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自投罗网
一串夜枭的鸣叫声掠过头顶。
白不闻踩着夜露打湿的石阶,擡袖揩了揩额上的汗,说:“麒麟血引,其实是多种蛇毒与兽血的调配之物。尚未训成的杀手们,一律关在林场深处的大院中,身上被点上血引。如若逃跑,定会被被山中野狼循味吞食。直到训成出师,郑执锋赐他们解药,他们才能在走出大门后,不必时时刻刻被野狼惦记。”
沈星河想到什么:“郑执锋给杀手们点血引时,是不是喜欢画成篆体数字的形状?”
白不闻不由回头看他一眼:“你说得没错。我这才离京不久,你们真的查到不少东西。来到林场的人,可以保留姓氏,但要抛弃自己的名字。郑执锋按杀手们来到林场的先后顺序编号,当作他们的名字。血引沾肤留印,即使以后服下解药,人的血液气味恢复正常,红印也无法消失。郑执锋点血引时,索性描绘成他们的编号,也当作日后辨认同门的标记。”
“解红衣,崔老九,白小蝠,都是从林场出去的人?”
白不闻站住脚:“没错,可是他们三人不一样。”
他撑着膝盖稍稍喘了两口气:“崔老九,的确是从林场出去的杀手。与其他杀手一样,接受窦文的安排,安插到各处。”
白不闻接着前行:“解红衣,原本编号十一,小的时候被买来林场,根本不是做杀手的料,目击同伴互相残杀的场面,吓得晕死过去。郑执锋原本打算将她丢出去喂狼,恰巧窦文来视察,见解红衣相貌不错,就让郑执锋给她喂了解掉血引的解药,带回京城。解红衣大病一场,清醒后失了忆。窦文便骗解红衣,说她是自己捡回家的弃婴,一直像女儿一样抚养。解红衣便信了。窦文把她教养成凡心阁主,用另一种方式替自己杀人。到死,解红衣都在感激窦文的养育之恩。”
白不闻顿了一顿,再开口时声音喑哑:“白小蝠,是郑执锋的一份失败作品……”
他提到白小蝠,声音忽然哽住,不愿再说下去。
沈星河无暇追问白小蝠的事,先说要紧的:“我们还发现,方据和方沉山的尸身顶替了两个人,一个是郑执锋,另一个,是他的儿子郑松!”
白不闻低声道:“郑松是化名,他现在叫做郑十七。”
沈星河恨不得立刻把白不闻丢下山崖。
“你明知玉石劫案的两名凶徒在此,你还说今日之事不是你策划的!”
白不闻头也不回:“我的确有所布局,但是,我的计划中绝不涉及方小杞!”他侧耳倾听,叹口气道,“听这狼声,小杞很可能被点了麒麟血引。这东西只有口服解药能解,可惜,我没料到这一出,来不及调配解药了。”
沈星河顿时脸色苍白:“白不闻,你若早点说出这两人的下落,何致如此!可是你不听劝,终将小杞牵扯进危境之中。你悔不悔?你悔不悔?!”
白不闻踉跄一下,脚下一滑,朝一侧崖下摔去!沈星河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手臂,却没有立刻拉他上来,从上往下,充满敌意地俯视着白不闻。
白不闻悬在半空,咬着牙没有求他。
沈星河真的很想松手,还是一用力将人拉了上来:“待救回小杞,再慢慢与你算账!还不快点走!”
“我身无武功,已经尽力在爬了……”白不闻努力加快速度闷头攀爬一阵,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窦文,授意郑执锋劫走小杞为人质,你当明白……这是个陷阱,诱捕的就是你我二人。郑执锋定然带着许多训练有素的杀手,在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我当然明白。你对这林场如此了解,连小路都了如指掌。又是林场里的什么人,生了什么疑难杂症,请你过来看病吗?”
“那倒不是。我来此谈过生意。玉石劫案的凶犯当中,郑执锋藏得最深。我还是从窦文那边,发觉有个培养杀手之地,查到此处时,才发现郑执锋藏在这里。林场表面上还要做做木材生意的,几年前,我扮作商人,以采购为由来到林场。可是,杀手们被圈在林深处的院子里,守卫极严,外人是不可能进去的。我尚未接近,便被发现了。你猜是谁发现的我?”
“你猜我会不会把你扔下去?”
白不闻默了一默,识相地说:“是郑十七发现的我。”
沈星河不解:“那你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白不闻答非所问:“快到了。”
沈星河掐住了他的手腕:“你有何打算,趁早说出来,别逼我动手。”
*
郑执锋看着从树影中缓步走出的人,颇为诧异:“沈星河,你是如何不惊动岗哨,走到这里来的?”
沈星河不答,只讥讽道:“郑场主真能吹啊。什么想收割的人头定能收到……那你家崔老九,怎么让别人收割了?”
郑执锋恼羞成怒:“你……”
沈星河箭已离弦,郑执锋挥刀挡开箭,杀手们迅速掉转刀锋,一片厉厉寒光对着沈星河。
方小杞看到沈星河,喉头似哽住,发不出声。宋明汐却已经招着手,激动地喊起来:“云洲,我们在这里!”
沈星河早就看到他们了。他万万没想到,被扣的人质竟然不止方小杞一个!他想不明白宋明汐和卢含雪为何也在这里。
沈星河手中月钩弓连珠箭发,郑执锋急忙躲避,却听身后嗷嗷数声,转头一看,围着树的狼已经尽数倒毙。
郑执锋怒气上涌,失去戏弄猎物的兴趣,眼神一厉:“杀了他。”
腥风忽然袭面,杀手们包抄而上。沈星河动作极快,不退反上,弓端顺势一撞,正中最前面的袭击者的胸腹之间。对方一声闷哼,刀失了准头,砍到一棵树上。
沈星河借着旋身佩刀出鞘,刀光划过,血喷在他的脸上,那人扑倒在地。
兵刃交错发出刺耳声音。
杀手们的身手个个极狠极凶,他们闷头厮杀,一声不吭,黑夜里只响着密集的兵刃声,间或血肉迸飞的声音。这些杀手仿佛不知疼,亦不畏死。即使在被杀死时,也不发出一声痛呼,他们凶残异常,又仿佛不是活人。
暗夜的林中无比喧哗,又无比寂静。
名师出高徒。常将军的徒弟不仅擅弓,近战也绝对不弱。沈星河像一把利器,剖开杀手和刀的丛林,踩着一地狼血来到三人容身的树前。
方小杞飞身跃下,直接扑入他怀中。他紧紧抱住她。她嗅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不觉得刺鼻,只觉得热烈。
沈星河撤后一点端详她,拇指擦去她脸颊溅上的狼血,声音低哑地叹息:“可算找着你了。有没有受伤?”
“没有,只是被点了一滴麒麟血引。”她亮了亮自己右腕的红点。
“别担心,会有解药的。”沈星河低声说。
“云洲!你可算来了!”宋明汐在树上张开双臂,也作势欲跳。
沈星河擡手一指,警告道:“不准下来!”
宋明汐不甘心地缩了回去。
一片黑压压的杀手从四周围拢,郑执锋走到最前。
沈星河把方小杞挡在身后,转身朝外,冷笑道:“郑执锋,你以为凭这群黑不溜秋的家伙,就能困住我们吗?”
“那当然,我的这些孩子,是世间最出色的杀手!”郑执锋嘴角咧开,“沈少卿,钟馗怎么没来呢?他是安西驿馆的人吧,他就任方小杞死在这里么?”
后方突然传来话声:“谁说我没来?”
郑执锋回身,身后的杀手们分开一道,露出站在远处的白不闻。一身白袍被山风卷动,衬着昏暗的山林,似一只白衣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