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萨把铺在地上的兽皮,拿了几张出去,浸到淤泥里。
她快步回到小棚,闩紧门,用剩余的兽皮盖住头、笼住身体,遮住了身上的光。
湿泥中留下的那串脚印,并不是朝向黑森林,而是走向了沼泽深处。这沼泽里有不一样的人类?能在沼泽里徒步穿行?是一个,还是一群?
萨萨无从猜测,但能断定:来过一次,就会再来。
她也知道索索回不来了,却不愿立即离开,想再多等一等。
她很诧异,索索的离去,竟让自己如此不舍和伤心。她以为妈妈和姐妹离开后,自己再也不可能和任何人类有任何连接。何况索索只是个幼女,相处时间如此短暂,彼此只说过几个词语。但她真的很伤心。
这伤心不同于亲人的离去,是另一种绝望。
如同第一次在光里看见了颜色,却迅即回到无边黑暗中。
笼在兽皮里,那光仍然罩在她身上,把兽皮上每一根黑色细毛都映得无比清晰,不断变幻着奇异光晕。妈妈当年盼着光亮,就是希望能看到这样的色彩,却不知道,光亮里藏着另一种黑暗。
这种黑暗,比身外的黑暗更冰冷、更残忍。
它并不吞噬光亮,反倒让光亮更明亮、更刺眼。
萨萨记不清妈妈、姐姐和妹妹的面容,却清楚地记得索索的眼睛。那双眼睛,是她第一次清清楚楚看过的眼睛。这时回想起来,它们更加明亮,仍在望着她笑,并闪耀着纯真和惊喜。在那目光的映照中,她不断地看见自己,并从原先的孤独,坠入另一种更深的孤独。
她静静坐着,不由得落下泪来。
棚子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像是人在行走,“那人”从沼泽走上了小丘,走近了小棚。
萨萨忙笼紧兽皮,握紧骨刀,屏住了呼吸。
那脚步极轻,几乎像是在滑行,很快便停在小棚子外。
四周恢复了死寂。
萨萨似乎听到了呼吸声,那声音却比人类的呼吸深长很多,像是沼泽中的淤泥在缓缓旋动,又像是一只粗粝的手掌,在她后背一遍遍擦抚。
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她的身子急剧颤抖起来。但想到索索,她不由得将骨刀握得更紧,心里第一次涌起复仇之恨。
静默了许久,那呼吸忽然变作一声深深的长叹,似乎有无穷的孤寂和绝望。
随即,那脚步声再次响起,竟离开了小棚,只是比之前滞重了一些,一步步慢慢走向沼泽,踏进淤泥。接着,一阵滑行声,渐渐远去。
萨萨又等了许久,确信四周真的没有了任何响动,才笼着兽皮,小心走了出去。湿地上又有一串脚印,形状和上次的相同,也是踏进了淤泥中,消失在黑暗里。
她颤抖着手,慢慢敞开兽皮,让光照向沼泽,却只看到一片死寂,没看到任何活物。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她忙走到沼泽边,拽起浸在淤泥里的那几张兽皮,拖回到小棚子里,用干兽皮裹住,不断揉搓踩踏。
果然像她预料的,沼泽淤泥的腐蚀力极强,那几张兽皮上的毛全都脱落了,只剩薄薄一层软皮。
她用骨刀沿着软皮边缘,割下一条条细皮绳。接着比照自己的身体,裁好那几张软皮。用妈妈留给她的骨针,穿起细绳,把软皮缝成一件皮衣、一个头套。
皮衣是连体衣,能把全身包裹起来。头套则只留出眼睛和鼻孔处的小洞。
缝好后,她把皮衣、头套穿戴起来,前面衣襟对叠,用绳扣系紧。全身的光顿时被遮掩住,只有眼部还透出两束光亮,暂时还想不出遮蔽的办法。
她把绳刀、骨刀和皮袋都收拾好,回身环视小棚,光被遮掩后,这个家也迅即灰暗了。
她叹了口气,在这个黑暗的世界,本不该妄求一个安稳的家。
她出门来到小丘边,跳上那根空树桩,划动树枝,离开沼泽,重新回到黑森林,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这时,她才明白:家,不只是为了安稳,更是为了有一个方向。
泪水再次滑落,她又伤心起来。
想了很久,想起那片溪水湾,她便向那里走去。
走了很久,前面忽然出现一团亮光,并传来一阵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