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东群的身体平时由家庭医生照顾,除了血压偶尔有点高以外,整体还是不错的,这次突然晕倒,把别漾吓得够呛。
等她赶到医院,主治医讲了一堆专业术语,说是什么神经反射引起血管扩张导致心率减慢,造成的体循环脑部供血不足。
别漾听到一半打断道:“捡我能听懂的说。是突发的脑血管疾病吗?还是心脏?”
都不是,已经排除了脑血栓和脑出血相关。
主治医与家庭医生对视一眼,组织了下语言:“气急攻心。”
庆幸之余,别漾猜到父亲是听闻了陆司画隐婚的事,她微仰头克制片刻:“会有后遗症吗?”
主治医已经通过家庭医生了解过患者以往的身体状况,结合当下的情况判断:“问题不大。”不过还是建议,等别东群恢复两天,再做个全面的检查。
别东群每年都体检,正好今年还没做。
别漾让家庭医生去安排,随后又问:“我爸什么时候能醒?”
“只是短暂的昏迷,刚刚已经醒了,现在是睡眠状态。”主治医提醒:“尽量别打扰他,让他好好睡一晚,有利于康复。”
别漾没再多说,匆匆进了病房。
管家在里面陪着,见她来,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别东群脸色略苍白地闭眼睡着,别漾盯着监护的仪器,确定他心跳和血压都在正常值之间,她在病床前坐下,手肘支在床上,撑着额头缓了半晌,手才伸进被子里,握住了父亲的手,轻声说:“你说你生那么大的气干嘛?这么多年了,别说她再结婚,就是再生……我都不奇怪。”
难怪陆司画从不主动亲近她,估计是再婚的丈夫并不知道她的过往。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她早已名利双收,过了非隐婚不可的年纪,却不肯再考虑前夫,回归原本的家庭了。
别漾把别东群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要因为她把自己气个好歹的,我非闹到她再离一次婚不可。反正一回生二回成熟,程序她都懂。”
她停顿了下,又说:“我不管她是不是生了我一场,我只认你这个养我的爸爸。”细听之下,语气有些更咽。
管家去而复返,给别东群带来了住院的物品,还给别漾带回些吃的:“吃不下也多少吃一点,你爸爸还要你照顾呢。”
管家李叔和妻子照顾了别东群半辈子,别漾也视他们夫妻为亲人,闻言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
李叔在病床的另一边坐下:“别董看到了网上的消息。”他还有些不信,带丝希望地问:“小漾,那能是真的吗?”
别漾拧开一瓶水递过去,“无风不起浪,应该是。”
李叔刚喝过了,他没接:“你喝。”
别漾没和他客气,自己喝了两口。
李叔叹气,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
别漾没再提陆司画,只交代:“别告诉我爷爷奶奶,他们年纪大了。”
李叔懂,又问:“要通知陆总吗?”
别漾默了一瞬,“不用。”
当晚,别漾在医院陪护。由于栗则凛在山中露营,手机信号不稳定,没有和她视频,只是用卫星电话和她通了话。别漾没提别东群生病,那边对此全然不知。
隔天清晨,别东群醒过来,见女儿趴在床边,他长舒了口气。
心有灵犀似的,别漾忽然就醒了,她揉了揉眼睛:“睡醒了?”嗓子微微沾点哑。
别东群环视病房,轻责道:“有床不睡,赖在这干嘛?”
“等会应该要抽血,先别喝水了,忍忍。”别漾先前拿保温杯凉了温水,用棉签给他沾了沾唇,末了又用湿毛巾帮他擦了脸,直到让老父亲清清爽爽的,才反责备了句:“好意思说,还不是被你吓的。”
别东群哼了声:“你爸硬朗着呢,怕啥。”
别漾贫了句:“好端端的晕倒,不是亲生都得吓一跳,何况我这么孝顺。”
别东群眉眼之间有了些许笑意:“你要是真孝顺,就早点结婚,再给我生个外孙带带。”
这种时候,别漾不会说不婚的话惹他生气。
她用手指捋了捋父亲的头发:“你这要求可够高的。”见老父亲要反驳,她逗他:“万一生个外孙女,我还能把她塞回去?”
别东群就笑了。
等护士来抽完血,主治医检查了一番,把监控仪器撤了,别东群让别漾把病床摇高,靠着床背半坐起来:“依着我待会就出院,有什么可检查的。”
“依着你还不会晕倒呢。”别漾怼了一句,又说:“别董在这不如院长好使,你就乖乖听话得了,要不我不理你啊,我说真的。”
别东群看她把插了吸管的保温杯端过来,要服侍自己喝水,还有点不乐意:“我又没瘫痪,还用喂水?”
“张嘴。”别漾把吸管塞到他嘴里,“趁着我还愿意伺候你,安心享受得了,那么多事?别与那些人,怎么忍你这么多年?”
别东群被女儿训了也不生气,还以玩笑的口吻搭腔:“可能是看在钱的份上。”
别漾笑着自黑:“和我一个德性。”
以往各忙各的,父女俩鲜少有机会这样安安静静地待一天,午后,见别漾还没要走的意思,别东群又问:“就翘班了?当老板的不得起个榜样作用?”
“当老板就只剩这点自由了,不用过期作废。”别漾边削水果边说:“你助理那边我打过电话了,说你休息几天。”
公司的事,不是特别大的并购案,别东群是不过问的,他之所以每天去公司,不过是闲来无事,不愿过早退休罢了:“有事他们就找你舅舅了。”
别漾放下水果,问:“那个时候,你们都离婚了,你为什么还照顾小舅啊?”
“你外公外婆走得早,你……”知道别漾不爱听,别东群及时刹车,把到了嘴边的“妈”字咽了回去,改口道:“他姐要拍戏,还要照顾他,根本顾不过来。我带你一个是带,带你们两个也是带,你们彼此还是个伴。”
“爷爷奶奶不反对吗?”
“他们都很喜欢你小舅,说他聪明懂事,拿他当小儿子。”
况且孙女有伴了,二老是高兴的,便一直对外宣称陆鉴之是世交家的孩子,寄养在别家,因此坐实了他“小叔”的身份。
可陆姓世交到底是虚构的,没人见过。等别漾成年,正值青年的陆鉴定又得别东群栽培赏识,坊间便有了陆鉴之其实是别董培养的别与资本接班人,未来别家女婿的说法。
别漾又问:“你就没担心过,小舅像他姐,是个薄情的人?”
薄情一词戳了别东群一下,他皱了皱眉:“都说三岁看到老,你爸看人还是准的。”
别漾哼笑了声,显然是认为他没看清陆司画。
别东群明白女儿的意思,隔了很久,他才说:“我们分开这么多年了,她再婚也正常。”
别漾垂眸:“你不再婚倒挺不正常的。”
“我有你,你小舅,还有你爷爷奶奶,她不一样,她是一个人。”别东群沉默几秒:“人总有脆弱的时候。”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维护她,替她开脱。
别漾几乎一夜没睡,一直在想陆司画,想离了婚的她有权利再婚,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东群,都没立场干涉。可自己的老父亲因为她进了医院,别漾还是无法理智对待,她想起在《满都海》剧组时说不恨她的话,顿觉打脸了。
却不能对别东群说一句诋毁她的话。
别漾只能说:“昨天你要是这么想得开,还会晕倒吗?”
“我就是……觉得有点突然。”别东群长长地叹了口气:“当年,你爷爷奶奶对于我们的结合并不赞同,更反对她做演员,直到有了你,他们终于愿意让步,却还是给她设定了一些条条框框,像是不能拍吻戏,一年最少要有三个月留在家里陪你。我作为他们的儿子和一个丈夫,并没觉得有多过分,可对她而言,婚姻成了一道无形的枷锁。她提离婚,也属被迫。”
在那一段婚姻里,或许人人都有错。
而别东群自始至终都认为亏欠了陆司画,尤其是她成名之后,他愈发觉得当年没有阻止父母限制她发展事业是错的。毕竟,她热爱且有天赋,让她为他和女儿放弃,实属可惜。
可陆司画未免过于绝情,她因为怕被记者拍,从不主动回来看别漾,全当没这个女儿,别说陆鉴之因此疏远她,连处处体谅她,暗中给她输送了无数资源的别东群都不能接受。所以,尽管他心里还有前妻,却从没再提及过复婚。
别东群看着窗外说:“如果网上那些是事实,我也就安心了。”
她有了可依靠的男人,有了新的家庭,他再不必为她失去弟弟和女儿,有所愧疚。否则,别东群总有种自己抢了她亲人的感觉——
别漾前一晚几乎一夜未睡,她睡了个午觉,之后怕老父亲闷,带他去花园散步。
对于小棉袄的体贴,别东群问:“栗二受伤,你也是这么照顾他的?”
别漾没揽功,实话实说:“他伤着时,我基本不在身边,他都是自理。”
别东群一脸欣慰地说:“还是生女儿好。”
“是吧,付出那么多年,见到回报了。”
“三句话不表扬自己就嘴痒。”
别漾没回嘴,她挽住父亲胳膊,偏头靠在他肩膀上。
别东群知道她是在担心自己的健康,他拍拍女儿的手:“爸爸没事。年轻时出过车祸,车都报废了,我不过才昏迷了半个小时。”
“你也说是年轻的时候。”别漾回握住父亲依旧宽厚的手掌:“老头,你还要给我撑腰呢,得好好的。”
别东群承诺:“我的女儿,我管。”
没有妈妈没关系,有老爸足矣。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他们的身上,为父女二人镀上一层金色,有种别样的温柔。
时光仿佛静止——
父女俩回病房时经过大厅,居然遇到了栗萧里。见别东群穿着病号服,他疾步而来,关心的问:“别董这是怎么了?”
别东群无所谓的挥了下手:“小问题,小漾紧张,非让我检查。没事。”
栗萧里眉心微拧,他问别漾:“则凛呢?”显然是不知道栗则凛去拉练了。
“他带队员去良庄训练了。”别漾替栗则凛解释了一句:“我没告诉他。”
栗萧里敛眸,就要给栗则凛打电话。
别漾拦他:“根据训练计划,他今晚就回来了。”
别东群见状也说:“别催他,开车不安全。”
栗萧里没坚持。
别漾见他手上拿着缴费单,问:“谁生病了?”
栗萧里顿了下:“一个朋友。”
能让栗总亲自跑医院的,当然不可能是普通朋友。别漾知分寸地没多问,就要带别东群回病房,栗萧里不顾她的推辞,亲自把别东群送回了楼上的vip病房,确定没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才离开。
回到大厅,他一遍遍持续打栗则凛的电话,起初无人接听,直到一个小时后,栗则凛回过来,边喘边问他:“什么事,打那么多电话?”
栗萧里以为他在训练,压着脾气问:“栗则凛,你是不是拎不清?”
栗则凛莫名其妙:“怎么了?你有事快说,我这边在救援。”
栗萧里不管他在救谁,语气严厉:“你马上给我赶回来,否则下个需要救的就是你自己!”挂电话前他说:“别董住院了。”
栗则凛一愣,听到手机忙音,他反应过来,打给别漾。
别漾接起来先说:“栗总还是告诉你了?”
栗则凛急问:“伯父怎么样了?”
别漾只说血压有点高,现在情况稳定,让他不要担心。
栗则凛回头看看一片狼藉的救援现场,语气艰涩:“出了点意外,我可能……”
“要晚点回去”的话,他说不出口。
别漾没让他为难,问:“遇到求助了?”
中午时,帝都至海城的t195次列车在下行至南城市周村区良庄附近时,由于车速过快,远远超出限速,尾部第九至第十七节车的车厢脱轨,与上行的g市至晋城5034次列车相撞,致使5034次列车机车和4节车厢脱轨,事故共造成14节车厢及机车脱轨。其中,3节车厢侧翻横卧在铁轨上,其他车厢翻滚后甩在路基两侧,列车上数百名旅客受伤被困。
当时星火救援队在半山腰目睹了这起事故的发生,他们立即暂停了训练,下山救援。
到达事故现场,看到已严重变形的车厢,溅满了血迹的车厢和车窗,路基两边散落着破碎的水瓶、床板、被褥、行李等物品。栗则凛还在庆幸,别漾没跟来拉练,结果……
由于车厢受损变形较重,车厢内空间十分狭窄,层层相叠的卧铺都变了形,被搜索到的大部分被困人员被卡在已经扭曲变形的车厢里,床板、茶几、金属条绞在一起,叠压严重,给救援造成困难。
栗则凛判断,至少要工作到半夜。
“你忙你的,我爸就是留院观察,我在这就够了。”为了让他安心,她还说:“有事我找大哥,那不是和你在一样吗。”
怎么能一样?更何况,若真有事,别说栗萧里,连他,她都未必会找。
大哈在这时喊:“队长,你快来!这有个旅客快不行了!”
栗则凛咬了咬腮,“我尽快回来。”通话结束,他收起手机折返回去——
傍晚时,肖子校受发小所托来了病房,给别东群搭完脉,他说:“还是要多休息,尤其不能劳累。”
别漾送他出去时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肖子校见过主治医了,知道别东群是因为晕倒入的院,他说:“从中医角度来说,突然晕倒与肝气郁结有关系。别董他气血运行不畅,有些体虚,他平时睡眠应该也不太好。”
这些是西医的仪器检查不出来的。
因为肖子校是栗则凛的朋友,别漾信他的中医判断,问:“那怎么办?”
肖子校安慰道:“不用过于担心,等我配副药,出院后让别董坚持服用一段时间,会有明显的改善。”
别漾语气真诚地道谢。
“自己人,不用说这种话。”肖子校替栗则凛解释:“良庄那边的事故比较严重,人手不足,他可能会稍晚点回来,你别怪他。”
别漾点头:“我理解。”
肖子校最后说:“有事随时找我,我今晚在医院。”
别漾再次感谢。
当晚,向善给别漾发了两个救援的视频。她没发那些血淋淋的场面,而是发了一个栗则凛冒着被玻璃划伤的危险,从破损的车窗进入车厢,利用剪切钳等工具清除绞在一起的金属条,又利用无齿锯和撑顶器等工具破拆压在受伤旅客身上的茶几和床板等障碍物。
而那名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女伤者身体呈扭曲姿势地躺着,在栗则凛作业期间,一直用微弱地声音说:“先救我老公。”
另一个视频是路基一侧的重伤员被救后,需要翻越十米高,七十度陡坡的铁路路基,才能护送到路基另一侧的救护车上。为了保持担架平衡,减轻伤员痛苦,上坡时,在前面抬担架的大哈整个人都趴在了陡坡上,慢慢向上爬动,后面的应北裕则双手举过头顶,将担架高高擎起。下坡时,换在前面的大哈举高双手擎起担架,应北裕则坐在陡坡上,向下滑动。
重伤员被送到救护车上时,别漾才看清受伤的是位老太太,她抓住大哈的手,虚弱地请求:“孩子,帮我找到手机,求求你了。”
老太太的眼泪和脸上的血迹混在一起,她哭着说:“我女儿在手机里。”
视频的后面向善还编辑了一句话,是解释老太太为什么非要找手机的:【老人家的女儿在一起车祸中去世了,照片都存在手机里。】
这世间向来不缺深情,却都与她无关。
心事翻涌,别漾情绪突然崩溃,她捂脸按住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