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已经很疲倦了。
刚才他才知道,比赛已经进行到第61分钟。
原来他们已经守了这么久了。
对面是永川恒大,1-0的比分维持到了现在。
那如果,再多一个人呢?
这种想法不可能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或许,他们努力维持的防守阵线会被那个人轻松撕烂。
或许他们会争吵、谩骂,或许他们根本没办法配合。
就像他之前坚定认为的那样。
但如果……
如果他在这里呢?
他们是不是也有另一种可能?
雨幕下,付新书感到有堵高耸入云的墙,横亘在他的面前。
他曾以为,无论他多么尽力奔跑,都没办法越过这堵名为命运的高墙。
可现在,他站在或许是他人生倒数第二次比赛的赛场上,站在名为命运的巨大分界点上时。
他才骤然意识到,他的“曾以为”是多么可笑。
他不可能越过这堵墙,不是因为他不够努力奔跑,而是因为,他放弃了。
他认为文成业不想赢,所以他也放弃了。
可现在,他很不甘心,他很后悔。
非常非常地后悔。
第二十球。
冯锁其实不知道,那是永川恒大全场组织的第二十轮进攻。
永川恒大都是偏向技术型的球员,可雨水阻碍地面进攻,他们只能高举高打。
不用讲什么战术、什么配合,就是不断朝禁区内长传冲吊,然后抢点。恒大不断地从两翼起球,从中路起球,直接将球传到禁区寻找机会。
他们起码有四五个球员在禁区内准备抢点,谁都知道,宏景八中不可能组织有效进攻,他们不用有太多的忌惮。
秦且初回撤拿球,然后分球到边路。边路球员强行突破林鹿的防守,虽然林鹿在顽强转身追赶,可是他的步伐已经踉踉跄跄。
永川恒大边后卫一口气甩开林鹿,切入禁区,面对过来补位的郑飞扬,他轻巧地将球挑传到后点。方苏伦巧妙跟进,迎球就是一记高空轰炸。
足球高速飞来,雨水让冯锁的视线一片濡湿。
他整个人扑向足球。下一刻,他重重撞在门柱上,然后摔倒于球门线上,浑身都是泥水。
足球,被他牢牢护在身下。
文成业捧着手机,他仿佛也在那场大雨中,被完全浇透了。
视频画面里,门将久久没有爬起。
他能听到场边林晚星和教练的一些对话,但并不能完全听清。
实在太远了,他握着手机边缘,关节完全泛白。
手机电量已经有些危急,微信又弹出了一条提示消息
你跟你妈一路货色
文成业并不觉得愤怒。
休息站实在太冷了,他蜷缩在椅子上。
他只觉得,这说得或许也没有错。
如果他们不一样。
他就不应该坐在这里。
他明明可以早一点出门,明明可以好好沟通,明明可以尝试配合。
可是他没有。
他没有低头。
所以他在这里,他不在那里。
他被困在自己心中这条永远望不见头的狭窄跑道里,所以失去站上那片球场的机会。
他很后悔。
他不甘心。
球场上的雨,越来越大。
第二十一球。
祁亮飞身头球解围,永川恒大球员来不及收脚,钉鞋直接踹上了他的脸。
第二十二球。
林鹿把自己整个扔出去,阻挡了一次传中。
第二十三球。
秦敖已经摔倒,还在用身体强行阻挡方苏伦,带着对方一起摔在泥泞的草地里。
恒大球员开出角球,足球靠近大门,冯锁出击准备去拿球。
然而一阵风吹来,雨水打在他的眼睛里,他眨了眨眼睛,慢了一步。
冯锁没能拿到球,球从他手前飞过,飞向了后点……
林鹿在那里起跳,准备将球顶出去。
助攻上前的恒大后卫依靠自己的身材,力压林鹿,甩头攻门!
足球瞬时改变方向,飞向空门,守在门前的秦敖飞身扑了过去,险险伸脚,凌空将球踢了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秦且初突兀地出现在了足球飞行路线上。
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角度刁钻,他姿势别扭,那种情况下根本就没有余地射门,他只是用胸口拦在了足球飞行的路线上!
秦敖解围出来的球,撞上胸口,然后反弹,飞进了球门。
雨幕铺天盖地。
主裁的哨音响彻云霄,可球场上,却静得可怕。
秦敖跪在球门前,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想起自己站在讲台上说:“我们已经做好迎接失败的准备!”
去他妈的失败,老子根本没有准备好!
“啊!”他仰天大喊了一声。
狠狠地锤了下地面。
肩膀被轻轻拍了拍。
付新书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了他的身边。
队长的额头还肿着,脸庞也早已被泥土和草色沾污。
“我一直觉得他不想赢,但其实他比我们更想赢一些。”他低着头,对他这么说。
秦敖看着自己撑在地上的手,忽然想起他挥向文成业的那一拳。
付新书向他伸出了手:“好歹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能输给他,得比他更想赢一点。”
秦且初站在两人身边。
再比不出任何手势。
他看到秦敖把手搭在付新书的手中,看到他用尽全身力气,再次站了起来。
秦敖想。
王法问他们:他们想守住哪一球。
不是哪一球。
而是这一球,还有下一球!
这是一场无论你守住多少球,都无法迎来胜利的比赛。
为什么还要继续呢?
因为不甘心。
终场的哨音,在东明湖畔响起。
0-2,宏景八中四连败。
雨不知何时,渐渐小了。
风拂过湖畔的球场,吹起层层雨雾。
所有人都停在了原地。
时间仿佛在那刻静止下来。
林晚星手机微信中没有任何声音。可她仿佛能听到,文成业那边芦苇丛轻轻翻滚的声音。
“我真是个傻逼。”文成业说。
“我做了这辈子没做过的傻逼事情,遇到了最傻逼的结果,我感觉自己是个笑话。”
他明明坐在休息室里,窗外水鸟啁啾,青绿色芦苇随风摇荡。可他真的累极了,他已经跑了那么长那么长的路,那是条始终望不见头的狭窄跑道,尽头是他永远无法抵达的终点。
名为命运的分界线,横亘在前。
向前一步仍是苦海,你可能会遇到最可笑的境遇最离奇的遭遇,永世不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