忧,道:“但是我的干儿高济是被圣上免去官职的,赵大人若是让高济再回朝堂做礼部侍郎,怕是会拂了圣上的面子哇。”
高济也点头如捣蒜:“是啊,赵大人这样做,皇上怕是会不高兴的,到时候再迁怒于赵大人,那老夫岂不是给赵大人惹下麻烦了。”
赵孟清清了清嗓子,颇动容道:“高丞相何必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话,从岁数上来说,高济也算下官的兄长,看到兄长被免去官职赋闲在家,下官心中实在不是滋味。如今王妃在这儿,下官当着她的面也不说什么拐弯抹角的话了,自她嫁于崇安王殿下之后,下官便缺了一位得力助手,礼部更是缺了一位勤勉侍郎,高济兄若是能来我礼部,那真是下官的荣幸啊。是以还请高大人同意,至于圣上那边,下官自然会去劝说。”
平素里,礼部缺了这位天天请假的尚书大人也照常运作着;现今,缺了一位侍郎,他礼部仿佛要干不下去似的,赵孟清上赶着来做梯子,求着请着高蜀往下踩,替他把那个脑满肠肥一包贪欲的儿子弄回朝堂上去。
高蜀自然知道这是大恩大德,于是当即拍了桌子:“承蒙赵大人厚爱犬子,老夫今日替高济敬赵大人三杯。只是高济实在算不上什么宝物,老夫家中有一对商朝饕餮纹青铜尊,待犬子任职礼部之际,老夫亲手送到赵大人府上,以表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