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礼物
三月初,春猎队伍开拔。旌旗招展,宫廷侍卫开道,御驾在前,王室子孙、文武百官策马随行。春猎队伍浩浩荡荡离京赶赴商州,一路草木蔓发,春山在望。
沈星河与方小杞都穿着英气勃勃的箭袍,一个湖蓝洒金,一个绯红银绣,并辔而行,在一众华服锦衣的队伍里也显得熠熠生辉。
沈星河座下是他那匹额挂白月的黑马,方小杞骑的则是一匹白马,正是大理寺里常跑公务的那匹,名叫小白。它虽并非神骏,但方小杞经常骑它,已经感情深厚配合默契,拒绝了沈星河要送她一匹好马的提议,带小白来了。
方小杞摸着小白的马鬃:“我们小白别看个子小一点,跑起来蹄下生风,可不比什么宝驹啊神骏啊的差!”
旁边的黑马不服气地打了个响鼻。
沈星河摸了摸黑马的耳。
“小黑,不得无礼。”
方小杞惊喜道:“你的马原来叫小黑么?好巧!”
沈星河嘴角微弯:“恩,巧得很,听起来似是一对。”
黑马深深震惊了!它不叫小黑!它叫月钩,跟主人的弓同名!什么时候改成小黑这么土气的名字了?!
它特别想撂个蹄子表示抗议,但觉主人的手抚过马颈,上方传来主人阴森森的声音:“你,就叫小黑。”
黑马猛然记起主人严厉起来有多可怕,只能打个响鼻,忍气吞声!
身后马蹄声催,有两人骑马赶上来,是宋明汐和卢含雪。打过招呼后,行进组合发生了变化,方小杞和卢含雪并肩在前,沈星河和宋明汐放松缰绳,缓缓在后。
宋明汐在马背上挺直腰板,傲然扫一眼沈星河:“沈云洲,我正式通知你,我与你是情敌!”
沈星河正在看着前方的身影出神,“嗯”了一声。接着反应过来,又惊又怒:“你再说一遍?!”
宋明汐冲他扬起下巴:“怎样?我已跟父皇和母妃求过,他们都答应了,此次春猎回去,就要送聘礼了!”
沈星河神色森然,手按住了佩刀刀柄:“你何时存的这分邪念,我怎么不知道?!”
宋明汐毫不相让,也准备拔刀:“我们两人在道州时互表的心意,能让你知道?”
队伍两边伴随的侍卫察觉到剑拔弩张的气氛,万分紧张!这两人若打起来,不知该帮谁!
却见二人间的杀气瞬间散去,沈星河松开刀柄:“哦,你说的是卢含雪啊。”
“不是含雪是谁?我父皇不是给你和她指过婚么?所以我是你的情敌,而且,我赢了!”
沈星河一脸嫌弃:“没人跟你抢!早生贵子!”
宋明汐昂首挺胸,脸上横着胜者的得意洋洋。过一会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哎,你刚才以为我说谁啊?”
沈星河眸中闪过水光:“方小杞。”
宋明汐大吃一惊:“你喜欢小杞?我咋没看出来过?”
沈星河冷笑:“因为傻。”
“滚!”宋明汐气哼哼,“那,你们的事订下了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沈星河眉间阴郁,没有吭声。
宋明汐笑出声来:“看你这神情,莫不是被拒绝了?”
沈星河没好气:“闭嘴!”
宋明汐春风得意,那是不可能闭嘴的,摇头晃脑道:“唉呀,我说传授你几招讨女孩欢心的招数吧,你偏不虚心求教!此番回去,我就要送聘礼了呢!”
沈星河想要发作,又忍气吞声:“你……有什么招数?”
沈星河难得低声下气,宋明汐便也拿出诚恳的态度,问道:“我问你,你自从与方小杞相识,可送过她什么礼物?”
“自相识算起……”沈星河怔然,记起六年前的初遇,“第一次见面时,我送了她一根发带,她编成手环戴在手上,一直戴到现在。”
宋明汐嘴角抽了抽:“你也太抠了。”
“后来……是笛子。”
宋明汐面露赞赏之色:“笛子当作礼物还不错,颇为风雅。”
沈星河手中露出一支短笛:“……是我抢了她的笛子。”
宋明汐忍无可忍攥紧了缰绳:“你不说送人家东西,还抢人家东西?!你完了沈云洲。”
沈星河赶忙辩解:“但后来我请圣上赐了她一根金笛。”
“那是圣上赐的,你花一文钱了么?”
“没有。”沈星河理亏,搜肠刮肚一番,“我还送了她一把雁翎刀。”
宋明汐不由鼓掌:“一刀两断,好寓意啊,干得漂亮。”
沈星河大惊失色:“我……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他拍了一下马臀,赶上前边的方小杞,匆忙道:“小杞,我送你的雁翎刀,能不能还我?”
方小杞握住刀鞘瞪着他:“休想!”
宋明汐赶紧跟上来扯沈星河的马缰:“大哥我求求你,快别丢人了……”
商州路远,队伍庞大行进得慢,需三日行程。夜间扎营时,方小杞和卢含雪似有说不完的话,凑在一起打都打不开。
四野无尽,苍穹如盖。王公子弟们围在篝火堆前,三三两两地喝酒聊天。沈星河孤僻了这些年,除了宋明汐,与这群贵族已经疏远。再加上没能要回雁翎刀,颇为沮丧,独自坐着发呆,谁也不理。
身边忽多了一人,转头一看,是迟小乙。
“迟公公不在圣上跟前侍奉,来这边做什么?”沈星河心情不佳,对谁都没好气。
“老祖宗跟圣上在帐中说贴心话呢,小可出来透透气。”迟小乙拿一根木棍翻动柴火。
沈星河嗓音清寒,像浸过雪水:“春猎定在商州,又是迟公公撺掇的圣上吧?”
迟小乙吓了一跳似的:“哎呦,沈大人怎么开口就给小可扣上杀头之罪?”
沈星河把一块木柴丢进火堆,激起一丛火星:“其他人听不到我们说话,你不必跟我装糊涂!商州与钟馗案定有关联,钟馗想干什么?他把下一个行刑场地,设在了商州猎场么?这一次他要处死的人是谁?”
迟小乙叹口气:“小可哪知道啊?”
沈星河倏然擡眼:“你是白不闻安插在圣上身边的人,不是你撺掇的圣上,还能是谁?”
“是老祖宗向圣上奏请的。”
沈星河眸底微沉:“窦文?”
火苗跳跃,迟小乙脸上光影明暗:“老祖宗跟圣上说,钟馗案虽了,民心仍有惶惶。借春猎消除狼患,可扬天子之威,亦有除祟安良、天下太平之意。圣上当即允了。”
沈星河沉吟一下:“这么说来,是窦文和钟馗各自心怀鬼胎,恰巧想到一处?”
迟小乙不想多说,站起身,“我去看看圣上有什么吩咐。沈大人,失陪。”
沈星河目光削过去:“迟小乙,你若知道白不闻要干什么,趁早说出来,莫要铸下大错!”
迟小乙站在篝火之畔,一半身灼得火热,一半身拂过清冷夜风,他叹口气道:“就算他要干什么,也没跟我说啊。”
说罢,步伐飘逸地走远。
沈星河捏紧了拳头,咬牙道:“油盐不进的德行,果然与白不闻一脉相承!”
方小杞忽然落座他身边。沈星河瞅她一眼,酸溜溜道:“你怎么有空过来的?”
“含雪被宋明汐截去了。”方小杞看了一眼远去的背影,“你跟迟公公聊什么呢?”
沈星河望向远处,御帐中灯火通明,窦文还在陪圣上说话。再往远处的黑暗里,隐隐可见侍卫排列的身影。
“此次随驾侍卫有两百人,但是,先行赶往猎场的羽林军,该有万人之众。一到猎场,大局便在窦文的掌控之中。这太危险了。我暗示过圣上警醒窦文。可是,圣上待窦文很是亲切,让人捉摸不透。方才刺探迟小乙的口风,他也守口如瓶。”
方小杞也跟着看过去,迟小乙正静静候在御帐外,衣袍浮动在风里,清雅得似不染尘埃。
沈星河瞅一眼方小杞,忧心忡忡:“伴驾不能带过多随从,我只带了两名身手好的亲信。他们二人的唯一任务就是跟紧你。商州山深林密,定要万分小心。”
“可不嘛云洲!”
沈星河肩上被猛地一拍,宋明汐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沈星河好险没忍住把他过肩摔进火堆里去。
宋明汐毫不客气地挤坐到沈星河和方小杞中间,招得沈星河怒目而视,他却浑然不觉。卢含雪也跟过来了,坐到了方小杞另一边。沈星河咬牙:“你们能不能坐远点?”
“我们找小杞有事!”宋明汐摸出一根碧绿的翡翠笛子,“小杞,你教我们笛语吧!万一我们在猎场走散,可以用笛语联络。”
“小杞姐,我早就想学了。”卢含雪竟然也带了笛子,是支白玉的。
沈星河想了想:“倒是个好主意。”也摸出了自己的小笛子。
方小杞深以为然,端起了师父的架子:“咱们先学会用笛语表明身份。我们通常把自己的名字编成短调。”
她吹出一个简洁的短调,说:“你们记住了,这是我的名字。现在我把你们的名字编成短调,你们各自学会。”
另三人都不会吹笛子,但十分好学。你一下我一下,吱吱呀呀吹起来,兴致勃勃不亦乐乎。全然没留意到周围的人悄悄捂耳,面部扭曲。
过了好一阵,德宗帝派迟小乙过来,让他们回家后再习音律。总算将众人从魔音穿耳的苦难中拯救出来,众人无不暗呼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