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经 下卷 13 雅慧和无名氏

    事情的急转和神安排好了样。如雅慧就是为了这个结局才到2210的房间来。她没有觉得这个破身有什么了不得，没有像她师父玉慧和水粤那一代尼姑把这事情看得那么重。她已经过了十八快要十九了。她似乎从有月经的那天起，就每天每天等着长大后的这一日。好像成长就是为了这一日，和明正的恋爱留身也是为了这一日。只是这一日不该是无名氏这样一个人。可这一日已经到来了，赶在面前的就是无名氏。他说他能把王牧师从哪救出来。他说他烧香就是为了能成为万能的神，成为管住所有宗教的神。她不希望这一天的这人是这么老的无名氏，可是他了也就是他了。雅慧多少在心里有些恍恍惚惚的懊悔感，又有一些恍恍惚惚的庄正和期冀。及至真的走进洗浴间，关上洗浴间的门，并把锁下边的小钮转一下，知道门已锁上了，她不开门外面的人走不到洗浴间的里边来，也就站在镜前边，把手放在开领衫的扣上解开第一个扣，到这时她觉得事情不再一样了。觉得心跳不是一种心跳了，而是疯了的牛马要从圈里冲出来样，撞得她的胸腔有门被摇晃的轰隆轰隆声。她把手按在她的胸口上，待那冲撞稳妥一些后，又觉得她大腿的私地紧得很，彷佛腿上的肌肉都在收缩一样儿，身子和腿哆嗦得想要软着倒下去。

    她是慌忙扶着镜前的面池才没有倒下的。满脸都是汗，身上却冷得得了伤寒打着摆子样。原来还想着要在镜子面前把自己的扣子一个个解开来，她要好好看看自己的上体、沟乳、肚腹和腿间那儿从来没有见过光的最为神秘那地方，可待她哆嗦着手，把第一粒扣子解开露出她又圆又小的双乳时，她觉得什么都不再来及了。头晕得看面前的镜子像看照不出人影的窗帘、床单样。汗如雨样朝下落。身子拽着她哆嗦的双手和胳膊朝下坠。她想在脚上用着力气站稳些，和阮枝素拔河样用十个脚趾抠在地面上，可当她拿脚趾朝地上的蓝花瓷砖发力时，脚脖儿却软得没了筋骨了，连一丝的力气都没了。嘴唇干得很，极想喝口水。这时候，洗漱间里的马桶、澡盆和身后的淋浴玻璃房，摆在澡盆上边叠成方块的大浴巾和小浴巾，隔着淋浴玻璃看到的三色洗澡小瓶儿，还有面前镜下的各种盒子、杯子、袋儿和小毛巾，都一股脑儿飞起在半空旋转着。目光像飞转的车轮带起来的泥浆样。然后她就在那泥浆样的目光里，听到自己身子倒在地上和头落在瓷砖上的硬磕声，之后就什么也不再知道了。

    事情宛若压在她头上的一糊水，方的、圆的、宽的、窄的，凝着的还是流着的，黏黏糊糊，又澈蓝透亮，什么都看见又和什么都没看见样。什么都记得又和什么都不记得样，直到那句“你醒过来了？喝不喝口水？”的问话走进她耳里，她才约隐看见她不是躺在卫生间的砖地上，也不是躺在套房里的双人大床上，而是在床前通往阳台门口的地毯上。地毯上铺了一床大被子，被子上铺了两层大浴巾。头是朝着阳台那方向。通往阳台的雕花木门敞开着。从阳台半空灌进来的风，凉飕飕地自她的头脸吹到她的身子上，像没有头尾的一匹绸布从她的身上滑过去。直到这时候，她才惊觉自己身上连一丝力气都没有，人若婴儿样，赤裸裸地躺在阳台门里边。而那无名氏，还是穿着那套绸睡衣，只是之前睡衣的绸带结子是在腰左边，现在那结子是在腰右边。他端着一杯水，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像一个父亲晚来得子后，欣赏着刚从产房抱出来的裸婴样。见她睁开眼，还眨着眼睛朝阳台外的光亮看了看，他便喝了一口水，把杯子放到身边的电视机柜上。

    “你真的是玉尼。”他脸上闪着孩子捡拾了一样玩具似的光，“我一定把你说的王牧师从哪捞出来。”

    雅慧明白什么了，本能地惊着缩下身子坐起来，一把扯起身下的浴巾搭在两腿间，又把胳膊绞着抱在胸前面。

    “你得讲卫生，”他说着过去把床上她的衣服提在手里边，笑着立在她边上，“把门弄开将你抱出来，我才发现你长得和画上的菩萨一模样——脸、身子、乳房——菩萨少女时候一定就是你这样。实话对你说，再过三几日，最多一星期，我就真的要成万能的神——要当宗教协会的主席了。天主教、基督教、伊斯兰和道教与佛教，就都归着我管了。我没想到你真的是玉尼，脱光真的和我想的少女时候的菩萨一模样。说不定圣母十七八岁的时候也这样。为了庆贺我调到宗教协会去，等几天宣布我当协会主席时——还这儿，还是这间房，你把你的袈裟带过来，好好洗个澡——我要把佛家的袈裟铺在这床上，让你和少女菩萨一样躺在袈裟上，或像少女圣母样躺在这床上，我们一块好好庆贺我的正部级——庆贺我成为你们神的神！”

    说着他笑着望着她，而她就那么缩着身子、抱着胳膊盯着他，听着他的话，像用耳朵接着从半空落下来的苹果和梨样，木木的，如那话是给别人的，她只是坐在一边听着般，直到他又说到王牧师的事，那些话才又落在她的耳里边，走进她的心里去。

    “你是佛教倒对天主教的牧师好。”他又用有些奇怪的声音说着去把她的衣服轻轻丢在她面前，“耶稣他得好好谢谢你——你穿上衣服吧，你一晕倒，把我要参加的一个会议耽误了。”说着看着她，还在屋走着交代着：“宣布我当会主席那天你那房姐会去通知你——以后你有什么困难都直接给我说，但别的信徒的事情你要少管些。”说着走到客厅和卧房中间的衣柜旁，动手解着睡衣上的绸带子，毫不避讳地还在那儿看着她，在衣柜前换着他的上衣和裤子。她就看见他脱下衣服时，肩上、背上的老人斑，和窗帘布上印的星点一样儿。且穿上衣服要走时，他还对她说他先下去十分钟，还能赶上给今天的会议做总结，让她过一会，再从这屋里走出去。说着系着扣子出门时，还又回头问她到：“除了王牧师的事情你还有别的事情吗？”见她只是抱着自己的衣服坐在那儿不说话，就又大声安慰了她一句：

    “过几天王牧师就会没事的。”

    然后门开了，他就出去了。

    屋里就只剩着裹在床单里面赤裸裸的雅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