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旖回话时,翟念慈正饮尽杯中物。明檀眼睁睁看着,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以至于宴饮席间,她时不时就要往翟念慈那儿瞧上一眼。可瞧了许久,翟念慈都无甚异样。
许是她多心了,明檀心想。
这场宴饮没再生出什么别的事端,曲水宴毕,章含妙又盈着张笑脸,招呼众人去马球场看热闹。
不爱这热闹也无妨,东边园子里头好景好茶一应俱全,无论是写诗作画,还是弹琴赏景,都可随心。
明檀不胜酒力,喝了两杯梨酒,便觉着有些脸热,马球场上热火朝天的,她在场边坐了一会儿,脑子更是晕乎,只好起身,与白敏敏一道,往东边园子取静。
“你昨儿去看了静婉,她可还好?”
路上,明檀问。
白敏敏点头:“我瞧着精神还不错,大夫说再喝两副药差不多就好了,这四月里头忽冷忽热的,最是容易风寒,她还嘱咐我,要我俩都多喝些姜汤。”
“那就好。”
周静婉这两日身体不适,可明檀成了王妃,不好再如从前随便登门,只能遣人去周府送些东西。虽遣去的下人也尽是回禀些好话,到底不如白敏敏说来安心。
白敏敏想起什么:“对了,那陆殿帅听说静婉病了,也往周府送了不少东西,他还给静婉写了封信。”
明檀好奇:“什么信?”
白敏敏皱眉回想着:“具体如何写的我也记不清了,那一手字写得委实难看,大意是,那日放生池边不过误会一场,他并无以聘礼轻贱静婉的意思,还让静婉好好休养身子。”
“那静婉怎么说?”
“静婉嘴上说着私下传信不知礼数,但我瞧她也没之前那般生气了,还有心思看人都送了些什么礼,而且我听静婉的婢女说了一嘴,择婿一事,周大人似乎颇为属意陆殿帅。”
及至园中,明檀还欲问细致些,忽而有几位贵女娉袅上前,屈身福礼道:“给王妃请安。”
原是园中已有人赏景。
这几位贵女,明檀未出阁前也是打过交道的,此刻遇着,也只得暂时放下话头,若无其事般与她们一道赏景说笑了。
她们聊着,不知是谁将话引至了男客身上。
有人笑道:“今日江阳侯也来了,不知是否是想见见他未过门的夫人呢。”
白敏敏:“江阳侯?”
“你不知道?”
白敏敏摇头,看了眼明檀。明檀倒记得前些时日浴佛斋会上听谁提过一嘴,不过当时她记挂着周静婉,也没多加留心。
先前那人又道:“江阳侯一直居于蜀中,这回是入京述职,没听过也正常,说起这江阳侯府来历,你们可能就有印象了。”
白敏敏:“什么来历?”
“这江阳侯府起势于先帝乳母,因有护驾之功,先帝一直对她一家颇为照顾,还给乳兄封了个侯爵,也就是老江阳侯。
“老江阳侯颇有才干,对先帝又十分忠心,先帝驾崩的消息传至蜀中,他便上书辞官,自请为先帝守陵,可因悲痛难当,旧疾复发,在前往皇陵途中,便随先帝一起去了。
“圣上感念老江阳侯对先帝的一片赤忱,特许江阳侯府平级袭爵,江阳侯府也因此颇得圣恩,平日宫中下赏,都不忘记给远在蜀中的江阳侯府也送上一份呢。”
如此说来,白敏敏倒有了几分印象,她点点头,又追问:“那未过门的夫人又是怎么回事,都已袭爵,还未成婚?”
“世子都有了,自然是成过了。”
懂了,娶继室。
“那他看上了哪家小姐,咱们认识?”
说了半晌说回了点子,那位贵女抿唇笑道:“自是认识的,可不就是宜王府那位最尊贵的郡主么。”
奉昭?白敏敏与明檀对视一眼,不免有些惊讶。
奉昭怎么说也是个郡主,何至于下嫁已立世子的侯府做续弦?
“江阳侯府家产颇丰,在蜀中之地是出了名的富庶,江阳侯也惯是个会享福的,入京这些日子,收了两名美婢,前日宝珠楼的花魁出阁,这位侯爷还一掷千金拔了头筹。听闻侯府里头更是不得了,姨娘都有十多房了,没有名分的更是不计其数。”
做继室就算了,还是如此荒淫之辈。
明檀虽与奉昭结了不小的梁子,但听到这般婚事,倒也幸灾乐祸不起来。
话至此处,恰巧有昌国公府婢女入园,规矩朝众人行了礼,又回身禀白敏敏:“小姐,夫人找您,让您过去一趟。”
今日这般场合,京里数得上号的贵女夫人都来了,正是相看的好时候,不用想也知道,舅母唤白敏敏过去是要做什么了。
明檀自是不会去打搅舅母这一安排,不过她酒意未散,也不想再同这几个闺秀叙话,遂起了身,与白敏敏一道离开。只不过出了园子,她便与白敏敏分道,往湖边赏荷吹风去了。
平国公夫人极爱荷花,每至盛夏,府中便有十里风荷之景。
如今时节还早,小荷还未开尽,但湖面吹来的风已染就淡淡荷香,闻之心舒,清浅宜人。
自去岁上元落水,平日出府宴饮,明檀极少再近湖边,然今日有云旖,她便是想摘莲蓬也不算难事。
她摇着团扇,绿萼与云旖在身后凑趣说笑,主仆三人沿湖赏景,酒意倒是很快就散了大半。
只不过走至沿湖拐角之处,远远便瞧见前头的拱桥上又站了几位闺秀,明檀停下步子,不欲往前与人应酬。
“我们回去——”
明檀刚开口,前头那几位闺秀便忽然惊叫起来:“啊——!来人,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拱桥上有人吓得后退,有人往前张望,珠翠锦绣乱晃,瞬间乱作一团。
落水?
因落水是落在拱桥的另一面,明檀站在这面也瞧不清晰,便往前走近了些。
方才隔得远还没发现,现下隔得近了,明檀不由疑惑:这拱桥上的石栏虽不算高,但也堪堪及腰,这是如何落的水?若有人推,这是一把就能推下去的吗?且上面这么些个人,还能任由人推不成?
“欸,小姐,那不是舒二公子吗?”绿萼眼尖,忽然指着拱桥另一面的湖上轻舟道。
明檀的位置被挡住了视线,她挪了几步,往拱桥另一面张望。
“……”
还真是。
同舟的还有几位公子哥,且似乎都没带长随。
瞧着怎么有些像是……传闻中的故意落水讹婚?
她又努力辨认了会儿桥上站着的那些闺秀,面孔都不甚熟悉,看打扮,门第大约也都不高。
更像了。
而此刻站在舟上的舒二也十分无奈。
平国公府备的轻舟甚小,他们几人游湖作诗,都没带长随,行至湖心时,见拱桥上来了几位闺秀,几人已是忙不迭地想要拨桨离开,哪晓得拨桨还是及不上落水来得迅速,“噗通”一声,便是一份头彩!
“这,我不会水,实在是爱莫能助。”
“我已与常家小姐定亲,这小姐,我可救不得。”
“咳,咳咳!某风寒未愈,咳咳咳……”
几人齐唰唰看向舒景然。
舒景然:“……”
他虽会武,但不可能与江启之一般,不接触半分便将人救起。
可若不救,不说事后几人的名声会如何,便是为着那万分之一她的确是不小心落水的可能,他也不能不救。
明檀瞧着舒二在往船头走,觉着不好。
开什么玩笑!舒二可是她家夫君好友,还是当初她想嫁都得好生筹谋且筹谋了也没拿下的上佳夫婿人选!当然,没能拿下并非是她能力问题……总之,她怎可眼睁睁看着如玉公子就这么轻而易举栽在这种拙劣的把戏上头!
她当机立断,忙道:“云旖,你去把那位小姐救上来,离那几位公子的船远点儿。”
“是。”
明檀让云旖去救人,自个儿也很惜命地远离了湖边,站到了树荫之下。然就在她与绿萼一脸惊叹地远远看着云旖足尖轻点,踩水而行的同时,两人后脖颈也猝不及防地被人敲了一闷棍!
明檀先是感觉后颈一麻,待剧痛袭来,眼前一黑,再无半点知觉-
明檀再醒来时,后脖颈仍是疼痛难当,她下意识便想揉上一揉,可一动,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人反绑在了身后,腿也被绑住了,口中也被帕子团团塞住。???
什么情况?
她侧卧着,挣扎半晌都是徒劳,入目仿似床榻,她心中惊疑,忽然又察觉身后有呜呜女声。待手脚并用翻了个身,她眼睛都瞪大了!
翟念慈?
她竟也被人绑了扔在床上!
而且翟念慈额间冒着虚汗,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明檀立马便想到了先前曲水宴上的那杯被云旖换过的酒。
奉昭,是奉昭。
她竟被这蠢货给算计了!
明檀心中慌乱得很,可她也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断想着脱身之计。
很快,她便发现翟念慈虽中了招,但神智还算清醒。她忙给翟念慈递了个眼神,示意她背过身,同时自个儿也背过身,艰难地用能活动的手指,摸索着翟念慈手上打了死结的麻绳。
那麻绳系得很紧,她好不容易找到死结松动处,外头竟忽然传来房门的轻微关合声,紧接着又传来一道不怀好意的男声:“郡主?本侯来了。”
糟了,明檀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她闭上眼,不断暗示自己一定要冷静,冷静,再冷静。
在外间转悠的脚步声中,她额角冒出了汗。
为何还是扯不动?!
翟念慈身上没什么力气,但显然也是焦急得不行,蹭着让她快点。
汗珠沿着额角落在眼睫之上,又沿着眼周缓缓浸入眼中,眼睛有些酸涩,她听到那脚步声似乎已至内室,往里的珠帘也被拨动,她一点点、一点点往外拨着松动的一端……
忽然,她睁眼。
解开了!
翟念慈的手得了放松,一把便扯下口中的帕子,又哆嗦着解开了脚上的麻绳。她学过几天功夫,体力比旁的女子强上几分,药劲上来这么久,神智还算是清醒。
明檀忙示意她帮自己解开。
翟念慈确实也下意识要去扯明檀口中的帕子,可外头的声音愈来愈清晰,她也不是个傻的,很快便判断出了那人是江阳侯。
不知想到什么,她冷笑了声,忽然改了主意,停在明檀面前的手收了回去,自个儿踉踉跄跄下床,还不忘将明檀往床榻里头推了一把,在男人进到内室之前,躲到了屏风后面。
明檀懵了。
她救了翟念慈,翟念慈就如此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