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再也不怕了
洪起予的恐惧感顿时消减了。
不久之前,在监牢里时重逢时,方小杞认出他的那一刻,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历历在目。多年以前那个在他手掌底下挣扎的弱小身形,与前方身影重合。就算披上公衙的一身皮,方小杞,也还是那个对他充满畏惧,不敢有丝毫反抗的小女孩!
他原是方小杞的主子,方小杞是任他宰割的羔羊。可惜当年一场火灾,让他沦落至此。想到火灾,不免记起纵火的人,他心底仍然战栗。所有人都以为那场火灾是意外,但只有他知道不是。
那天晚上,像鬼影一般的人出现在他的卧房。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梦魇一般,一动也动不了。那个人阴森的声音飘进耳中:“去死吧。”
然后他陷入一片火海。万幸的是,前来救火的邻居将他拖出火海,只是已烧得面目全非。被送到医馆后,他想到那个索命似的“鬼影”,断定那人是冲自己来的。他把一处庄子许给郎中,让郎中帮他设计诈死,就此逃离,永不敢回乡。
没想到,又遇到昔日的羔羊。
洪起予扭曲的嘴角露出笑容,感觉找到了能帮自己的人。
他跟了上去。
方小杞的脚步微微一顿,缓缓回头看着身后慢慢靠近的身影。洪起予像一只从洞穴里钻出的怪物,布满丑陋的鳞甲,发出沉重腥臭的呼吸。
“小杞,你还认得我,是不是?”洪起予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脸上裂开恶心的笑容。
方小杞没有回答,脸沉在月影里,洪起予看不清她的表情。
洪起予语气里带着讨好:“小杞啊,你出息了啊,都吃上皇粮了!叔当年没少照应你们娘俩,你帮帮叔,想办法把叔送出城去,可好?叔可不让你白白帮忙。那个字据的事,你也知道了吧?待你把叔送出城,我就告诉你藏在哪里,让你立一大功!”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方小杞走近了一步。方小杞站着没动,月光描出她的轮廓,他看到方小杞发梢颤动,她在发抖,她在害怕!
洪起予信心倍增。
他的神情陡然凶戾:“小杞,你是劫犯之女的事,官府的大人知道吗?你必是伪造身份进的大理寺,对不对?你若不帮我,我便揭穿你,你不但饭碗得丢,还得去坐大牢!只要你乖乖听我话……”
他又近前一步,突然看清了方小杞的眼睛。那双眼睛赤红,充满杀意。雪光一闪,方小杞手中的雁翎刀向洪起予胸口刺去:“你去死吧!”
洪起予大惊,擡手抵挡,刀锋划破他手臂,溅出一泼污血。洪起予仓皇后退间,看到方小杞凶狠的神情,他无法相信曾经只会低声哭泣的小女孩,竟然敢对他动刀!
方小杞发疯一般,不顾一切地挥刀再上。沈星河教过她几招刀法,她还没来得及练熟。此时也根本不管章法,只凭着怒火和杀心一刀刀刺去。
洪起予跑过车队,原也是个练家子,却因在牢里受过刑,体力虚弱腿脚不便,退了几步就跌坐在地。方小杞趁机欺身而上,刀锋逼在他的咽喉,却停住了。
洪起予原已闭眼等死,等了一会没动静,睁开眼,看到方小杞牙关紧咬满脸泪水,握刀的手直哆嗦。
杀人,不是一件易事。
洪起予咧嘴笑了:“小杞,想明白了是不是?你是官差,可不能随意杀人啊。你若杀了我,那个字据就永远找不着了,你上官怪罪下来,非治你的罪不可……”他悄悄擡手,想趁方小杞心神不稳之际夺刀。
他的目光忽然上移,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方小杞身后,背衬深蓝天幕,像索命的使者突然降临。
沈星河从方小杞背后探手,抢先夺了她的刀。同时另一只手握住方小杞的手臂一拉,方小杞被拉得转了半个圈,一头撞进他怀中。
沈星河握着雁翎刀的手腕翻转,刀刃像一片薄光划过洪起予的咽喉。
惊惧的表情在洪起予脸上凝滞。半晌,沉重的躯体倒地,血泊浸出一片脏污的泥泞。
方小杞的脸埋在沈星河胸前,剧烈地喘息。沈星河的手按在她的后脑,低下头,唇印在她的耳廓。
“别怕,他已经死了。你再也不用害怕了。”
方小杞闭着眼,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襟,喉间发出挣扎似的哽咽,渐渐失控,发展成撕心裂肺的大哭,压在心中多年的恐惧和痛苦,决堤似地发泄出来。
沈星河紧紧抱住她,似要把她按进自己的血肉里。
第一缕曙光落在街道,黑夜过去,黎明降临。
*
将军府中,迟小乙虚心请教:“孙儿还是不懂,老祖宗为什么想让大理寺得到字据。”
窦文老谋深算地微笑:“我让你派人封堵霍府,把霍槐扣在家中,你办好了么?”
“已按老祖宗的吩咐办好了。老祖宗料事如神,霍槐几乎与咱们同时得到消息,果然想派心腹劫走洪起予,但被咱们的人截下了。现如今,霍府表面看似如常,实际已封得铁桶似的,霍槐也令人看住了。”
“甚好,乖孙,你做事就是比槐儿稳妥。”
窦文捧起玉蟾蜍恋恋不舍地摩挲,终于把它递到迟小乙手中:“伴了咱家十年的好宝贝,真舍不得啊。拿去,连同柜子那些和田宝玉,一并送给霍槐。”
迟小乙怔了一下:“为什么要给他?”
迟小乙话未说完,电光火石之间,已然把事情想通透了:“孙儿明白了!那份玉石交接的字据,有霍槐的签名画押,老祖宗却不曾落下的半个字!字据与老祖宗这边的关系,仅仅是两方清单对比,能对出缺失几块玉。只要这些玉石搁到霍槐家里,待大理寺去查到,玉石劫案就算查到头了,圆满无缺,跟老祖宗没有丝毫干系!”
窦文长叹:“咱家虽爱玉如命,却谨言慎行。这几块宝贝,只在家里把玩,从未示给外人。我着实舍不得美玉,舍不得万宝商行,也舍不得槐儿。可是,壁虎断尾,弃车保帅,迫不得已而为之啊。”
迟小乙仍觉得不甘:“万宝商行生意那么好,舍了着实可惜!”
“那有什么法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好在,万宝商行每年的盈利,都转进了我的银库里。巧了,这刚过完年关,账银已处理好了。待官府把商行盘一遍,会发现钱库空空,非但没有余银,倒还欠着外债呢!”窦文抚掌大笑。
迟小乙简直听呆了:“老祖宗高明!”
窦文脸上笑意渐渐转寒:“大理寺搜到字据,就会发现,商行的第一批货物,是安西贡品玉石!交付玉石的人,正是霍槐!那么,商行的幕后老板,不是霍槐是谁?如此一来,不但万宝商行的一切不法生意、不当盈利,包括琉璃人,都着落在霍槐身上。让圣上心心念念的玉石劫案,不也了结在霍槐身上了么!”
窦文张开双臂:“如此一来,新旧诸案圆满结案,不但圣上满意,方据父子冤屈洗清,也给了钟馗一个交待,岂不是皆大欢喜!”
迟小乙猛地倒吸冷气,伏身下去:“老祖宗之智谋,深如幽壑,高比极峰,孙儿就算再修上千年,亦不能与老祖宗比肩!”
窦文笑着抽了他一下:“臭小子,拐着弯骂我是老狐貍呐!”
“孙儿哪敢!”迟小乙钦佩无比地叩首。
外面传来匆匆脚步声,放走洪亲予的亲卫回来了。
听完禀报,窦文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谁杀了洪起予?”