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慧住院了,明正去看雅慧。
医院是海淀区里的一家烧伤专科院,学校很少有信徒知道这家医院在哪儿。明正他知道。是明正把雅慧送进郊区这家医院的。她把少半瓶的硫酸倒进了她的两腿那儿了。大腿的两侧是三级灼烫伤,双腿的内里是二级灼烫伤,且越往小三角的深处走,灼烫越发重严和撕裂。因为硫酸液都从外面汇到了她两腿里边了,医生说她身子内里的烫伤时,没有说她的烫伤是几级,而是说:
“焦虑到多深才敢这样啊!”
明正作为她的陪护被医生同意看她的私处时,他看到了她那一窝儿的红肿和烧焦了的黑颜色,像一个烧点以后的马蜂窝。实在说,雅慧自己没有感到有多疼,缘由是她疼昏过去了。后来到医院,抢救、包扎、打针和清理她两腿间的死肉时,也都给她打了麻醉药。麻药过后她才苍白着脸,挂着一额门的汗,用嘴咬着被头或枕巾。
“疼了随时给你打麻针。”医生对她说。
“不用打,”她望着医生道:“这是神给我的惩罚呢,我得接过来。”
后来明正见了那医生,医生说这姑娘该治的不仅是烫伤,还有她的偏执精神病。说敢这样对自己下手的男女都患有严重精神病。并告诉了明正北京的精神病院在哪儿,忧郁症心理调节中心在哪儿。待时过十几日,雅慧可以从床上半坐半躺了,下身没有那么撕疼了,她和明正待在那一小间的病房里,彼此盯着看了一会儿,明正肃肃严严对她说,医生建议她从这儿出院去精神病院看看心理医生去,雅慧就在脸上飘过一层云白色,很平静地望望明正道:
“有了精神病,那我就成了真的信徒啦。”
明正不说话。
雅慧又淡淡笑笑道:
“我师父很早就说宗教是精神病人的家园呢,谁因为信教被认为有了精神病,谁就成了真信徒。”
明正听着怔一下,痴痴看着雅慧的脸:
“经过这事你觉悟佛了吧?”
“觉悟了——好像看见什么了,”雅慧说,“好像看见了《心经》上说的‘岸那边’。”
“是彼岸。”明正重复着,坐在她的床边拉着她的手,还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团捏着。始于这时候,这一天的上午十点钟,他们成为兄妹了。前几天北京下过一场雨,雨后天气好得和不是天气样。透过窗子能看到天上的云也不是云,而是透光透息的一团一片雾的丝。医院并不大,因为是专科,待这一区的周围有失火事故了,会来一大批的烧伤病号们。可失火,并不是天天上香天天有的事,这就把医院全完完地留在了五月中的安静里。雅慧的危急过去了,导尿管也将要不用了,剩下的就是定时地吃药、换药和静养。换药时候偶尔护士也会让明正站在边上看,明正也就站在那儿看着她的两腿间。雅慧不介意明正站在那儿看。这一天明正看完了,医生护士都走了,雅慧就问明正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明正又问她。
雅慧说:“我那儿。”
明正脱口而出说:
“恢复得好,像是一朵正开着的花。”
“我也看到你的那儿了。”雅慧望着天花板,也跟着脱口而出说:“你那儿像是一块能长花草的平地了。”
于是明正就又盯着雅慧的脸,看见她眼上两行泪,如此两个人又都朝着别处看了看。过一会,雅慧回头对明正说她想解大手,明正就扶她去厕所。厕所在病床对过门口一角儿。明正用手捧着从雅慧腰间伸出来的导尿管和尿袋儿,那袋里有半袋晶黄色,尿管里也有半管晶黄色。明正便看着那黄色对她说:“你内热,应该多喝水。”雅慧便扶着他的肩膀交代道:“明天你给我带些水果来。”明正点着头,到厕所帮她解裤子,扶她坐在便池上,想要把尿袋递给雅慧退出去,雅慧却又把尿袋塞到他手里:“佛说上辈子你欠我什么了,现在你要还给我。”之后又是一片儿静,就在厕所一个蹲下来,一个站在边上托着尿袋儿。就这时,他们成为兄妹了,彼此和兄妹一样说了许多话。
“要是你还能结婚你找谁结婚?”明正问雅慧。
“王牧师。”雅慧说:“你千万别生气,要是出院我还是女人了,要是王牧师还活着,我愿意改教到王牧师的教堂里,和他住在一块儿。”
“要是不能结婚、又不得不去领那证结婚书呢?”明正盯着雅慧追着问。
雅慧就蹲在那儿猛地拉紧明正的手,像怕他跑了样。明正也就和她哥一样,和他们都是三岁、五岁懵懂无知样,弯腰蹲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边解着手,一边告诉她,半月不到购房政策又变了,原来外地人是可以在北京买房的,只要有上级人事部门出人才证明就可以。说宗教人士还可以享受特殊的人才优惠权。可现在,国家要稳定北京房价了,除了税涨价,购房人过户必须要持有北京人的身份证和户口簿,不然那房子你有全款也买不了。说完这些时,明正还是蹲在雅慧面前的,可雅慧,听完这些却不想再解了。她解不出来了,自己站起来,自己系腰带,接过明正手里的尿袋自己托拿着,慢慢回到床铺上,坐下闷了一会突然面着明正道:
“我觉得世上真的没有神。”
“有!”明正大声说:“我特意去问了,政策说夫妻双方只要有一方是北京人,另一方就能买房、贷款和过户,享受北京的所有政策和优惠。”
然后明正把凳子朝雅慧床边拉了拉,又一次握着雅慧的手,说贡主任说王牧师遗嘱上的钱可以使用了,我们再去领个结婚证,你就可以去把房子的全款还到银行里,拿上结婚证,就能彻底把房子过到你名下。说有了房,有了结婚证,雅慧你的户口也就能彻底落在北京了。可以彻底离开西宁那地方,把自己变成一个北京人。说到了那时候,他们可以重新去离婚,各走各的路,各信各的教。
雅慧就想想,把手从明正的手里抽出来。
“这样能行吗?”
明正说:“行。很多人都是这样儿。”
之后午饭时候就到了,雅慧说想要吃饺子,明正就出门上街买了两盘素饺子。两个人在病房关门吃了一顿素饺子,吃了又都说这家饺子好,说下一顿还吃这家的素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