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经 上卷 03 雅慧
玉尼[1]雅慧被明正道士爱上了，这是不能让学长和神们知道的事。且雅慧也不觉得这是爱，是一种师父说的俗世缠情吧，像雨天鞋上沾的泥。有一次，她从楼道的这边朝着那边去倒剪纸的碎纸屑，看见顾明正在楼梯口下朝她招着手，一个男生偷了东西要送给女生样。然在他的身边上，七楼的楼角口，堂皇正正地竖着一块木牌子。牌子上写了五个字：
男信徒止步！
他在那儿止步了。
木牌的戒力把他挡在了七层楼的楼梯下。女信徒们都住在宗教楼的第七层，如这国政大学所有的学生宿舍都把女生置在最高层上样，为的是男生的往往和来来，不能从女生宿舍门前过，以隔碍人的爱恋和淫欲。可事情到宗教中心就不一样了。戒律就是法。戒律比法律还要大。信徒们对戒律的遵循如饥饿对一日三餐的求守样。一楼是宗教培训中心的机关和教授、讲师们的办公室；二楼是佛教宿舍层；三楼是道教宿舍层；四、五、六层分别是天主教、基督教和伊斯兰的宿舍层；最高的七层是五大宗教的所有女信众。每一层里都有摆放报刊杂志的学习室。每一层都没有礼拜堂和弥撒室。每一位来参加培训的大师和信徒，也都从灵心信诺学校这编排——毕竟不是国外的宗教学院或各教自家的教堂、清真寺，不是佛的寺庙和道家的观。这是北京最负盛名的大学受国家委托在学校成立的宗教培训中心的高研培训班。培训班短期三个月，中期为半年，长期的大师培训为一年。
培训中心独家一栋楼，学校统称这栋楼为宗教信仰楼。信仰楼的俗颜和每个学院的楼房都一样，内里却是完全不同的黑与白，不仅男信徒和女信徒们老死不往来，就是同性、同教的信徒也很少串走和聊天。每位信众、大师的礼拜、弥撒、上香、念经等仪式都在自己的宿舍各自行进和虔敬。一人一宿间，一舍一寺庙，一徒一教堂。只是庙和教堂小了些；清真寺和道观小了些。这就让那年轻的道士想见雅慧如熟背了《道德经》，也还是见不到真神老子样。也如雅慧自己每日每日上香和念经，也还是见不到真的佛陀、菩萨样
神和人总是要保有距离的。
有了距离才有了神。
大家来培训，就是为了丈量这距离才来的。现在那道士，就开始丈量人和神的距离了。他在七楼楼口几次没有见着雅慧后，算计饭时应该恰巧和她碰到楼下边；算计她出门到校园走一走，他也刚好要去那儿走一走。于是就在吃饭的路上去等她，在商场的门口去等她。
有一天，雅慧依时来了月红了，去校园商店买了僧尼也要用的卫生巾，因为买了名牌“舒而宝”，上边印有蓝天、白云和一个女演员跳着舞的笑，回来走路就喜得和云飘一模样。心神浅，脚步轻，顺脚从校园的花园往回走，忽然就有一个窃念涌在心里了，她想“菩萨会不会也有月经呢？她有月经了，会用怎样的卫生袋或者卫生巾？”这个窃念一上来，雅慧当的一声立了脚，心里阿弥陀佛一声嘴角露着笑，就看见面前不远的地方扎着一双尖口鞋，有灰色的线袜护着脚脖儿，粗袍底边的针线和枯草一模样，可也整齐得和墙缝一模样。是道袍，和袈裟一样都是下宽上束的样。大襟的布扣一排斜在左边胳膊弯，如一条河道流着般。
“——哦，我就知道你会从这儿过。”
她怔怔立下来，本能地把卫生巾往怀里揣了揣。
“明天周五又是拔河赛。如果你师父反对教与教间的拔河赛，我能让培训中心停止班里的体育拔河赛！”她的眼睛睁大了，不敢信地看着他。
“我们这是宗教大师班，和颐和园那边的党校样，不是方丈、主持、牧师、神父和大阿訇，是没有资格来参加培训的。可我知道你是来照顾你师父身体临时替她听听课，可你知道我一个二十几岁的小道士，为啥能成为正式培训学员吗？”
双唇闭起来，雅慧的目光残寡不留地落在他脸上。
他就朝她走过来，一把扯起她的手：“我们去那边！”命令她一样，拉着她就往学校西侧的园林深处走。园林的外侧都是杨柳林，内里有一片松柏树。东向有几棵松柏死掉了，恋爱、复习的学生都不去那儿。明正就往那死了松柏的地方拉着她。她也不知为何竟就跟着走。到了那儿他们立下来，他就郑郑重重对她说：
“我知道你过了十八还不受戒，是你师父想让你还俗过过人的日子哪。”
“……”
“不过人的日子谁会信教啊——我也想还俗。我俩趁着这培训班，在北京一道还俗结婚好不好？”
她惊得朝后退一步，将目光剜在他脸上，双手合掌在胸前，喃喃了几句“阿弥陀佛”经，猛地转身往回走。这时候，他又上前两步拦住她，一堵墙样挡在她面前。
“我真的能让培训中心停了体育课上的拔河赛。中心的贡主任，你知道我们两家是什么关系吗？”
她听着，朝后退一步，又朝后退一步，双手始终合掌在胸上，嘴里呢喃的经言像一条扯不断的线，直到退离他有几步远，再次慌忙转过身，快步地离开那园子，还又听见他在后边唤：“告诉你——我明天就能替你师父让中心停掉教教间的拔河赛！”然后她的脚步才又慢下来，回头惊诧诧地望他一会儿，更快更疾地回走了。到了屋子里，处理了月经的事，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一种轻悦悦的喜，总是想到老子和菩萨为啥没有相爱的事。想他们如果相爱、结婚那是天下多么美的一桩神婚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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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玉尼又称沙弥尼，是不足十八岁最为单纯的小尼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